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他们法国男人就是这样,习惯随时撩拨而已,天生的。
白绒心中暗暗嗤一声。
她端正坐姿,知道纳瓦尔这次是在真正地邀请,仍要装作考虑的样子,咳了一下,“这……”
“您在犹豫什么呢?”
“关于报酬……”
“放心,像白小姐这样的身份,我一定会开出够格的薪酬。同时,我还想以高薪雇您为香颂酒庄的短期葡萄酒顾问,在今年夏季参与酒庄新酒项目,这样,您的暑期并不会在波尔多过得单调……”
白绒:这么体贴吗?全中心意。
纳瓦尔看她这呆滞反应,以为她仍不满意,便靠着椅背,慢条斯理补充道:“您知道吗?十年前,电影《教父》上映时,我去看过。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我至今记得很清楚——我将给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白绒:“!”
她惊恐地看向纳瓦尔。
纳瓦尔微笑道:“别误会,我是遵纪守法的正经商人。白小姐,我只是想借这句台词向您表明诚意。夏季酒庄处于活动季,您参与进来可以尽情享受南法美妙的葡萄酒文化……”
白绒想:“诚意”我收到了。
白绒对他刚才的目光很熟悉。
她见过有类似目光的人,这类人,一旦专注做一件事,就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手段好比海上卷起一层又一层的浪,卷得又高又猛。
白绒回以浅浅微笑,“像纳瓦尔先生这样的人,有财富、身份、社会地位,对我提出的诚挚请求,我怎么会拒绝呢?”
纳瓦尔听得出这话里隐含的讽刺,视线落下,盯在女孩甜甜的酒窝上,“您了解我吗?”
白绒想起书架上那本贵族八卦书籍。她点点头,“听朋友讲过几句。”
“那么,您并不了解我。”
这时,派对歌曲又换掉了。
从一首爵士乐换为了抒情香颂。法语香颂总是听得人梦幻而迷醉,迂回低沉的旋律、含糊不清的咬字、暧昧缠绵的歌词……
坦白说,现在这首歌的歌词真是听得人脸红,白绒都没办法在心里翻译出来。
她渐渐感到眼前视线模糊,一切人影、灯光、舞步都糊成了虚化的光点,她脑袋一垂,不觉伸手撑着脑门。
“抱歉,我大概有一点醉了。”她半眯着眼,拍了拍额头。
纳瓦尔的目光被她的手吸引。
那绝对称得上是一双美得夺目的手,连小拇指也足够纤长。
也许是由于练琴,指甲总是修剪得非常短,纵使如此,也不影响每根手指视觉上的修长感,握着酒杯时,被玻璃折射上细碎的光痕。
那是通往完美技巧的捷径。
当然,仅是这样一看,这位先生并不会知道女孩手指骨节处藏匿着不薄的、粗糙的、难看的茧。
白绒稀里糊涂自说自话了一阵,忽然凑过来,晃了晃杯子,傻笑道:“……我想要悄悄告诉您,我的酒量,有一条标准线,看,像这样的杯子,这样的酒精度,添到这条线,我能够喝六杯……”
纳瓦尔拿过她的酒杯,放到旁边的台面上,“现在第几杯了呢,白小姐?”
“第四杯,我想。嘿嘿。”
“……”
脸颊绯红的白绒继续傻笑道:“其实我酒品不算差,醉后从不哭闹,只是……噢不!我也绝不会把别人的秘密说出去,真的,我不会胡言乱语。您永远无法从我这里得知,伊内丝还保留有跟奥托的所有合照。拜托,请不要告诉奥托这件事——假如您真的知道了这件事。”
纳瓦尔:“……”
好的,确定她醉了,纳瓦尔这才问:“关于教学的事,您不想先问问欧佩尔的琴技水平吗?假如……”
白绒潇洒地摆了摆手,用中式法语的句式回答道:“诶——您办事,我放心。这位学生一定没问题!”
纳瓦尔:“好的。”
说话间,旁边突然插入一个戏谑的男声:“嘿,这个中国女孩似乎喝醉了。你灌了她酒吗?”
奥托靠在墙边。
他今晚戴了一个看起来很“新科技”的酷炫眼镜,长方形,反光强烈,像在眼睛上盖了一块白花花的镜子,明显会造成视线不清晰……属于正常人不会戴的那种。
纳瓦尔感觉刺眼,抚额叹息,“你为什么要戴这种东西?”
“方便暗中观察伊内丝。”
“……”
纳瓦尔轻飘飘扫他一眼,“我记得,你跟我说要办的是‘古典艺术主题葡萄酒派对’,不是这种乱七八糟的热舞派对。”
奥托认真道:“没错,我说的正是这种,至于红酒,古典乐,草坪,圆舞曲……都藏在炫彩灯光和炸裂音响声中,你没有感觉到?安德烈,看来你需要深呼吸,去寻找到内心的宁静。”
“……”
纳瓦尔看向远处,若有所悟:“这种派对,看起来是你那位前女友喜欢的。”
说到前女友,奥托有不少话要抱怨,他准备在这里坐下,却被纳瓦尔阻止:“别在这里待着。”
奥托:“?”
“你没想过去跟你的前女友复合?”
奥ᴶˢᴳ*托狠狠抽一口烟,别开脸,“我正要告诉你,刚才我说跟她一起喝两杯,她当众拒绝了我。然后,我又邀请她明晚一起吃晚餐,她也拒绝了我。我的自尊已经消耗完了。”
纳瓦尔点点头,“但我佩服你,还有脸活下去。”
奥托:“……”
“过来,我告诉你一件事。”
奥托一愣,狐疑地凑过来,听纳瓦尔讲完,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抹倩影。
片刻,他大步走回去了。
终于清静下来,这里又只剩两个人。纳瓦尔回头,见脸颊醉红的女孩趴在桌面上,正眼神涣散地瞧着他。
白绒迷迷糊糊问:“他……他刚才在说伊内丝吗?”
“是的。”纳瓦尔低头靠近些,“女孩的心思很难猜,对吗?”
“噢……是的,至少东方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她们大多数不够直接。”
“那要怎样明白?”
“这很简单,”白绒睁着那微醺后只能半开的眼缝,歪着头凑近,“——跟她对视。”
她说:“而不是总斜睨她。”
纳瓦尔轻挑眉梢,“白小姐,我很少斜眼看人。”
“有些人表面是在直视,其实,心里面完全是斜着在看呢……”刚说完这句话,白绒的脑袋就垂下,额头抵在了纳瓦尔的胸膛上。
纳瓦尔端着酒杯的手一僵。
他没动,垂下眸去,看眼脸红通通的女孩靠在他身前嘀嘀咕咕,她的脸颊很软,还蹭了蹭白衬衣。
——不是睡着了。
这女孩的头发有些乱,毛绒绒的白底黑纹毛衣上,那密密麻麻的音符使人眼花。此时,她的样子非常符合纳瓦尔脑子里的小白熊形象,但她晕乎乎的,眨巴着眼,又像个傻呆呆的小白兔,嘴里衔着几根草,有气无力地嚼了两下。
纳瓦尔竟然可以想象,她平时吃青色的生菜会是什么样,嘴里塞一把脆脆的、水灵灵的菜叶……
要命,他为什么要想象?
纳瓦尔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像有点毛病似的。
他放下了酒杯,刚托起女孩软弱无力的身体,白绒抬起头——用迷蒙的双眼望着他那头板栗色的卷发,伸出手,鬼使神差喃喃一句:“请问,能让我摸摸您的头发吗……”
抒情香颂被换掉,现在派对上播放的是快歌,太吵了。纳瓦尔不得不贴近些:“什么?”
伏特加的酒香,随着气息的倾吐,绕在他锁骨上,酥酥痒痒的。
靠得如此近,暗光下,纳瓦尔又看见了她脖颈左侧若隐若现的“琴吻”。纤细白皙的脖子上,那淡淡的伤疤,确实如名称一样,像是与小提琴相爱过的吻痕,深印痛苦。
白绒整个人几乎已经窝在他怀里,摆摆手:“算了。”
纵然彻底醉了,她仍断断续续嘟囔道:“纳瓦尔先生……我们,我们之前大概有些误会。我想,现在已经解开了,是吗?”
隐秘空间里,气氛是如此的好,仿佛此前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微妙的不愉快都如云烟消散了。
然后,白绒傻笑着说——
“毕竟……您除了有点抠门、冷傲、虚伪以外,也没什么别的缺点了。”
纳瓦尔握酒杯的手一晃。
他缓缓低头:“……?”
第17章 、唱片机
醉酒后白绒说话变得非常慢, 断断续续的,且每一次要停顿很久。
这会她的脑袋垂得越来越低, 白色毛线帽便慢慢滑下来, 盖住了半张脸。
这使她眼前短暂地出现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她眨着迷糊的眼在虚空中抓了抓手:
“救命啊——”
“开灯——”
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托住了她的脸。帽檐被抬了起来。
重见光明后,白绒用侧脸贴着桌面,望着眼前人影分离的男人,虽看不清他的脸, 但从模糊的视野中仍能辨别他慵懒的坐姿, 一副审视者的态度, 以及不曾转移的目光。
醉酒状态下她的法语竟比平时更好,还可以熟练用一些复杂词汇句式:
“纳瓦尔先生, 虽然您的记性好,但是,想必您已经忘记了……第一次见面,您试图抢我的一枚硬币, 有没有印象?”
“唔, 有些小便宜, 可不能占。”她的食指竖在嘴巴前, 晃了晃,“您以为, 那只是五十法郎,但有时, 它或许是街边一个流浪汉的活命钱……”
“当然, 我也理解, 表面有风度、教养的人, 内在不一定是那个样子, 这种现象是很常见的……”
她突然来个转折——
“只不过, 您车里的杂志实在太无聊了,全是时政商刊,一本娱乐刊物都没有,可见您本人也是一个比较无趣的人……”
无味的酒穿过喉咙,竟带着一丝呛口的烈,纳瓦尔伸手扯松领口,垂眸盯着她。
他点点头,慢条斯理道:
“说,继续。”
“嘿嘿,当然,我还可以更、更详细噢……”
*
坐在两米外观看了全程的俞甄艺,眼神颇为复杂。
她瞧着醉酒后在那里说个不停的白绒,欲言又止。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管,继续画画了。
*
派对结束,人们陆陆续续散去,周围寂静下来。
黎卉过来时,见白绒差不多是要彻底睡过去的样子,只是嘴巴在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这画面够让黎卉兴奋了。
白绒,她几乎有半个身子都蜷缩在男人的臂弯中,指尖还在人家肩膀上画圈圈……
柔美暗光洒在这绿植掩映的角落,仿佛油画。
要不是因为已到凌晨时间,黎卉根本不愿意过去打扰!
黎卉跟纳瓦尔打完招呼,坐下来叹口气,拍了拍白绒,费力地喂白绒喝了一杯蜂蜜水醒酒,再看向旁边的人。
“啊,纳瓦尔先生,我该送她回去了。但我有个朋友还在卫生间里呕吐……能否劳烦您先帮我带莉莉安出去,在我的车旁等我?正好让她吹吹冷风清醒一下……我那辆车是白色的,几分钟后代驾就到了,我很快就出来,谢谢……”
俞甄艺是吐了,但才喝两杯,没醉,大概是身体本就不舒服的原因,这会在洗手间里抱着一堆画纸干呕呢。
黎卉对纳瓦尔说完,便匆匆赶回洗手间那边去了。
*
午夜的巴黎街头,昏黄灯光稀疏点映着古老的建筑。
街道寂寥落寞,唯有远处的露天酒吧还在散播着隐约的喧哗。
兴许是蜂蜜水和冷风的作用,白绒稍微清醒了些,为避免醉意带来的失重感,她小心翼翼跟在男人身侧前行。
她没办法判断方向,只能乖乖跟着人家的脚步走。
就在她晃晃悠悠地踩下台阶时,一脚踩空,但没有摔倒。
——他为什么牵我的手!
一瞬间,手上传来温热触感。
街边灌木修葺得十分整齐,月光穿透时却在草坪上投下凌乱的叶影。
纳瓦尔回头,见女孩一脸受惊的神色。
他一开始并没有牵,只是下意识握住了手腕,扶了她的胳膊。
但那惊慌放大的双瞳,令他起了一丝玩味心理。
于是,手掌慢慢下滑,顺势握住了这小提琴手的左手。
柔软的手指被轻轻收拢在掌心,完全掌握。
原来是这种触觉。
他盯着她,“当心。”
白绒借昏暗的光线看他的脸,看不清,耳里传来的话却很清楚:“需要我牵着你走路吗?”
没有说敬语呢。
牵都牵了。
白绒反应慢半拍地点点头,任他牵着,经过了睡在街边挡风角落的流浪汉身边。
流浪汉翻个身,裹紧破洞棉衣和旧棉被,继续打呼。
午夜流浪汉孤孤单单的。
她可不是。
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头发被晚风吹得更显轻盈了。白绒从没跟人说过一个秘密,她脑子里放置着一台专门播古典乐的「唱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