可她拒绝交流,甚至连眼神都不愿和人接触。
一天天地变得沉默,眼里的光也逐渐暗淡。
陆宇飞来学校上课后发现了纪渺的异常,当天中午约了陈正见面。
学校冷清的角落,两人一句话没说,见面就先给对方脸上挂了彩。
然后是拳拳到肉的沉闷声。
“你倒是……挺能打。”最后陆宇飞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累得直喘气。
“你也很能挨打。”
陈正躺在不远处,同样胸口起伏,大口喘着气。
“谁挨打了!”陆宇飞大声反驳。
“你,挨了三十六下,我,二十七。”
“我槽,你他妈连这个都数!”
两人沉默地在地上躺了会儿。
陆宇飞先开口:“陈正,我和你的事扯平了。”
“我和你的什么事?”
“非要我明说是不是?”
“是。”
陆宇飞从地上弹坐起来,狠狠瞪了陈正一眼。
他想放几句狠话,但最终还是别过脸,闷闷地说:“那天在日料店,我看见任婧文向你表白了。”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陆宇飞生气道,“你是不是觉得让女生围着你转很爽很有成就感?”
“我没有,”陈正也坐起身,在陆宇飞开口前打断他,“第一,任婧文喜欢我是她的事,第二,她的表白我当场拒绝了,第三……”
他顿了顿,刚才两点毫不犹豫就说出口,但第三点却难以启口。
陆宇飞冷哼一声替他把话说完,“第三,你有喜欢的人。”
陈正看向陆宇飞,脸色铁青。
“那天日料店就三个女生,”陆宇飞明知故问,“不是任婧文,难道是……陶瑶?”
陈正抿着嘴角不吭声。
“陈正,”陆宇飞换上副怜悯的表情,盯着陈正的眼睛,“那么多人喜欢她,你喜欢她很正常,但同时……”
在陈正皱眉看过来时,陆宇飞才继续往下说。
“你的喜欢没什么了不起。你以为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别做梦了,就算你再喜欢也没用。她太高傲也太亮眼,她就像天上的星星,你摘不到,谁也摘不到。”
陆宇飞说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里,陈正都没有说话,直到陆宇飞起身离开,才哑声问:“你也喜欢她?”
陆宇飞脚步一顿,突然转身一拳挥在陈正脸上,紧接着拎起他的衣领,咬牙道:“别用你龌龊的思想来想我和她!”
陈正没反抗,茫然地看着陆宇飞。
“你不懂?”陆宇飞怒极反笑,“你当然不懂,因为你和那些喜欢她的人没什么两样,喜欢的只是她的脸和身材。那天在舞蹈房,被她跳舞迷晕了吧?所以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下流!”
陈正看着陆宇飞,“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不一样?那你知道她其实不喜欢跳舞,不,根本是反感跳舞吗?你知道她为什么怕去英国吗?你了解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还是你觉得只要她是纪渺,她说不说话,开不开心都不重要?”
陆宇飞一把推开陈正,后者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在看到陈正眼里难言的痛楚时,陆宇飞才冷静了点。
“陈正,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除了她爸爸,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如果还有谁能帮她,就只有你了。”
“陆宇飞。”
陆宇飞回过头。
陈正从地上捡起校服外套扔给陆宇飞后,冷冷地说:“不管喝酒还是打架,如果你当她是朋友,就别再害她。”
今天纪渺有舞蹈课,一放学,司机早就等在校门口。
为了避嫌,陈正在下一个路口上车。
坐上车后,陈正从后视镜中看了纪渺两眼。
她和前几天没什么两样,上车后就闭上眼睛。
拒绝和人交流的态度。
艺考时间临近,纪渺被加了很多课,一向抵触反感的人这回什么怨言也没有。
让上课就上课,要求怎么练就练。
过去偷奸耍滑能偷懒一会儿是一会儿,现在就算老师叫停休息,她也一个人默默地练。
因为是加课,一对一,舞蹈房里只有老师和纪渺。
老师是纪渺母亲白厘当年的校友,在白厘授意下,平时对她教学严格,每一个动作都要求完美。
一支参加艺考的舞,练习了好几天。
因为一个动作不够完美,纪渺就被要求重复不断地做。
舞蹈课结束,老师把视频发给白厘,没想到换来的是一顿痛批。
纪渺倒是干脆,二话不说,放下衣服和包继续练。
“腰腹发力,不是屁股!”
“你在跳什么东西!”
“不想跳舞就滚回去!”
“转起来!转转转!脚背绷直了!”
“再快一点——再快!再快!再快一点纪渺!”
“你是白厘的女儿,天生的舞蹈家,你可以的,你必须可以,别放弃,坚持下去!”
当舞蹈房里传来一阵巨大的、沉闷的声响时,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不见了。
直到一声尖叫划破寂静,才让时间重新运转起来。
而随着女老师的这声尖叫,纪渺空白一片的大脑突然恢复了意识。
她躺在地上,除了头有点晕外,没有感知到任何疼痛。
身体好像失去了所有知觉。
耳边的声音犹如隔着层玻璃,变得遥远空洞,只有视线异常清晰。
她看见老师跪在不远处,捂住嘴尖叫,看到舞蹈房的门被人推开,有人朝自己冲过来。
直到陈正蹲下身挨着自己,她才发现他又受伤了。
脸上贴着邦迪,眼睛肿了,看着没那么帅了。
她不明白,他一个好学生,怎么老打架。
但她又嫉妒地想,因为他是好学生,所以就算打架学校也不会罚。
不像她,明明是别人先动的手,她才是最需要关心安慰的人,却被骂被惩罚,被人指着鼻子骂“不检点”。
纪渺想伸手去摁他的伤口,才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动不了。
她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遗憾没法趁他受伤欺负他。
陈正看上去很紧张,她还从没在这张脸上看见过如此慌张不安的表情。
那双总是淡定的、冷漠的浅色瞳仁里,竟然有着深深的恐惧。
纪渺不懂他的恐惧从何而来,但他的恐惧实在太深重,连她都能感同身受。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时,手在发抖,手机握得太紧,手指充血发青。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报个地址报了三遍才报完整。
纪渺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原来陈正也会害怕。
第14章 求着他
纪渺在医院醒过来时,已经下半夜。
她刚动了下,对面沙发上的人就醒了。
那人走到病床边,打开床头柜的小夜灯,同时俯下身,伸手在她额头上碰了下。
“我发烧了?”纪渺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像样。
“嗯。”
沉默几秒,她木然地问:“我是不是瘫了?”
陈正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拿棉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涂在她干裂的嘴唇上。
感觉到一丝清凉,她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下,立刻被陈正阻止。
“别舔,你刚动完手术不能喝水。”
“手术?”
陈正把手里东西放到一边,拉了拉她身上被子。
“陈正你哑巴了?”
陈正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落,声音没什么起伏,“没瘫,脚上做了个小手术,术后发炎导致发烧,现在已经退烧了。”
纪渺回忆了一下,“那我摔倒时身体为什么没知觉?”
“暂时性身体失觉,”陈正边说边将纪渺扶起来,在她后背塞上枕头后让她靠上去,“和轻微脑震动。”
“脑震……啊!”
麻药的作用已经失去大半,她为了能坐直,不小心动了下脚,疼得冷汗直冒。
陈正神色紧张地掀开她脚边被子,用手机灯照着看了很久。
末了才松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语气里带上了责备,“别乱动,小心伤口绷开。”
纪渺出了名的“胆大妄为”,除了怕鬼和怕疼。
一听“伤口绷开”,脑子里立马浮上血淋淋的画面,身体更是一抖。
“冷?”
温润掌心突然贴在脸上。
她抬眸,倏地撞进双满含担忧的浅色瞳仁。
对视两秒,纪渺皱眉,眸子里隐忍着厌恶,“你有病啊!”
在纪渺的骂声中,陈正回过神,尴尬地收回手。
垂落的眸光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们不是朋友,更不是亲人,也没有任何亲密的关系。
不仅如此,他们互相把对方当空气,冷言冷语和互相讽刺才是常态。
所以陈正现在的举动才显得尤为不正常。
沉默中,护士巡房,替纪渺换药。
她怕得要死,连看都不敢看。
陈正站在护士旁边,认真看完换药全过程,期间不时提问。
护士换完药,又将挂完的盐水换上新的,随手拧了下滴速。
陈正:“麻烦能把滴速调回到每分钟四十吗?”
护士看了眼陈正,又扭头看了看床上的纪渺,眼里浮上笑意:“可以调慢一点,但没这么精确。”
“我来吧。”
陈正边拧滴速边抬起手腕看时间,差不多十秒后放下滴管。
护士眼里笑意更深,对着陈正眨了两下眼睛,“长这么帅还这么会疼人啊?”
陈正一脸窘迫地低下头。
“唉……”护士忍不住摇头羡慕,“这年头高中生谈恋爱也能塞我一嘴狗粮……”
护士离开后,纪渺终于忍不住了。
“陈正你不会……真有什么毛病吧?”
陈正沉默了会儿才说:“在你醒来的十分前,纪叔叔接了个电话才离开的医院。刚才他发来消息,这周可能回不了家。而芸姨……心脏不舒服也在住院。”
纪渺静静地听他说到最后才回过味来。
她手指在自己和陈正之间来回点了点,“也就是说,我受伤期间只有我和你,两个人在家?”
“家里怎么可能就我们两个人!”纪渺不信。
“纪叔叔找了家政,但只负责家务,不住家。”
“可我的脚伤成这样,行动不便,谁照顾我?”纪渺刚说完就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人震惊道,“……你?”
所以他刚才跟着护士学怎么换药。
所以才……这么疼她。
陈正不说话,算是默认。
“不用上学吗?”
“纪叔叔给你请了半个月的假。”
“我是说你。”
陈正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只需一眼,纪渺就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别说半个月,就是半年不去学校,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她相信陈正的话,这像是她爸爸能做出来的事。
清正廉明的大法官,女儿受点小伤而已,哪儿需要花钱请人伺候?
只要一想到未来半个月要和陈正时时刻刻“腻”在一起,纪渺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她心存侥幸地问:“我不能一直住医院吗?”
陈正叹了口气,“纪叔叔已经通知白阿姨,让她过来照顾几天吧?”
“不要她!”纪渺一口否决,但强硬的态度只维持了一瞬,很快气势就一点点弱下去,“我不用她来照顾,她也……不会愿意。”
陈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纪渺在跳舞时摔了一跤,不幸中的万幸,虽然摔到了脊柱,但只是暂时性失觉。脚扭伤骨折,装了个钢钉进去。
她还年轻,不用三个月就能恢复。
但是她知道,她妈妈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能跳舞了。
喝醉酒的那天,她说从二楼摔下去不会死,但腿会断,腿断了就不用再跳舞。
是意外还是故意,除了纪渺没人知道。
或许在摔下去的那一刻,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内心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住院期间,纪伯耀没给纪渺打过电话,但每天会准时打电话给陈正。
陈正每次都开免提,让纪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纪伯耀大概也知道她听得见,多少端着点架子,问什么都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但有一次,陈正提到她半夜又发烧,他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打完电话没多久,医院的副院长亲自过来看纪渺情况。
三天后纪渺被获准出院回家。
从车上下来,纪渺抬着左腿,不太熟练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进家门。
她想上楼回自己房间,却站在楼底,望着狭窄的盘旋楼梯犯愁。
陈正放下东西,走到她身边。
先是将她的拐杖收起来放到一边,然后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自从在医院,有一次因为没借到轮椅,只能由他抱着辗转各个科室做检查后,她早已放弃抵抗。
瘸子没有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