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四号说:“哎呀,谁知道学长是不是认真的。有的人,说‘喜欢’就跟喝水吃饭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从头到尾都在看书的莫乌莉问:“那你让他滚了吗?”
同学四号回答:“没有,唉。没办法。谁让我也喜欢学长呢。”
莫乌莉不吭声了。
她拒绝承认自己会中她最常用的魔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都没闲心处理这件事。
贸然这样说,听起来大概像借口。但在他们学院却不是。期末考试来临,每个人都是没日没夜背书。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时候都在拼命背记知识点。学校各个学习场所通宵开放,此中用意不必多言,懂的都懂。只要学不死,都往死里学。
就连潘朵然都学得晕晕乎乎,蓬头垢面跟胚胎学奋战,穿着灰色运动服去拿外卖。迎面碰上,莫乌莉差点没认出来。
难以想象,才入门就这样,等他们以后工作了会有多苦。
这些也就罢了,最头疼的还是实验考试。内容是辨认标本,时间有限,老师盯着,还会随时换题,基本不可能作弊,只能靠自己。
莫乌莉提前带了书、笔记本、电脑、护肤品和洗面奶,拎着一个大收纳袋到学校。
上完一天课,她也不回家,吃晚饭直奔解剖楼。
不为其他,就是要学习。
莫乌莉推开标本室的门,这里出人意料的人少。大概空调差,环境也不好,大家多半争取别的时间来。
骨骼标本树在教室中,还有各色栩栩如生的器官模型。莫乌莉公事公办,开启早就决定好的计划。她不是喜欢学习,只是觉得可以解闷,而且,她讨厌落人下风。
有的时候,她反而觉得期末比平时好。至少,有事情可做。
莫乌莉沉下心来,对照标本背记重点。要看的内容很多,之前她在家也通宵过了,但结合实物学习肯定效率更高。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点。
有其他班的人从外面经过,看到有灯,探头进来。大家彼此不认识,但也知道是同专业:“啊!有人!”
莫乌莉点头权当打招呼,寒暄说“你们在隔壁?”
“是啊,”女生说,“我们要回去了。你还要学吗?”
“嗯。”
几个同学七嘴八舌说:“那我们就不去关电闸了。你走的时候去一楼问一下保安哦。”
“好能熬啊,这就是学霸吧。”
“拜拜,注意安全哦。”
莫乌莉也回答:“好的。”
她继续学习,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教室里的灯突然灭了。当时的她正拿着一块额骨模型,标本室黑得特别突然,闪电似的,突然伸手不见五指。
莫乌莉看了一眼时间,没有用手机。她提前料到了这些情况,先把随身小包取出来,缠到手腕上,然后掏出小支手电筒。
她握着栏杆下楼。楼层与楼层之间没有窗户,所以比较暗。经过楼层还有一些外面的光。她谨慎地下楼,最后到了管理室,门没有关,莫乌莉走进去,准备关掉手电筒。
易思违正在研究电闸,背后传来门响声。他回头,就看到女生拿着手电,光从下向上笼住脸。太突然了。他猛地往后退,肩膀撞到一旁的保险箱,“唔”了一声,痛得蹲下身。莫乌莉也吓了一跳,马上用手电对准他。
角落里,易思违看起来像被捕兽夹夹住的狐狸。
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僵硬地发出声音:“……女鬼?”
“……”莫乌莉说,“是我。”
“班长啊。”他立刻站起身。
易思违背对她确认电闸。电闸发出了特别大的响声,有点骇人。这座楼很老旧,是建校时就有的,也不知道修缮过几次。保安大概是去休息了。莫乌莉关掉手电,找了张椅子坐下。他在一个个尝试,随口问她:“最近停课了,你为什么不白天来?”
莫乌莉言简意赅:“不喜欢。”白天来人太多,会很吵。
漆黑里,屋子里只有他们俩。
易思违漫不经心:“你喜欢黑漆漆的吗?”
“不,”闲聊中,莫乌莉的语气也放松,“我很怕黑的。”
虽然怕黑,但其实,在家她并不怎么开灯。夜里黑漆漆的,不会变得更暗,让人失望。因此更有安全感。
他只有只言片语:“别怕。”
她准备回答,可是,灯突然亮了。世界变得明亮,甚至有些晃眼。莫乌莉坐在原地,下意识蹙眉闭眼,随即才睁开。易思违正转过身来。他脱掉手套,把东西放回抽屉里。
开口时,易思违没在笑,不是那么热络,却有种独特的亲昵。很奇怪,他好像在安慰人:“现在又是白天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
第17章 潮湿(3)
灯光下是人造的白昼, 莫乌莉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来,问他说:“你也来复习?”
“嗯, 宿舍太吵了。”易思违站在桌边,把拉出来的椅子推进去,“他们背书喜欢念出声。”
他们一起上楼, 易思违还没安顿下来,只拎着包。最后的考试和标本息息相关, 他很自然地跟去标本室。他才进去, 莫乌莉连忙背过身, 把手藏在背后, 快速收拾了桌上椰子瑞士卷的垃圾。
来这里以前, 班上同学分了一块椰子瑞士卷给她。她本来没胃口,但学到中途, 有点低血糖,所以当宵夜吃掉了。
虽然也有老师偷偷在解剖楼饮食, 但学生终归不一样。就算标本室不比实验室,食物残渣都有坏影响。她是出于这个想法才藏着掖着的。
好在易思违一点都没注意, 只闻着衣服感叹:“福尔马林味是不是变重了?”
莫乌莉说了自己知道的情报:“嗯, 好像他们才去捞的尸体。”
“‘大体老师’?期末动?”“大体老师”就是遗体捐献者、尸体的意思。
“嗯,好像要搞检查。在后院那边的仓库楼里。”
易思违不自觉抱起手臂。
莫乌莉似笑非笑地问:“你害怕尸体?”
他在看什么都没有的方向:“还好, 不怕。但是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她笑着:“这个季节,觉得冷才奇怪吧。”
旁边的窗户有响动,大概率是风吹的。易思违反应很大, 猛地回过头。莫乌莉趁机靠近, 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这一次, 他因为退得太快撞到了椅子。
莫乌莉终于笑出声来, 撑着桌子,窸窸窣窣。虽然不是放声大笑,但对她来说也已经难得一见。
她笑得酣畅淋漓,直起身时,易思违正没有表情地端详她。
为什么这样看她?
莫乌莉说:“怎么了?”
易思违抬起手,伸向她的嘴唇。莫乌莉身不由己,稍稍侧过头,但却没后退。他却及时把手抽回去。
易思违敲了敲自己下颌:“椰子碎。”
嗯?
莫乌莉吃了一惊。
她吃瑞士卷没擦干净吗?
莫乌莉匆匆去擦自己下半张脸,拍了一阵,又掏出手机照镜子。明明没有。仔细想想,她吃完就确认过了。她瞪向他,发现他在憋笑,感觉不对劲:“你骗我?”
易思违笑得直不起身来。
“你是怎么知道我吃了东西的?”
“你书上有包装纸。”
是她忘了收起来了,莫乌莉劈手想抢,却没他离得近。两只手叠在一起,不再是冬天了,却还是手冷。他们很快地分开,倒是也没有窘迫。
头顶的白炽灯里有光圈,从一侧流到另一侧。
莫乌莉坐下,低头去看笔记本。她不是那么看得进去。易思违在旁边,也不着急学习。过了一会儿,他把那张包装纸还给她。他花了宝贵的十分钟,用瑞士卷的包装纸叠了一颗樱花星给她。
她拿起来,在手里转了几圈,看着真是樱花的样子。
莫乌莉想说点什么,却看到他开始从包里掏学习用具。易思违状态切换得好快,刚才还在玩,马上已经到了学习状态,拿着标本问她:“这个你不用了吧?”
长夜漫漫,还有很多内容要学。学习为重,学习最重要。他的行为展示出了这样的态度。
可是,明明一段时间前,他才在电话里对她说过“我可能喜欢你”这种话。
可能喜欢,也可能不喜欢。莫乌莉拿着笔,默默盯着易思违的脸看,最后想,无所谓。不急这一时。
看标本要在陈列架上到处逛,他们就在迷宫似的架子间转来转去。奇怪的是,竟然谁也没干扰到谁。她在前列走,他就从后排经过。她对着模型回想知识点,他已经坐回位置上写东西。两个人背书的习惯也一致,都不会念出声,是用眼神输入信息,再印刷到大脑的模式。
整个标本室一片死寂。保安叔叔巡逻经过,以为教室忘关灯,还专门凑进来看了一眼。
最好笑的是,就算陌生人探了个头进来,易思违和莫乌莉也像提前约好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集中注意力的状态下,莫乌莉不会为小事分心。
骨骼、肌肉、内脏、神经和脉管系统都是学科必须掌握的内容,莫乌莉尝试动用老师说过的“联想”。她摸着自己的肩膀,开始从上向下默念躯干骨,结束以后是躯干肌。她试了几次,有时能成功,有时知识点还是容易漏。
她想,可能是有点累。
已经快天亮了。
易思违起身接了一次水,站在桌边喝,这时候有空,索性观察她。看着她板起脸、来回摸自己身体的样子,他马上猜出她在干什么。
他说:“这样背,考试能想起来?”
她说:“为什么不能?你记下来了?”
“那当然。”
易思违太嘚瑟了,莫乌莉看他不爽。她坐得屁股疼,正好站着,就算比不上他高,也还是昂首挺胸地挑衅:“你把我上半身拆开说说。”
“……”
“想不起来?”莫乌莉的好胜心在向上浮,冷笑着扔刀子,“要不要给你时间先看书?”
他从容不迫地喝水,拧上瓶盖,把水瓶放下。易思违突然朝她走过来。
莫乌莉不明所以。
他要干什么?
易思违仅仅是走过来而已,她却没来由想去找甩棍。或许,这只是本能在做危险警告。
莫乌莉讨厌他,但是,可能也不是那么讨厌他。对她来说,这并不是计划内的情况。
他走过来,很快地按住她,把她转过去。他的手搭在她肩头,模仿她最开始默背的姿势,然后语速飞快,从椎骨开始说。
内容有点多,时间有点长,易思违梳理完毕。手从她肩膀滑落。不会拖泥带水,没有更多触摸,所以也不让人感到不适。莫乌莉转过身,他已经侧过身,去捞桌上的笔记本对答案,发现自己漏了,所以在遗憾。
“好难啊。”易思违说。
莫乌莉背对着他,低头去看自己的书,轻轻说:“是啊。”
长时间用眼,眼睛很痛,可是,莫乌莉并不想睡觉。她有过闭目养神的时候,闭着眼睛放松呼吸,调节一会儿再继续学。
有一次,她睁开眼睛,发现易思违也闭着眼。他背后刚好有空陈列柜,他就靠在柜门上,抱着手臂,闭紧双眼。这种没防备的状态,让人能很放心地观察他。
其实,她能理解别人喜欢他。说心底话,易思违确实是有一些引人着迷的能力。这种人光是存在就令人不安。得不到他的爱会痛苦,得到他的爱也会患得患失。
莫乌莉克制自己细想下去,
她用他放松了一阵眼睛,易思违却突然醒了。
他笑着伸了个懒腰:“我做梦了。”
她说:“只眯了一小会儿吧?”
“嗯,”易思违翻了一页笔记,还有很多内容要学,他说,“梦到挂科,吓死我了。”
这个季节,天亮得早。易思违和莫乌莉去公用洗手间洗漱。整层楼只有他们两个人,三个洗手台太阔绰了,上方的长方形镜子也辽阔。
易思违在最左边,莫乌莉在最右边。两个人一起刷牙。两款不同的电动牙刷同时间嗡鸣。
刷完牙后是洗脸。莫乌莉取了一次性洗面巾,两三张叠在一起。洗漱时,她又无意识地重复了习惯,用厚厚的湿巾代替毛巾,盖在脸上,一动不动。
易思违把湿漉漉的头发掀上去,擦着手上的水,透过镜子看她。他提醒说:“会窒息的。”
“嗯。”她的声音闷闷的,压紧的手指缝隙中挤出来。
呼吸转变为徒劳时,伴随着濒死的绝望,眼泪、鼻涕和唾液也会开始往外涌。心突然沸腾起来,活着的实感在血管里突突跳动。本来是想死的,虽然是这样。莫乌莉闭上眼,遏制着生理性的流泪。
莫乌莉擦了脸,又旁观了易思违涂爽肤水的全过程。他一直说“我会不好意思”,但从动作的利索程度来看,实在不像是不好意思。
她问:“你要涂护手霜吗?”
他说:“谢谢。”
易思违伸出手背,莫乌莉将手掌递过去。两个人手上充斥着好闻的气味。
他说:“你是不是没带润唇膏?”
她说:“你有吗?”
易思违把小支木瓜膏给她,是挤出来再涂的。她用无名指蹭在嘴唇上。
嘴唇很干燥,莫乌莉自己带了水,一整晚只喝了那个。洗手间都是上半夜去的。易思违去接过水,也知道饮水机在哪里。他领她去单独的水房,那里面积很小,却有扇能看到太阳的窗户。
莫乌莉接了满满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完,又接了一杯。这一次,她喝得慢一些,还剩下半杯,莫乌莉轻轻碰他手臂。
易思违在看窗外,感觉到触碰,于是回过头。她拿着水杯,他迟疑了片刻,接过去,把剩下半杯喝完,又自己装了半杯,一口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