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之劳,邬小姐不必言谢。”男人淡淡的音色从前方传来,车辆平稳地驶入夜色。
向之瑶扒下邬令的手,一脸兴奋:“你干嘛,我哥是不是——”
邬令狠狠瞪着她,用口型做出“闭嘴”两个字。
向之瑶闭上嘴,仍然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掏出手机啪啪啪打字:“不是吧,这么巧?”
邬令很快回复:“你亲哥?”
向之瑶:“no,表哥,他妈妈是我姑姑。”
邬令:“那你很快就要喊我表嫂了。”
发完,邬令按灭手机,一抬头,对上车内后视镜里周宴深刚好看过来的目光。
她的心跳瞬间咯噔一下,抿抿唇,对着镜子笑了一下。
向之瑶住得近,周宴深先把她送回去,再去送邬令。
没了向之瑶叽叽喳喳的声音,车内显得安静无比,邬令慢慢坐直了身体,手放在膝盖上心乱如麻地绞着。
她想起方才周宴深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眼睛太好看了,漆黑的瞳仁,眼尾处浅浅的扇形褶皱,深情又温柔,注视着她时,让她觉得自己有种被深爱的错觉。
邬令从小到大都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
酝酿了一路,终于在车停在她住的地方门口时,邬令鼓足勇气开口:“周医生,您明天有时间我可以请您吃饭吗,当感谢您救我外公之恩。”
周宴深回头:“邬小姐,不必这么客气。”
邬令没有气馁:“那加个微信呢?”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很晚了,我就不送你上去了。”
这便是婉拒了。
邬令深呼吸一口气,咬了下唇,什么也没说径直开车门跑了下去。
-
聚餐回来,虞乔觉得头在隐隐作痛,早早便睡下了。哪知睡到一半被接连不断的电话轰醒,差点要把她的脑袋炸了。
“喂。”虞乔不得已爬起来,按亮床头灯,摸过手机凭着肌肉记忆按下接听键。
“虞乔,”对面是Alin的声音,疲惫无比,“你睡了吗?”
“你说呢。”虞乔没好气,“我好不容易早睡一次,你可真是我亲姐——”
“虞乔。”Alin打断她,声音喑哑,“帮帮我。”
虞乔噤声,她从来没见过Alin这个样子。圈内以雷厉风行著称的王牌经纪人,手下一个又一个顶流,差点让人以为,她是无坚不摧的。
“我妈进医院了。”她平平淡淡地说。
虞乔缓缓吐出一口气:“哪个医院。”
“仁和,胸外科。”
“好。”虞乔掀开被子,二话不说开始换衣服。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许久,才说:“虞乔,谢谢你。”
“你放心。”虞乔撂下这三个字,挂了电话。
她从柜子里随便抽了件衣服套上,拿上车钥匙去地下室开车,一路加速赶到了仁和医院。
深夜的医院人流稀疏,虞乔按下电梯抵达胸外,她戴着口罩,直接去护士台:“冯丽书女士在哪?”
护士抬头:“家属?”
“对。”
“家属总算来了,”护士皱眉,语气不善,“在抢救室呢,还是邻居送来的,你妈妈病情这么重,做子女的没有一点紧迫感吗?”
护士边叨叨边带虞乔去急救室,急救室上亮着红灯,虞乔只能坐在门口等,大约半小时后,手术灯灭,从里面走出了一位女医生。
虞乔连忙迎上去:“医生,病人怎么样了?”
“暂时没事了。”医生边摘手套边说,“病人是胸膜恶性肿瘤,胸腔黏连情况很严重——你是她女儿吗?”
“不是,我是她女儿朋友,我可以做主,您说就行了。”
“不行,她需要尽快动手术,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让她女儿回来签字,或者其他的亲属也行。”
“她女儿在国外回不来,她委托我照顾她母亲,我可以做主。”虞乔重复。
“不行。”医生皱眉拒绝,“手术必须要亲属签字。”
“温医生——”虞乔还想再说什么,有护士跑过来拿着一份文件要医生签字,“这是诊断书您签一下字,严姐要我问一下冯丽书安排到哪个病房?”
虞乔看到她签下了温意二字。
“重症六楼。”温意哗啦啦地签字,边写边问,“我师兄走了吗?”
护士接下她签完的文件:“周医生今天有事,提前走了。”
“他最近手术多吗?”
“挺多的。”护士想了想,“这礼拜周医生有两台心肺联合移植,还有几台肿瘤的切除手术,时间都排满了。”
温意拧上笔,叹了口气:“冯丽书这台也要他来做。”
虞乔站在二人身后,一直不说话默不作声地听着。
温意回过头来:“冯女士的手术很复杂,我必须要和她家属谈一下。”
“好。”虞乔点头,“电话可以吗?”
“可以。”温意说,“号码给我。”
虞乔把号码给了医生,跟着护士去了重症六楼的病房,一进楼道,里面全是老人沉重的咳嗽声,充满了绝望的声音。
她出钱给冯丽书安排了单人间,进去的时候,冯丽书已经醒了,看到她,眼里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乔乔啊,来坐吧。真是辛苦你了,半夜还要跑过来。”
虞乔坐过去:“您感觉好点了吗阿姨?”
“死不了。”冯丽书拍拍她的手,语气平淡,仿佛就是随意一问,“小桐呢。”
黎桐是Alin的本名。
“她在国外。”虞乔连忙解释,“她马上就回来,您别着急。”
“我着什么急,”冯丽书淡淡地笑,“她工作忙,我又不是第一次才知道,工作重要,叫她不用着急回来。”
因为工作原因,Alin和她妈妈一直矛盾不浅,虞乔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没什么和上了年纪的长辈相处的经验,只能干巴巴安慰几句。
后面去给冯丽书买夜宵的时候,Alin来了电话。
虞乔嘱咐店家做得清淡一点,坐在店里听Alin说她刚才和医生电话聊的情况。
越听越皱眉,冯丽书的手术还拖不得,必须在一周之内做,且这台手术的精细和复杂程度,国内统共就只有两个人能主刀。
仁和胸外全国第一,这两个人,都在仁和。
虞乔心里隐隐有了预感:“要给阿姨主刀的医生叫什么?”
“姓周。”Alin声音嘶哑,“国外回来的,只有他能给我妈做这台手术。另一位是他们医院的主任,已经上了年纪,很多年不曾主刀了。”
真的是他。
虞乔闭了闭眼。
“虞乔,”Alin在电话那头疲惫无比,“我现在赶不回去,能不能请你帮我给这个医生送一个红包,请他尽心,我回去之后必有重谢。”
“他不会要的。”虞乔脱口而出。
“嗯?”
“我的意思是,”虞乔手无意识攥紧了衣角,“即使不送红包,医生也会尽心的。”
“那不一样。”Alin不以为然,“拿人钱财才会尽心尽力,我已经把红包的钱转你账上了,你换成现金去给医生送过去。”
手机一声提示音,果然已经到账了。
虞乔:“……”
她按按额头,觉得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
那位,哪里是缺钱的主儿。
虞乔不知道周家具体多有钱,但就算在陵江国际部富二代云集的圈子里也是名列前茅。
她以前问过周宴深,为什么想学医,老师们都说,他这样聪明,应该去学金融或者钻研高精尖的科技更合适。
虞乔记得周宴深放下书,想了想,只说了一句话:我希望不想死的人都能活下来。
他爷爷当年恶性肿瘤治无可治,于是后来,救人成了他毕生的信仰。
虞乔看着手机里的转账,哭笑不得,心里却沉甸甸的。
她该怎么办,知道他已有爱人在侧,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疯长的喜欢。
一次醉酒找他,已经足够出格,也在他面前丢够了人,再纠缠,就不合适了。
总不能到最后,还招了他的厌烦吧。
夜晚的病房里静悄悄的,单人间里有陪床的小床,虞乔却不想睡,披着衣服坐在阳台。
她望着月光,月光洒在她身上,银色的,柔软如绸缎如流水,铺满全身。
唯独没有铺到她的心里。
只要一想到他会爱别人,会满心满眼都是别人,心里就控制不住地泛起怨毒的想法。虞乔才发现爱是做不到心甘情愿放手的,一见到周宴深,她浑身上下全是占有欲在作祟。
她在阳台坐了一夜。
天明之时,冯丽书还在睡觉,虞乔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去楼下的早餐店吃早点。
她点了两个椰奶包和一杯豆浆,一口一口吃完,甜丝丝的,她最喜欢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Alin又来了电话,催促她去银行取钱,别忘了拿红包包着送过去。
虞乔顶不住她催促的压力,就近找一家银行取了钱,厚厚的一沓。
医生和护士陆续开始上班,那位叫温意的医生上班之后先来她们这里查房,查完之后让虞乔跟她去办公室。
“我是冯女士的首诊大夫,冯女士的全程治疗我都会在场,但是她的手术我做不了。主刀医生是周医生,我现在带你去见他。”
温意带着虞乔走到一间办公室前,敲敲门,接着回头很认真地跟她说:“对了,还有家属,家属必须签字,我们才能安排手术。”
虞乔点点头:“已经在联系其他的家属过来了。”
“进来。”门里传来男人质感偏冷的声线。
温意推开门,语气莫名变得有些尊敬:“师兄,早。”
通体洁白的办公室里,周宴深正在穿白大褂,身材高而挺拔,浴着亮色的天光,他微微低首,一颗一颗系着扣子,下颌清晰立体。
“早。”微微哑的声音,像是没睡好,“病人家属呢。”
“在这。”温意往旁边退一步,露出虞乔,“冯女士的女儿在国外,这是她女儿的朋友,您和她说。”
周宴深扣好最后一颗纽扣,波澜不惊地抬眼,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微微顿了顿。
听到是病人女儿的朋友,又恢复了平静。
虞乔有些尴尬,只能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和他打招呼:“周医生。”
周宴深没搭理她,坐在椅子上。
“这是冯丽书拍的片子和病历,我都给你放这了师兄。”温意毫无察觉气氛的古怪,“师兄我还要去查房,我先走了。”
“门关上。”周宴深只说了三个字。
“好的师兄。”
办公室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虞乔硬着头皮坐到了她对面。
周宴深起身,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推到她面前。
“谢谢……”
他低下头,翻了翻片子和病历检查情况,头也不抬地问:“冯丽书的大概病情温意和你讲过了吧。”
“嗯。”他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虞乔也打起精神,从她的角度,看到周宴深眼下有淡淡的一圈乌青,似乎昨晚没睡好。
周宴深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始讲治疗方案和后续问题。
虞乔聚精会神地听着,边听边喝完了眼前的热水。
最后,周宴深一锤定音:“我最早的手术时间是明天晚上,今天安排全身的检查,让家属把手术同意书签了,再拖只能下周了。”
“好。”虞乔好像只会说这个字。
周宴深合上病历:“你还有别的事吗?”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出去的时候带上门。”他低下头,拧开钢笔开始写东西,淡声说。
虞乔抿了下唇,稳住自己的声音:“有,我想跟你道个歉。”
“说。”仍旧淡漠的语气。
虞乔垂睫,心里七上八下的,慢慢地说:“上次我喝醉了给你打电话的事,还有昨晚的事……昨晚,我也喝了点酒,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黑色钢笔,仍在唰唰写着,字迹凌厉清晰。
“希望你不要误会,以及很感谢你收留我一晚,也很抱歉。”
金属笔尖在纸张上陡然划出重重一道,黑色墨迹瞬间洇开。
虞乔听到他把纸张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的声音。
“虞小姐。”周宴深终于抬头,直直看着她,眸中无波无澜,“你大可不必道歉,以虞小姐的变脸速度,恕周某实在无法相信你说的任何话。”
虞乔脸色一变,猛地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他平淡地说。
虞乔深吸一口气,觉得无法再在这个环境里待下去,她拎上自己的包转身就走。
就在她转身的同时,一道重重的物品落地声于身后响起,她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脸色变得难看。
身后,周宴深已经起身捡起地上那个厚厚的红包。
虞乔回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他脸上那抹微讽的表情。
“这不是……”她想解释,又苍白地说不出话来。
周宴深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阴影慢慢笼罩她,他看着她,把红包塞回她的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