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笙笙一点点地擦得认真，但因着这大半的血早已干涸在他脸上了，很难擦。
她又怕大力了将他弄疼，只得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道，可小力气又擦不干净。
温热的布巾之下，是尹清冰冷到不像个人的身体，不论她做什么，他都这样的一动不动，整个人了无生气。
元笙笙知道，是如澜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伤到了他。
但他不开口，她也便不问。
她在等，等尹清愿意给开口她说。
布巾划过他硬挺的眉峰，到了他的眼，接着是鼻子。
他的面颊很柔软，软的一丁点儿也不像是他的脸，倒像是那些自小养在深闺里面的男儿郎的。
“我杀人了。”
尹清嘴巴动了动，出声，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地像只走了调的小提琴。
他抬眼两只不聚焦地眼珠朝着元笙笙的方向转来。
只是一眼，
他眼底的憔悴同绝望让她一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元笙笙有一瞬间觉得尹清才是那个被隔离了一天一夜的人，而不是她。
“嗯，我知道，我方才去林水家瞧见她的尸体了。”
“害怕吗？”
尹清声音带着些哽咽，他垂下眸子，不再‘看’她。
元笙笙莫名觉得他又像是只将头埋进沙漠里的骆驼。
他问的模棱两可，害怕什么？是害怕王二麻子的那具已经凉了的尸体，还是害怕杀了王二麻子的他？
元笙笙没说话，只是重新将手里的布巾浸在了装满了热水的铜盆里，水没过她的手，而布巾上的淡淡血迹没入到了水里，
消失不见。
尹清听见淅淅沥沥地水声，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了自受伤以来，很久都未想起的一件事。
那一次，灵儿接到的任务是让他去杀一位身负武功女人，女人武艺不高，但却极擅逃。
他追了那女人很久，之后她逃到荒郊野外，但最后还是不敌被他一刀毙命。
那人临死之前，忽然不挣扎了，她眼底丝毫未见恐惧，有的只是对他的嘲笑。
无尽地嘲讽。
那人说：“像你们这样的人，一辈子犹如阴沟里的老鼠，永远见不到天日。”
他那时候没多想什么，只是觉得那人聒噪，随即便拔刀送走了她，但现在.......
他害怕了。
他不想再当这老鼠了。
元笙笙拧好布巾后，继续为他擦着脸，想起了他刚才的问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但随后猛地想起，他的眼睛看不见，于是出声：“不怕。”
尹清怔住，他忽然就不知该如何向元笙笙解释了。
他还有些后悔，后悔将王二麻子的尸体处理掉，这样元笙笙就不会看见尸体，可他怕他这样回去，会吓到如澜。
想不出办法的他，一晚上只能在此坐着，直到她的脚步声响起。
他可以承受如澜对他的恐ʝƨɢ*惧，也可以被骂恶鬼，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恶心的人。
但他只想求求元笙笙不要怕他。
只是一想到她再也不会温柔地叫他小郎君，胸口就疼得喘不过气。
“好吧，其实还是有些怕的，那王二麻子死的时候眼睛没合上，我进来的时候，她就这样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吓了一跳。”
元笙笙说着，手下一抖。
“不过，她已经被我和林水埋了，所以就不那么害怕了。反倒是你俩，没受伤就好。”
她说着，拿过尹清的左手擦了起来。
“是我的错。”尹清将手抽回来，低着头，声音闷闷地。
就像如澜说的，他大概骨子里就是一直有毒的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吐出自己的有剧毒的信子。
一双尖利的毒牙便会伤害最亲近的人。
“不是的。”元笙笙换了个方向，急切地解释道。
她拿过他那只有些蜷缩的残废右手，用温热的抹布细细地擦拭干净：“你保护了如澜，当然没有错，错的是王二麻子，他不应该半夜闯进来，意图不轨。”
“昨晚，她明明躺在地上已经求饶了，可我还是杀了他。”尹清淡淡地陈述，
他知道元笙笙不怕是因为没有知晓是事情的全部，她一定以为当时的情况凶险极了，所以他才不得不用簪子捅了王二麻子。
但其实没有，他只是想杀便杀了，并没有理会王二麻子在他的脚下的求饶声。
如若当时放了她，如澜也不会受伤的，只是他莫名地不想放。他与她不一样，大概是因为他骨子里的嗜血怎么挡都挡不住吧。
“嗯，这些我都知晓的，你眼睛看不到，无法办法分出真假的，王二麻子素来为人狡猾，万一他只是假意求饶，你们俩还是会有危险的。”
元笙笙一想到那人身上的梅花病就觉得恶心，许大夫来的时候就说过，这种病得了不治就会像翟桦那样，最后全身溃烂而亡。
昨日，翟家的事情闹得那么大，她定然也是知晓的，故而她才会知道昨晚林水不在家，是以，她才半夜翻墙进来。
所图为何，不言而喻。
元笙笙气愤地毛巾摔进铜盆里，对着尹清一字一顿：“反正你没有错，自古以来，倒哪里都断然没有苛责功臣的道理。”
“如若昨夜不是你，林水现在指不定就抱着如澜的尸体哭的死去活来呢。”
“你没错，不用觉得难过。”
“如澜想必也是吓到了，才会说出来，这样过分的话。”
“饿了吧，等等我，我将这里收拾了，便带你去镇上吃面，请你吃最好吃的面！”
元笙笙端着铜盆，叨叨地说个不停。
她倒是也没发现，
尹清垂下的眸子里，亮晶晶地，
好似落满了星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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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大肉面条
向南面摊就开在元笙笙搬货的码头往东面一点儿。
比起那些个峻宇雕墙，华丽装伟的酒楼，这家只是个用油布支起来的不起眼的小摊。
不仅摊子上供给食客坐的桌椅陈旧包浆，就连煮面的那个小摊子看着摇摇欲坠，像是快要塌了似的。
但就算这摊子再怎么简陋，却丝毫不妨碍元笙笙觉得它有着全永合镇子最好吃的面。
她从桌下抽出一把矮凳，用袖子擦得干干净净的，才扯了扯尹清的袖子，引他坐下。
“笙笙来了啊。”
开口问候的是摊主袁向南，她年龄看上去并不大，不过三十多岁，但是这两鬓的发却是白的，用了一方青色的头巾围住。
她一手抓着面，一便笑眯眯地朝着元笙笙打招呼。
而在她旁边矮凳子坐着的是她的夫郎。
此人元笙笙也见过几次，他走起路来有些跛，虽然戴着方面纱，却低着头，视线从不与人对上。
但元笙笙想，他这容貌必定是极为俊美的。
如若不然，袁向南又怎会如此疼惜他呢。
虽然只见过寥寥几次，但每次他来的时候，袁向南的眼神却未曾离开过他。
“袁师傅，这几日家中有事，没上工，倒是越发地想你做的面起来。”
元笙笙笑着，一边从筷筒抽出来两双，一双放到尹清的手里，另一双则放在了她自己面前。
“几日不见笙笙这小嘴还是这么的甜，像是抹了蜜一般，那今日还是大肉面？”
元笙笙看了一眼身旁瘦弱的尹清，歪着头问他，
“这面摊主人做生意极为公道，这面扯的是劲道又弹牙，而大肉面的肉酱也熬的浓稠入味，很是好吃，可要试上一试？”
元笙笙的一张嘴，简单几句都要将这大肉面夸上了天，尹清左手攥了攥手中的筷子，点点头。
自他知事以来，就极少吃肉，从前做乞儿之时，是吃不起肉，后来入了清风楼之后，是不能吃。
因着长时间不吃肉，让他闻不得肉腥，但他却不想让这样区区的小事扫了元笙笙的兴致。
他很喜欢她在耳边问个不停。
原以为元笙笙会因他身负武艺之事不喜，但不想她竟然是对这事颇为感兴趣。
一路上攥着他的袖子喋喋不休，不仅如此，即使是这到了面摊仍旧没有停下。
“尹清，你是从小就练武功吗？”元笙笙扯了扯他的袖子，像个好奇宝宝一般问道。
“嗯。”
“那学武功会辛苦吗？”元笙笙又问。
这话让尹清一证，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随即摇摇头：“还好。”
幼时，楼里的教习师父们为了速度，会将他们这些探人丢进野兽堆里，若想活命，速度就须得快过野兽。
用这种方式训练，很快，但确实谈不上辛苦。
“那你会飞吗？就那种飞檐走壁的那种。”
元笙笙下巴杵着筷子，歪着头问的一脸认真。
要知道，坐在她旁边的可是活生生的会武功的人，还是那种不用任何特效和哟道具，就武艺超群的人。
“会。”
“那能抱着我飞吗？我也想试试。”
“没练过的话，会晕。”
潜台词就是不行。
“哦，那好吧。那你眼睛看不到.....”元笙笙顿了顿，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还能一刀就刀了王二麻子，咳咳，是因为会武功吗？”
她一早就仔仔细细地看过了，就凭借着她做的那个钝头缠花簪子，别说杀人了，杀猪都不行。
何况那王二麻子喉间的那道致命伤，伤口又深又细，如此境况至下一，得是身手特好的高手应当才能做到的吧？
“只是些听声辨位的雕虫小技罢了。”
“那水上漂呢？”
“何为水上漂？”
“就是那种只需要脚尖轻轻一点，便能跨河跨江的那种。”
“并不会。”
尹清摇摇头，垂下眸子，他能感觉到对方立刻低沉下来的语气，带着些隐隐地失望。
水上漂？这么多年，他从未听过。
不过——
如若她喜欢，他可以学。
她喜欢的，他都可以学。
“面来喽。”袁向南端着食案，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热腾腾的大肉面虽盛在粗糙的海碗中，但依旧不影响它的卖相。深褐色的大肉酱浇头铺在奶白色的粗面上，旁边还为窝着两颗脆生生的小白菜，
这肉酱里面掺着四四方方，粒粒分明的大肉，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十分有分量。
元笙笙用筷子将面拌了拌，将这碗拌好的换给了尹清。
很快，元笙笙就吃了个肚儿圆。
起身要走的时候，她忽然扯住住了尹清的袖子。
尹清握着盲杖的手有些紧张，他以为笙笙会问他，为何吃的不多，可是不喜吃她爱的面？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下一瞬，元笙笙带着那股子香气忽然凑近。
她呼出的气息打在脖间，惹的他的心颤了颤。
笙笙的声音中带着些神秘兮兮地问，
“尹清，你想吃糖葫芦吗？”
“........”
“那你想吃糖人吗？你喜欢什么图案的，我去给你做一个。”
“........”
最后，尹清还是被元笙笙拉到糖人摊子前，一人做了一个大龙的糖人。
引得周围的小孩子发出了眼馋的呼声。
从糖人摊子刚起身，元笙笙又看到了杂耍的摊位。
“尹清，尹清是杂耍哎。”她嘴里舔着糖人冲了过去。
待她挤进人群，才发现身畔好似少了什么，
在她的周围充斥着喧闹地喝彩声和叫好声，唯独却没有尹清的声音。
她护着手中的糖人又钻出了人群，一打眼就看见尹清拄着盲杖在原地等着她。
他半垂着眼帘，周身的孤寂与这周围热闹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尹清，来呀。”
她拉上他的手，一把将他拽入了这尘世烟火之中。
“那ʝƨɢ*杂耍女人好像要表演喷火了。”
“她上半身打着赤膊哎。”
“好酷哦，她左臂纹着一条龙的图腾，那爪子和眼睛看上去有很是凶猛。”
“她喝了一口酒，哦，不对，她没喝，她噗的一声呲在了手中的棍子上。”
“哇，她真的喷出来了，火好高好高，就像她身上龙一样。”
作者有话说：
哦，亲爱的兄弟们，不要嫌弃少，我已经被新冠打败了，人家都是越来越好，我怎么越来越不得劲（挠头）
虽然只有2k！但是我觉得还挺甜的（要是觉得不甜，下次一定！哭唧唧）
感谢在2023-01-01 22:16:41~2023-01-02 21:5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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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和好
今日是林水的生辰。
自从昨个儿一早，她便给了元笙笙三百文，让她去镇子上买些好吃的糕饼果子回来。
因着她的亲亲好夫郎想要借着今日她过生辰，向尹清赔礼道歉。
虽然她不明白，为何这道歉的话不能直说，非要这样要这样拐弯抹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