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起看着升起的太阳,安静的,平和的。
真是个不错的早晨。
下楼的时候,时间还很早,估计能赶上学校食堂最早的早餐。但他们才出大楼,就遇上了急急忙忙冲进来的老师。碰到他们,老师只抽空说了句“哟,学习啊”,立刻就往办公室去了。虽然不知道老师一大清早忙什么,但在他们学院,不论师生,加班加点都是常事。
易思违和莫乌莉往外走,福尔马林的异味愈发浓郁。
学校里不允许私家车通行,但此时此刻,后院里正停着一辆货车。几名穿白大褂的学长和男同级在搬运打包好的东西。
易思违和莫乌莉驻足,朝同一方向看过去。
她说:“啊。”
他说:“尸体。”
捐献的“大体老师”非常珍贵。日常生活中,尸体也不是随时都能见到的事物。
他们站在建筑外,这里是视线的死角,就算目视搬运工作进行,也不会被任何人察觉。莫乌莉倒是见怪不怪,易思违却一直盯着看。
他脸上浮现出微笑,莫名显得有点悲伤:“等我死了,也把尸体捐出去好了。”
她望着他的侧脸:“你想被解剖?”
“不,只是想死得有意义点。”易思违说。
“意义?”好复杂的概念,模棱两可,这很重要吗?莫乌莉突然叫他的名字,“易思违。”
听到她的召唤,他回过了头。
具有易燃性和腐蚀性的有毒气体在半空中踢腾,浅薄地提起死亡后,莫乌莉仰起脸,捉住他的衣袖,靠过去吻他。她的吻像尸体一样冰冷。易思违试图与她对视,却只看到她在脸颊上形成阴翳的睫毛。
作者有话说:
继续感谢支持;;
第18章 潮湿(4)
接吻时, 莫乌莉习惯感受对方的情绪。不是为了关照对方感受,单纯只是想了解进度,方便掌控局面。
以前接过吻的人里, 不论男女,对吻害羞的偏多,当然, 也有人陶醉其中。但是,易思违和他们都不一样。或许太突然了, 又或者, 这个人对亲密接触很敏感, 他的感觉有点迟滞。
易思违后知后觉地后仰, 莫乌莉也徐徐退开。两个人并排站着, 看向不同的方向,都不说话。
莫乌莉想, 可能还是操之过急了。但是,她觉得, 他用一个“可能”干扰了她,她用吻去回击也没什么不对。
莫乌莉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一定要多在意我。
易思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没关系。气氛是很合适……”
她勉强地搭腔:“……是有一点。”
在通宵后看到尸体的清晨, 他们捕捉到了亲密接触的信号——假如是真的, 怎么想都有点畸形。这借口找得太糟了。可是,莫乌莉想, 也没什么不对。她嘴角上扬了一瞬,抬手假意蹭鼻子,顺带隐藏笑。易思违却笑出声来, 很短促, 笑完也自责, 赶紧憋住了。
她说:“润唇膏味道挺好的。”
他说:“是吧?下次送一支给你。”
这是足够难以忘怀的吻。他们继续站在原地。本来莫乌莉是不尴尬的, 可是,奇怪的是,这时候又开始有一点了。
他突然问她,好像想确认:“我记得你讨厌我?”
她想看他反应,故意说:“嗯,应该是吧。”
“为什么?‘应该’是什么意思?”他问。
她没回答,目光飘向身后的大门:“哦!老师来了。”
刚才冲进解剖楼的教授又冲了回来,这次有空闲聊了,问他们:“你们通宵复习了?这样不好,效率很低的,还是要好好睡觉。”
易思违说:“为什么现在搬大体老师?”
“哎呀,院里搞检查,要换地方保存。”教授说,“你们有空也来帮忙,我们缺人。有钱拿的。”
莫乌莉笑着婉拒,累死人的体力活通通敬谢不敏:“还是算了吧。”
教授问:“你们刚刚干什么呢?”
“我们……”易思违看向莫乌莉,莫乌莉也望着他。卡顿后,他很坦然地说下去,“在说捐献遗体。我想捐献。”
教授说:“可以啊。你可以看看施予受,有的项目跟我们学校也有合作的。”
教授看向莫乌莉,又问:“易思违想捐,那你呢?莫乌莉,你也捐吧。易思违,你不是单恋人家嘛,还在我课上搞什么真情爱的大告白。”
在长辈面前,莫乌莉向来是很会卖乖的。她笑了,无缘无故带点羞涩的假象:“我不要。等变成尸体了,我不想跟他泡在一个池子里。”
“没那么巧吧,”教授哈哈大笑,“要是真的,那也是孽缘了。”
莫乌莉回了一趟家,下午有考试。她一到家就把衣服泡进浴缸,等浸泡一阵再去洗,防止气味沾太久。
等待衣服洗好时,她就坐在桌边。莫乌莉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前,她幻听到有人说:“易思违被你吓到了。”
“没有吧。”她梦呓,“他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下午考试,考生在不同的圆桌旁辨认标本,每个人都拿着答题板,围着桌子有序地转动。
莫乌莉低下头,认真地盯着标本看。她才抬起头,就看到对面被分到同组的易思违。她朝他笑了一下,他挑眉。监考老师咳嗽了一声,两个人继续按照顺时针方向,和其他考生一起移动。
坚持到暑假时,大家基本都被期末考试削了一层皮。
同班同学吵着去吃烤肉,本来是一小圈玩得来的去。其中有人去问田亦,田亦是老好人,没那么多心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然后,马上就有人顺势去问易思违。易思违说:“可以啊。”
他一这样说,马上男生女生都要去。
易思违代表了很多东西,除他本人外,还有绝对能买单这一点。
大家一窝蜂都要去。
莫乌莉在收拾东西,离热闹的人群有些远。隔着一段距离,易思违问:“班长呢?”
她抬起头,回答说:“我就不去了。”叔叔和婶婶今天要过来,莫乌莉要去陪他们吃饭。她低下头,继续把笔记本放进书包里。虽然决定了不去,可是,莫乌莉还是抽空看了那边一眼。
有人牵着易思违的衣袖,拽得他倾身,然后探到他耳边说话。
嗯?
莫乌莉轻轻发出单音节,没有任何想法,只是觉得新鲜。
易思违正在听女生说悄悄话,视线瞄到她,忽然一怔。他把同学的手腕拉下去,然后突然开始走来走去。
他对自己的认知大概率有问题。易思违的存在感很强,就算想装不经意,他本身就够惹眼了,这种徘徊的移动方式只会更刻意。
潘朵然直接趴在田亦肩膀上问:“他干什么呢?掉了钱?”
田亦摇摇头,反正他不知道。
易思违走来走去,最后绕到莫乌莉身边。刚才他在的位置有很多人,而她这边只有他们俩。像水波粼粼的池塘与岸上的两滴水,十分有反差。他问:“你真的不去?”
她说:“晚上有别的安排,约了朋友。”
莫乌莉背起包往外走,走到教室外,又隔着窗户看易思违。他坐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上,被几个其他院的陌生同学抓着自拍。
嗯——
她忍不住又发出了单音节。
叔叔和婶婶是来旅游的,前几天都是莫星云带着转。今天莫乌莉考完了,所以一起吃个饭。
他们去吃东北菜,饭馆里很热闹,锅咕咚咕咚地煮,菜都是大分量。
一家人相处模式还是老样子。莫乌莉把叔叔和婶婶哄得很开心,莫星云想加入,但也没办法夺走莫乌莉的风头。
叔叔说:“今天,本来我心情是有点闷的。一看到莉莉,我就好过多了。”
婶婶也说:“还是莉莉关心,今年暑假回不回去?我给你买了新席子。”
莫星云内心捏了一把汗。说实话,平时上学还好,反正不同校,大学生的暑假有两个多月,要让他跟她在一起呆这么久,他可保不准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反正,心情肯定会很糟。
莫乌莉笑着说:“我今年想回老家。”
“回去好啊!”婶婶眼睛一下就亮了,“干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莫乌莉说:“不是那个老家。是以前我爸妈那边。”
准确来说,莫乌莉的家并不在她生活十多年的城市。故乡与父母息息相关,也常与出生地联系在一起。她所谓的老家,是她度过高中最后一年的地方。
也就是易思违家在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等等哈,让我想个浪漫的场景让男女主确定关系
第19章 潮湿(5)
叔叔说:“回那里?为什么要回那里?”
莫乌莉说:“就是回去看看。”
婶婶说:“不会是你爸爸妈妈联系你了吧?”
莫乌莉说:“没有。”
餐桌上溅了油腻腻的汤, 莫乌莉忍不住盯着那块污渍。她知道,叔叔婶婶肯定会摸不着头脑。再说了,就算她隐瞒了不少事, 他们也都还是很担心她。
莫星云坐在她右手边,莫乌莉抬脚,从桌下踢了他一下。
莫星云闭上眼, 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只能自我说服,从一开始, 他就是被卷进去的, 这样做只是因为他只能这么做。他没有选择。
再睁开眼, 莫星云劝父母说:“没事的, 她可能是想去见见同学吧。是吧?你高三不是有几个人关系很好吗?”
莫乌莉瞥了他一眼, 心里好笑:“是的吧。”
这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叔叔婶婶对视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婶婶又问莫乌莉缺不缺钱, 莫乌莉摇了摇头,笑着说:“多得用不完了。”
叔叔说:“有钱又不是为了用完。是为了明天可以用, 后天可以用,留着未来用。”
莫乌莉不回答了。
一家人吃了一顿饭, 叔叔和婶婶去住酒店。他们订的家庭房, 索性叫莫乌莉也去。婶婶很时髦,可以直接借衣服给她穿。莫乌莉不讨厌有二十四小时热水和空调的地方, 在家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所以她去了。
莫乌莉一个人睡一张床,叔叔和婶婶挤一张床。叔叔家不缺钱, 却从不大手大脚露富, 出来玩也只订的普通酒店。酒店成本低, 洗手间只用磨砂玻璃隔开, 隐隐能看到人影,叔叔特意出去转了两个小时,说是买水果,实则是留足时间给她们洗澡。
莫乌莉洗完澡,坐在床上擦头发。。
婶婶躺在床上,慈祥地盯着她看:“我们莉莉一下就长成大姑娘了。我现在还记得你小时候,刚来我们家,就那么一丁点大,但是那么懂事。你又漂亮,又聪明,你爷爷奶奶都特别骄傲。”
莫乌莉试着去想童年,可是,过去太久了,往事仿佛被雾气笼罩。她几乎不回忆过去,至少,不去想那些太久远的事。
婶婶累了,灯都没关,就已经发出轻轻的鼾声。
“谢谢你们照顾我。”莫乌莉说。
暑假,莫乌莉一个人去那座生活过一年的城市。
她把行李放下,已经是黄昏。莫乌莉也不吃晚餐,背上包,直接去公交站。之前的交通卡还没注销,她不记得有没有剩钱,上车时扫了一下,看到余额充足,这才安下心。但是,走之前大概还是要去充值。心里默默安排着,莫乌莉坐在靠窗的座位,把包放在膝盖上。
斑驳的树影落在城市里,莫乌莉对此感到陌生。
即便知道,她的父母曾在这里安家立业,她也提不起半点兴致。还是孩子时,她也在这里生活过,可惜印象很微薄。高三来到,时间很紧张,她几乎也没四处闲逛过。这些设施和风景,莫乌莉都没有闲暇关心。
她下了车,对照电子地图看了半天。这里是易思违家附近,她来踩点,顺便看能不能遇上他。她之前已经了解过,他的车票是昨天到。不过,按照他的性格,到家第二天就去户外运动了也不一定。
莫乌莉转了一圈,把附近踏了个遍,都没有遇到易思违。
这也不意外。
她和易思违还是有缘分的,就算只是教授所说的孽缘。回去时,莫乌莉还是坐公交车。下车时,莫乌莉看到易思违,他也看到她,两个人在路上偶遇了。
易思违穿得特别休闲,T恤和长裤,墨镜把头发架在脑后,拎着一大袋卫生抽纸和洗衣液,应该是刚好出来买东西。莫乌莉有点慌,因为这跟计划根本不一样。他怎么会在这?应该是饭点,这里离他家也有几公里。
“你回家了?”易思违说,“我以为你不住这边。”
“嗯……就是回来看看。”莫乌莉说,“你家住这里?”
他回答:“是的。”
她知道的似乎不是这样。
易思违和莫乌莉并排走在街道上,这感觉很奇妙。在不同的城市里,他们都能相遇,走在一起。到了小区外,莫乌莉说:“我家就在这。”
门口白发苍苍的门卫在打瞌睡,天色晚了,易思违送她进去。
有别的住户也进门,走在莫乌莉和易思违的前面。单元楼的门禁被开了,那人进去,莫乌莉也加快脚步,握住门把手,回头向他道别:“谢谢你送我。那拜拜。”
“好。”易思违说着,眼看门要关,他又说,“我能不能约你出来玩?”
莫乌莉顿了顿,回答说:“好。你提前跟我说,我空出时间来。”
她上了楼。只有一架电梯,已经在上升了。楼梯间是开放式,莫乌莉一层一层地上去,声控灯也一盏一盏地亮起。到中间,她走到窗户边,看到易思违在楼下打电话,大概是朋友还在家等着,他出去买东西,却中途失踪的情况。
楼梯间的窗台上摆着盆栽,应该是住户放的。风大的季节里,稍有不慎,它们就会砸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