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青——扁平竹【完结】
时间:2023-02-28 13:53:06

  可是啊。
  如果她能知道,现在的林琅好像在走她们的老路,她会难过吗。
  林琅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眼神是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能什么都没想。
  病房门被推开,来人应该是怕吵醒她,所以动作放到最轻。
  随着门开,走廊外的灯光映照进来,和屋子里的暗糅杂在一起。
  仿佛混沌不清的灰。
  林琅看着来人。
  将病房门关上,对上林琅的视线,裴清术动作稍有停顿。
  见她醒了,在征求过她的意见后,他将床头灯开了一盏。
  即使她的回应,压根不算回应。
  仅仅只是无声垂下眼。
  粥是专门让家里的阿姨熬好送来的。
  “伤口不算大,不过还是缝了几针。药效过去后可能会有点疼,实在忍不住的话,我让医生给你开一片止疼药。”
  裴清术走过来,将病床上的桌板支好,盛好了粥放上去。
  他看到她包着纱布的右手。
  “我让家里的保姆过来,这些天,她会负责你的饮食起居,你不用担心。”
  他的声音,总能让林琅想起清佛寺内的那个年轻主持。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天花板。
  好像那里有什么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
  “你喜欢我对吧?”
  她的声音分明不大,却好像打破了一切的平静。
  病房内的平静。
  他心里的平静。
  从裴清术第一眼见到她。
  再到之后,每次面对时,总会闪躲的眼神。
  他的确是个把分寸感看得很重的男人。
  因为是好友的女朋友,所以他对这样的自己厌弃。
  但喜欢是一种自主产生的情绪,没法控制。
  所以他只能控制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
  眼睛才是万物滋生的沼泽地。
  裴清术身形微动,因为那只被林琅握住的手。
  林琅用掌心去熨帖他的掌心。她看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轻声问他:“裴清术,要和我在一起吗?”
 
 
第十七章 
  裴清术的眼神和脸色都有片刻的变化, 在听到她这句话后。
  可是他并没有给任何的回应,只是替她将滑落下来的被子重新盖好。
  “你太累了。”
  他说,“好好睡一觉。”
  没有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或许在他的眼里, 林琅刚才的话不过是因为徐初阳, 而在闹脾气。
  林琅摇摇头, 想说自己不累。
  可无论如何, 这句话都没法说出口。
  她的确很累,累到闭眼就能睡去。
  林琅在他试图抽离那只被自己握住的手时, 稍微用力。
  那点微弱力道却也足够牵动到肌肉,刚缝合好的伤口传来巨痛。
  麻药的药效应该完全过去了。
  因为她此刻的皱眉,放弃了继续将手抽离,而是弯下腰, 有耐心的询问:“是伤口疼了吗?”
  可能是怕灯光太亮,让她不舒服, 所以床头灯也是开的最低档。
  柔和的暖黄光线。
  裴清术此时就在那片暖黄之下, 因为弯下腰询问, 而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在他靠近自己时, 那股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香味仿佛一个无形的怀抱。
  将她完完整整包裹。
  她看见了他眼里的自己。
  倒映着的那张, 近乎惨白的脸。
  说起来简直可笑,她两次从他眼中看自己。
  回回都是一副狼狈模样。
  “不疼。”
  她摇摇头。
  握着他的那只手, 在缓慢收紧。相比起他, 自己的手实在太小, 她很费力的才能全部握住。
  她的虎口, 卡在他的虎口。掌心描绘起他的手掌纹路。
  两人的体温仿佛冰与火的碰撞。
  林琅垂下眼, 病痛使得她的声音嘶哑:“别走。”
  比起请求, 更像是一种商量。
  裴清术睫毛轻颤, 安静的病房内, 他稍微沉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于是他错开了视线不去看她。
  裴清术至始至终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可他还是留下了。
  那把椅子放在门边,离她最远的距离。
  病房门上的玻璃,渗透进微弱的光,他借着那道光安静看起了书。
  林琅当然知道,他不会对她做什么。
  哪怕她开了口。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想随便找个男人来填补自己感情的空缺?
  当然不是。她还没有廉价到这种地步。
  想利用他来报复徐初阳?
  她不清楚。
  对于徐初阳,林琅只是觉得,自己的坚持到了一种可笑的地步。
  她突然理解了之前那些想看自己笑话的人。
  她本来就是个笑话。
  在这场感情游戏之中,她是排不上名次的候补,是找不清自己位置的局外人。
  玻璃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徐初阳是第一时间来到蒋杳身边的。
  怕林琅没吃饱,他打算再给她泡一杯牛奶。
  从林琅的身边离开,阳台的玻璃没有丝毫缓冲地落下。
  一部分砸在了蒋杳身上。
  至于自己为什么也会被砸伤。
  林琅也不知道。
  当时太混乱了,所有人都围着蒋杳。像是一出舞台剧,蒋杳是红色幕布前享受欢呼准备谢幕的主角。
  而她,则是幕布后方早早退场的龙套。
  人生也是如此。
  没人会注意到幕布后的龙套。
  哪怕是她的男朋友。
  哪怕,是她的,男朋友。
  林琅闭上了眼睛,她很累了,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什么也不想。
  “裴清术。”
  她喊他的名字,哪怕并没有等到回应,但她知道,黑夜里,男人肯定抬起了眼。
  用那双湖泊一般清澈的眼看着她。
  “别走。”
  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两个字落下后没几秒,她便睡着了。
  病房内只有她熟睡后的呼吸声,逐渐平稳。
  可见度不高的角落里,男人合上手里的书。
  他的声音轻到像是一片羽毛,掉进湖里,连涟漪都不会惊起半分。
  “好,我不走。”
  林琅一觉睡到了中午。
  说不清是太累了的缘故,还是因为那种让她能安定下来的香味。
  来自裴清术身上的香。
  她下意识去看角落,昨日裴清术坐过的地方。
  可此时那里已经没人了,椅子早被放回原处,床头的灯也不知何时被人关了。
  林琅动了动身子,乏累依旧,哪怕这一觉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
  她很少睡这么久了。
  大约是怕扰醒她,所以窗帘并没有拉开,只留了一道缝隙。
  冬日中午的阳光暖和却不晒人,仿佛铺了层被洗到褪色的黄金。
  在白色地板上。
  昨天没太注意,今天才发觉病房很大,并不像她平时生病和好几个人挤在一起的普通病房。
  这里有卧室有客厅,还有洗手间和厨房。
  比起病房,更像是一个设备齐全的家。
  在这个病房资源短缺的时候,还能弄到VIP病房。
  林琅丝毫不意外裴清术能做到。
  他的身份,她早在很多次的相处中明白。
  她和徐初阳不是一个世界的,和他,同样也不是。
  外面有响动声传来,然后门开了。
  裴清术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食盒。
  他身上的衣服换了,不是昨天那套。灰白色的薄毛衣,黑色长裤。
  大约是见林琅醒了,他的动作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小心。
  却也还是轻慢细致,不弄出太大声响来。
  将门关上,食盒放在一旁,他又走过去拉开窗帘。
  阳光瞬间充斥着整间病房。
  像是要将所有蛰伏在阴影中的负面情绪都给晒死。
  “你现在禁食辛辣,我让阿姨做了点清淡的。”
  食盒被他打开。
  林琅的目光也因此,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白皙皮肤中透了血管的淡青色。
  只是垂着手,青筋便顶着皮肤,仿佛一道道山峦。
  他动作细致,将里面的饭菜一道道端出。
  荷塘小炒、芹菜炒牛肉、肉沫豆腐抱蛋、清蒸鲈鱼。
  汤是三鲜菌菇。
  的确都是一些清淡到看不见一点辛辣的菜。
  但看起来很有食欲。
  饭菜全部放在小桌板上,可能是见林琅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衣服上。
  他拿起一个洗干净的玻璃杯,倒了一半热水,又注入一半冷水,兑温之后才递给她。
  “衣服是让家里的人送饭过来时,顺便拿来的,刚才去隔壁酒店洗了个澡。”
  像是在和她解释,自己并没有离开。
  答应过不会走,便真的不会走。
  昨天席上有人抽烟,林琅知道他不喜欢烟味。
  因为旁人来敬酒时,他闻见对方身上不算太明显的烟味,却还是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嗯。”
  她用尚可行动的左手接过水杯,小口抿着。
  看了眼旁边黑屏的手机,她又去问裴清术:“有充电器吗?”
  显然,他并不会将这种东西随身带着。
  于是起身:“稍等,我让人送来。”
  “不用这么麻烦,医院一般都会有充电宝。”
  他停下,又点头:“好。”
  林琅不是左撇子,右手的行动不便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
  她不太熟练的用左手使用筷子,刚夹起一块牛肉就掉了下去。
  裴清术在离开前,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充电宝很快就借到了。
  林琅道过谢后放下筷子,将充电端抽出,插进手机充电孔内。
  直到黑色的屏幕显出一个红色告罄电量的符号,她才将手机放下。
  与此同时,裴清术递给她一个勺子:“用这个吧。”
  她抬眸。
  一件简单的毛衣也被他穿出朗月清风的气质来。
  “谢谢。”她说。
  裴清术见她左手用勺子,仍旧有几分生涩别扭,手腕像是硬的,转不开。
  勺子将那牛肉推到碗边抵着,再往上捞。
  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裴清术说:“负责照顾你的护工今天下午就能到了。”
  林琅放下勺子,只摇头:“我不需要护工,我的命还没那么金贵,要到别人照顾我的地步。”
  裴清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刻靠着墙,安静垂眸。
  身旁窗户投进来的阳光,有大片都落在他身上。
  那件灰白色的薄毛衣看起来很有质感,毛线是肉眼就能察觉出的柔软。
  引得人困倦,只想趴在上面长长久久睡上一觉。
  最好永远也不要醒。
  他最后还是过来,拖开床边椅子坐下。
  然后拿起那把被林琅放下的勺子。
  舀了一勺牛肉,稍微放凉一些才递到她嘴边。
  林琅眉目清明,只看他,并没继续下一步动作。
  他却不看她,视线落在那柄木勺上。
  管它是是人间还是炼狱,亲自下了才知道。
  林琅靠近,菱唇微启。
  牛肉很嫩,吃起来也软烂,和平时吃的那些芹菜炒牛肉不太一样。
  估计是特意嘱咐过。
  他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饭慢,他也有耐心的等着。
  林琅看见他挽起袖口后,露出半截清瘦手腕,是带着力量感的线条。
  那串灰白色菩提子手串此时胡乱绕了几圈,缠在上面。
  更像是,柔和硬的碰撞,双方都是极致的。
  见她眼神落在手串上,不等她开口问,裴清术主动讲起它的来历,声音柔和到像在哄人睡觉:“是我三岁时,寺庙里的老师傅亲手给我做的。”
  他们家有个习俗,在出生那日,会以新生儿的名义去寺庙捐一笔善款。
  再亲自栽种下一株植物。
  裴清术出生那日,栽种的是黄藤。
  他手腕上的星月菩提子手串,便是由那株黄藤的果实研磨来的。
  比起佑身之物,更像是陪伴他一生的信物。
  林琅点头,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来历。
  她说:“挺好看的。”
  裴清术沉默片刻,将那手串取下,递给她。
  因为他此刻的动作,而有片刻愣住。林琅抬眸,对上他的眼,里面一如既往的清澈,却好像又多出一些刻意压制过的耐人寻味。
  仔细辨别,才知情绪多种,混在一块,很难具体形容出到底是什么来。
  “喜欢的话,送给你。”
  他倒是慷慨。
  伴生信物,说送就送。
  若是以往,林琅会怎么做?
  摇头,说一句不用。
  语气平和但是冷淡。
  可是现在,她伸手接过那串菩提手串,上面尚存淡淡余温。
  她将手掌缓慢合拢,掌心轻轻摩挲着那手串。
  像是在爱抚。
  等她再抬眸时,裴清术早已移开视线,专心去给她盛汤。
  像是并未察觉到她此刻的举动。
  如果他耳朵上的红晕,能再藏好一些的话。
  那碗带着热气的汤盛好递来时,手机也充够了电自动开机。
  屏幕上的未接来电一条一条快速弹出。
  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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