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渺大概没料到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一时愣住,一对乌漆漆的大眼睛盯着他。
陈正轻声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是一点印象都没了吗?”
“什么印象?”
陈正打开手机,从相册里翻出张照片,纪渺一脸莫名地低头看了眼。
照片中的场景是那天他们玩恐怖密室,最后通关时和工作人员一起拍的集体照。
那天陈正就穿的那件白色连帽卫衣,而除了扮鬼的npc小姐姐涂着血盆大口,口红颜色最深的就属纪渺了。
纪渺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有关那天的恐怖的记忆里不时穿插而过某些画面。
像是她完成单人任务回来,冲得太快不知撞进谁怀里,把对方往后扑了好几步。
像是他们一群人被npc堵在黑暗的通道里,无处可逃时,她吓得抱住身后的人。恨不得像章鱼一样身上有吸盘,扒人家身上不下来。
像是她落单,被npc故意贴脸,吓得一动不动,在马上要狂哭的下一秒,脑袋被身边的人一把摁进怀里,对方用手遮住自己眼睛,温声安慰自己别怕。
……
在陈正直白的注视下,纪渺只觉得口干舌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又反复舔了好几下嘴唇。
陈正那件白色卫衣上的口红印是她沾上去的,而他不仅没洗还藏在了衣柜里这么久……
所以刚才她那些讽刺挖苦他的话,现在统统反噬到她自己身上!
“想起来了?”看她发呆,陈正忍着笑问。
纪渺不自然地转开脸,但很快又转回来,懊恼道:“你没事把脏衣服藏起来干吗?”
这回反倒是陈正被问得一愣,像被掐住了喉咙,没法说出一个字。
最后他垂下眼皮,淡淡地说:“那天换下来后就忘了。”
他这解释敷衍至极,但纪渺听后却长舒一口气,眉头也随之松开。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她刹住车,悬崖勒马地换了个说辞,“我还当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我没有特殊癖好。”
“你最好去和芸姨解释一下,省得她一天到晚疑神疑鬼,以为你和哪个女生谈恋爱了。”纪渺说。
“你呢?”陈正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我什么?”
“纪渺,你需要我的解释吗?”
“……”
他俯下身,一点点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衣服上的口红印是你的。”
纪渺看着他。
那双浅色双眸中,有什么被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禁锢,把它们完完整整地置于她眼前。
他目光游移在她的脸上,缓缓开口:“之所以留着那件衣服是因为……”
“不重要,”纪渺打断陈正的话,她下意识不想听他再往下说,“一件衣服而已,你想怎么处理是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如果他不是陈正,纪渺丝毫不会怀疑,他对自己究竟怀有何种心思。
可他偏偏就是陈正。
不久之前,他们还是把互相当空气的陌生人,私底下讽刺,挖苦,不断攻击对方的软肋。
他们如今的和平相处,完全建立在她有求于他,而她主动放弃纪家一切的基础上。
可这种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关系并不牢靠,随时会崩塌。
纪渺此时完全一副唯恐他捅破那层窗户纸,急于和陈正划清界限的决然态度。
她对陆宇飞说,富二代只和富二代玩。
她说别在我面前说那些恶心的东西。
原来一切都没改变。
陈正眼里的炙热一点点冷却,脸上那点难得的生动荡然无存,恢复成他一贯的面无表情。
“知道了,衣服我会扔了。”
晚上纪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断闪过一些片段。
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悄无声息地站在家里楼梯上,她被他吓了一跳。
刚换房间不习惯,她走错房间,他坐在书桌前回头,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从排斥抵触到视而不见,过去的他们冷嘲热讽,针锋相对。
她曾亮起尖利獠牙狠狠撕咬他,而他也一直清楚她的软肋,并以此试图控制她。
直到自己受伤,他尽心尽责照顾自己,两人之间才开始有了改变。
“逼迫式”成长的惺惺相惜,更是让他们不断向彼此靠近。
他的体温,他身上的薄荷味,他抱着自己时强力的臂弯,他喝醉时呓语般的那声“渺渺”……
这一切都让她看到了和过去完全不同的陈正。
她也从厌恶和漠视到渐渐依赖他。
她以为这种改变,更多的是把他当成朋友甚至是亲人。
她从没往另一层去想,也觉得陆宇飞想太多。
自己和陈正怎么可能和“喜欢”“暗恋”扯上边?
但……
为什么她会在看见他沾着口红印的衣服时会心情低落,因为他的不辩解,烦躁生气大发脾气?
而过去,如果他大包小包带回来的特产全是她爱吃的,她一定会认为他是为了讨好他的纪叔叔。
可现在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
比赛那么紧张他还想着她的事?
更是在陈正冷漠地说会扔掉衣服时,她的心上竟然会传来陌生的钝痛……
纪渺当晚彻底失眠,铁板鱿鱼似地翻来覆去一阵,她认命地起床,下楼去给自己热牛奶喝。
才打开房门,隔壁房间的门也同时打开。
两人站在门口,互相对视一眼又匆匆移开。
纪渺先开口:“我去热个牛奶。”
陈正只是淡淡“嗯”了声就径直下楼。
纪渺看着他很快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心里浮上失落,她以为他会像过去一样抱她下楼……
纪渺来到厨房时,水壶里的水已经快烧好。
陈正双手撑在料理台边沿,低垂着的目光涣散失神。
就连纪渺经过他身后也没什么反应。
苏芸喜欢订鲜奶,家里没有冷藏奶。
纪渺只能翻出纪伯耀喝咖啡时用的奶,倒在杯子里加热时,她站在微波炉前等。
微波炉加热时亮起的暖黄灯光,映出身后人模糊的身影。
直到水烧开,白色雾气泊泊冒出来,陈正也毫无动静。
纪渺放心大胆地盯着陈正看。
就算没站直,他的额头也已经快碰到最高的橱柜,高挑挺拔,手长脚长。
看着清瘦,实则力气很大,在渐渐退去少年的单薄后,腰腹和四肢的肌肉群愈发清晰。
纪渺靠着料理台,小口喝着牛奶,目光有意无意瞟到他身上。
不得不说,京大附中全体女生的眼光还是很在线的……
“咳咳——”一口奶喝得太急,纪渺连咳数声。
陈正这才有了点反应,他转头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就转回了头。
纪渺止住咳嗽后,玻璃杯连带着没喝完的牛奶被用力扔进水池。
扔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蹦,跳到一半才想起没拿拐杖。
可她不想再回厨房面对陈正,只能硬着头皮跳着上楼。
回房后躺在床上,累得直喘气,心里更是把陈正大骂了八百遍。
不知是牛奶还是运动的作用,纪渺躺在床上,有了点迷迷糊糊的睡意。
就在她彻底陷入昏睡前,房间的门被突然打开,有人快步走到床边。
“纪渺——纪渺——”
纪渺被吵醒,没等她彻底睁开眼睛,睡衣的袖子和衣领被用力扯开。
她吓了一跳,睡意瞬间全无,身体来不及反应,只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人。
“陈……正……你干吗?”
检查完纪渺的手臂和脖子,陈正把纪渺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声音发颤地问:“你刚才喝的是燕麦奶?”
“是燕麦奶,”纪渺皱眉,“怎么了?”
陈正的手在纪渺额头和脸上不断探着体温,“你对燕麦过敏。”
纪渺回忆着,“我小时候确实对燕麦轻微过敏,后来抵抗力强了就不过敏了。”
听她这么说,陈正眉头松开,但放下心的同时眼皮一跳。
果然,纪渺在明白过来后,抬眸看向陈正,眼里渐渐聚起巨大的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他避开纪渺探究的视线,随口道:“听纪叔叔说起过。”
“他好端端干吗跟你说这些?”纪渺将信将疑。
“你……没事就好,我回去了。”
“等等——”纪渺下意识拉住陈正衣袖。
“哪儿不舒服吗?”陈正再次俯下身,紧张地在她身上巡视。
“我想去卫生间。”
“我去给你拿拐……”
纪渺扯着陈正衣袖不松开,她虽一句话不说,但意思很明确。
陈正的目光落在她手背上,凝视片刻,视线才随着手臂一寸寸上移。
两道视线相触,几乎同时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相似的情绪——
压抑克制,自欺欺人到最后,终究抵不过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在房间里响起,下一秒,陈正弯腰俯身,双手穿过纪渺肋下,将她抱了起来。
他身上熟悉的体温和味道,竟让她莫名感到心安,一晚上纷繁杂乱的心绪也终于平复下来。
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一刻,纪渺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根本无法忍受他的冷淡和无视。
是习惯也好,是对他有那么点上心也罢,她不想再去深究。
既然无法忍受,也不愿失去,那就主动伸手,将它们牢牢握在手心里。
她没理由自讨烦恼。
“陈正。”她轻声叫了声他的名字。
“嗯?”
二楼的长廊上,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一盏盏亮起又熄灭。
纪渺双手搂在陈正脖子里,侧脸趴在他肩上,目光中是他嘴角下浅色的痣。
所有的疑虑和忐忑不安,全都被释怀在他怀里。
墨色长发散开在他身上,柑橘和薄荷糅杂交织,萦绕在鼻息间,一点点填满彼此心里那块缺失的角落。
她用脸颊亲昵地蹭着他瘦削凸起的肩胛骨,闭着眼睛小声说:“那件衣服……别扔。”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这么爽
2015年冬
纪伯耀为了两个孩子学习方便, 再买了个书桌并排放在陈正房间里。
许是习惯了,就算不用陈正帮着复习,纪渺也会每晚到他房间看书做作业。
两个人各自坐在书桌前, 面前的台灯亮着同样橙黄的光。
四下安静,唯有笔尖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陈正动作快, 没多久就写完作业,然后开始做他自己的事。
除了纪渺偶尔问几道题,两人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时间在上学、复习和考试中周而复始地度过。
除了在学校的时间之外,只要在家里, 晚上和周末, 纪渺和陈正几乎形影不离。
就算长时间都不交流,两人也愿意呆在一起。
只因在面对繁重的课业和升学的压力时,有另一人的陪伴,能让自己感受到不是在孤军作战,心里稍稍有了点底气。
自从统考尝到甜头之后,纪渺对学习的热情持续高涨。
纪渺很聪明, 更难得的是她内心坚韧, 一旦认定目标,就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在陈正的帮助下,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后, 她的成绩突飞猛进。
就连陈正都没料到,期末考试她又往前追了十个名次。
考进年级四十,这个成绩在京大附中,稳妥能上一本线, 还是很不错的一本。
但纪渺自己却不满意, 排名出来的第一天就去书城抱了一堆复习资料回家。
寒假里, 除了去苏市呆了两天,纪渺哪儿都没出去,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习题册刷完一本又一本。
成绩变好的同时,压力也在无形中变大。
一碰到不会做的题会烦躁不安,火气变大,动不动就顶嘴吵架。
一个寒假,和纪伯耀苏芸为了点小事吵了无数回。
寒假短,过完年没过几天就要开学。
陆宇飞在群里哀叹这个寒假被他妈逼着补课,连过年都不安生,大年三十他舅舅竟然送了他二十本习题册当压岁钱。他差点当场跪下“哐哐”给他磕两个头。
群里人人哀声哉道。
罗励提议趁开学前,也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出来玩一玩,大家纷纷附和。
只有两个人没动静,被@好几回后,陈正回了个“好”,纪渺一直没反应。
大家在群里商量去哪儿玩,提议了好几个地方,但都因为路程远,没意思等各种理由否决。
最后罗励说京郊某风景区新搞了个蹦极最近挺火的,陆宇飞他们几个男生都嚷嚷着要去。女生们虽然害怕,但又觉得刺激。
于是最后决定去蹦极。
出发那天早上,陈正吃完早餐,又等了很久也不见纪渺下楼。
房间里静谧安然。
纪渺冬天嫌干燥,不爱开空调睡觉,又怕冷,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头墨黑凌乱的长发。
陈正刚走到床边,两个抱枕从床上准确无误地砸在他身上。
他面无表情地捡起放回床上,很快又被砸了两下。
等到纪渺准备第三次扔抱枕时,身上落下一片阴影,伸在被子外的白皙手腕被不轻不重地摁在枕头上。
陈正俯下身,把被子往下拉开一点,看着床上的人,颇为无奈道:“气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