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郡王妃自然是很喜欢知书达理的温卿的,一直认定了她是自家儿媳,被儿子气得胸口疼,直骂「逆子」。
温家坚持解除婚约,直言女儿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安郡王妃也没了办法。
但她是万不会允许陈如月嫁到他们家的。
细说起来,他们两家是不对付的。
一个是赣州协领,一个是武阳郡王,各种拥兵,面和心不和,算是政敌了。
况且那陈如月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话说有一年,武阳城来了个表演杂耍的老汉。
老汉带了一只大狗,浑身黑毛,体态巨大,不仅会表演杂技,还会讲几句人话。
鹦鹉学舌是常见,没听说狗也会说话的。
在武阳引起轰动。
衙门捕快还为此专门去看了那条狗,证实了确实是一条大狗,并非人装扮的。
老汉赚了个盆满钵盈。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栽在陈如月手里。
人人都信那是狗,偏她不信,带着家中若干武士,骑马来到老汉面前,扬手给了那狗一鞭子。
然后她命人当街给那狗开膛破肚了。
会说人话的狗呜咽求饶,声音凄惨,死在了她手里。
白花花的肠子掏出来,仵作哆哆嗦嗦地一看,证实是人。
围观群众吐了。
陈如月冷笑一声,抽出鞭子活活打死了那老汉。
她睥睨地勾起嘴角:「我就知道是这样。」
知道狗是人,还是毫不犹豫地开膛破肚了,人命在她眼中如草芥,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
当然她也算为民除害了,只是手段残忍了些。
那老汉不是什么好人,背后有团伙,干些采生折割的勾当。
这些人或拐或买一些小孩子,将他们全身涂满特制的药水,等到皮肉溃烂,将一撮撮的狗毛种植上去。
小孩若是侥幸没死,就一直驯化,四肢着地,学狗爬,直到长成一只大狗。
陈如月这般的狠辣手段,人人唏嘘后怕,唯有安世子听闻此事,拍着桌子赞许:「如月真是冰雪聪明,不愧是本世子喜欢的女子。」
喜欢也没用,安郡王妃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娶那陈如月,我不可能让她入门的!」
其实她多心了,城内谁人不知,陈如月压根不搭理安世子,也就是他一厢情愿地围着她转。
陈如月多清高啊,父亲是武官,三品大员。
安世子门第虽高,与她家是政敌,她从鼻子里呲了一声:「安崇松?还想本小姐嫁到他们家,他也就配给我提个鞋。」
这番言语,差点气疯了安郡王妃,偏她那没出息的儿子,毫不在意,逢人便说:「如月要是愿意,我给她提一辈子的鞋。」
嚯,把他娘气晕了。
陈如月曾对她父亲说过:「我这辈子,要么入宫做皇妃,要么嫁给许庭淮,就这两条路。」
在她说出这句话不久,温卿就嫁给了许庭淮。
事情是这样的,温家与安郡王府的婚事解除后,温卿卧床不起。
温老爷找了方士来看,方士说温小姐命格不好,若不赶快嫁人冲喜,怕是不成了。
「按照五行四方,中央戊己土,西方庚辛金,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温小姐在北,夫婿应属癸,最好是文曲星下凡,定能让温小姐无虞。」
呵,反正我觉得他们在演戏,直接点名要嫁许庭淮得了。
许家世代清流,祖上出过多名文臣,许老先生这一脉定居赣州,开了有名的春江学塾,学子甲天下。
他有个孙子,名叫许庭淮,年方十九,样貌端正,谦和有礼。
许庭淮很有才,去年秋闱中了赣州解元。
十九岁的解元,实在少见,人人都传他是文曲星下凡,只待明年京师会试,觐见天子,光耀门楣了。
不想出人头地的清流不是好清流。
许家也有在京中做官的堂亲,但官职不高,况且京城那么大,一片树叶子砸下来都是皇亲国戚,混得也就不那么好了。
家族的荣光是寄托在许庭淮身上的,登科翰林,官运亨通,只是迟早的事。
陈如月倒是有眼光,许庭淮生得极好,面如冠玉,眉眼细长,性情又温和。
赣州想要嫁给他的女子能排出州去。
料想她那个德行,许家是不愿娶她的。
他们连温卿也不乐意娶。
一来是温卿身子不好,怕她不好生养。
二来温卿与安世子的婚事闹得人尽皆知,不太好看。
但要知道,温家的门第是配得上许家的。
宫里的官茶可不是随便一个茶商都能供的。
温家生意做得极好,富甲一方,且在京中有靠山,更不说教养出来的女儿容貌出众,知书达理。
媒人说尽了好话,温老爷亲自登门去见许老先生,礼数做足了,许老先生为孙子应下了这门亲。
许庭淮的母亲虽有不悦,但许老和许庭淮本人都没意见,她也只得接受这个儿媳了。
说来也挺搞笑,安世子抛弃有婚约的温卿,心心念念地想着陈如月,陈如月看上的许庭淮却娶了温卿。
我总觉得温老爷这番操作绝了,给女儿找回了场子。
但他一定想不到,出嫁当时,女儿上了花轿,行至半路就吐血昏迷了。
温卿撑不住了,要死了。
我为妖千年,从未插手过人类的生死,除了温卿。
我上了她的身,将她的魂魄封印在体内,残存了一口气。
然后我成了温卿,嫁给了许庭淮。
一路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大婚那晚,红烛摇曳,许庭淮挑了红盖头,我见他第一眼,突然明白了为何陈如月想嫁给他。
十九岁的少年,一身大红喜袍,眉眼漂亮干净,眸光奇亮,笑起来还有浅浅酒窝。
更要命的是他左眼睑下那颗小红痣,白皙面上平添几分妖娆,生动鲜艳,俊美绝伦。
纯情与艳丽的撞击,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许庭淮在我心里简直比那天际的月亮还要耀眼。
喝了合卺酒,他脸上染了淡淡粉色,慢慢地靠近我,声音温润:「娘子,天色不早了,书上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探着身子,有些不好意思,也明显地紧张,抿着唇,红着耳朵,伸出手想解我的衣服。
然后被我随手一挥,昏睡在床上。
长得这么好看,让我差点心痒难耐,把他吞进肚子。
我为妖千年,从未有过吃人的念头,许庭淮是第一个。
第二日清晨,他醒来看到床上白巾上的红,一瞬间脸红了,真诚地拉着我的手说:「娘子,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真是单纯如斯、很好哄骗的小白兔。
许庭淮生性纯良,家风极好。
他的人生一帆风顺,扑在圣贤书上,做文章策略。
适龄后娶了相貌不错的姑娘,顺理成章地爱上,白头偕老。
他说,洞房花烛那晚,他是第一次离女孩子那么近,感受到周公之礼的美好。
我……怀疑他做了场春梦。
真是罪过罪过。
总之他是个很好的孩子,让我这种老货动了恻隐之心,总想着如果温卿身体无恙该多好。
新婚宴尔,他很喜欢缠着我,拉着我吟诗作画,赏花赏月,游湖泛舟,行风月雅事。
我活了千年,又有温卿记忆中的才华词藻,脱口就是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商君书》的强国弱民......
兴致来了也会讨论一番治国之策,评价评价始皇嬴政。对他焚书坑儒的做法发表一些个人见解。
总之是将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我目瞪口呆,眼睛越来越亮。
每个男孩都曾相信过光,我无疑是他眼中的超人。
许庭淮被我拿捏得死死的。
我让他去西街买糖葫芦,他绝对不会买东街的。
我要是半夜说想吃梅娘烧饼,他恨不能立刻穿上靴子去大街上敲人家的门。
当然,我制止了他这种夜敲寡妇门的流氓行径。
作为茶商之女,温卿出嫁时的嫁妆足足有八十抬,更别提那些数不清的地契茶楼、商铺庄子。
尽管如此,许庭淮还是第一时间把他的小金库给了我,数上一数,也是颇为富裕的。
但以我这种富婆身份,定然是瞧不上眼,不肯要的。
谁知他像只乖巧的小奶狗,将下巴抵在我脖颈,闷声说:「可是把钱给娘子花,不是应该的么。」
我于是装出一副愉悦的样子收了钱匣子,他笑得灿烂,趁我不备,在我脸上吧唧一口。
额......无所谓,反正亲的是温卿,不是我。
3
温卿与许庭淮的婚事,最高兴的莫过于温老爷一家。
真如那方士所说,温小姐嫁了个文曲星,身体奇异般地大好了。
连带着一直对这桩婚事有微词的许母,脸色也好看许多,盼着温卿早日为她们家绵延子嗣。
说到许母,我为了巴结奉承她,真是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那儿送。
茶叶是雪顶含翠,镯子是上好的祖母绿,送过去的燕窝不是血燕就是黄燕......
过去在鬼城酆都,崔府君都亲口承认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
更何况是人呢。
总之许母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每次见了我也会和气很多。
而许庭淮几乎是与我形影不离。
好在后来赴京廷试在即,应他爷爷的要求,他搬去了书院,与一众学子刻苦钻研。
如此一来,我松了口气。
天晓得他每晚缠着我,像只开了荤的小狼狗,净想做些羞羞的事,让我极其头痛。
许庭淮的夜晚,一直活在我为他编织的幻境之中。
幻境里有他的娘子卿卿,浓情蜜意,共赴巫山云雨。
搬去书院之后,最开始他好几日回来一次,因此被我训诫过。
京师会试在即,别的学子埋头苦读,一个月都不曾踏入家门,偏他沉不住气,隔几天就想回来。
我对他道:「相公此时正该用功,整日往家里跑,母亲会不高兴的。」
当然不高兴了,回来了就往我屋里钻,也不曾去看过他老娘,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
许庭淮怕我为难,后来果真把心思用在了读书上,回家的次数渐少。
而我,终于有机会在阳春湖畔见到了陈如月。
林间亭台,我送上了门,她挑眉道:「温卿,你怎么还没死呢?」
是了,人人皆知温卿体弱,但她这份当面咒诅,也是够恶毒了。
如若是真的温卿,恐怕又会被她气得吐血,一病不起了。
但我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怼了她几句:「我和我相公夫妻恩爱,一对鸳鸯,怎么能死呢,你又没嫁人,怎知我如今的圆满,所以要死你死,赶紧去吧。」
争执几句,我半分不让。
她掏出一把匕首,将我捅成了马蜂窝。
然后当着她的面,我瞪大眼睛倒在了血泊里。
一不做二不休。
陈如月勾起嘴角,竟然一点也不慌,费力将我拖到了林子里的一口水井边,翻身推了进去。
扑通的水花响起,她和丫鬟一起搬起大石头盖住了那口井。
我在底下托着腮,漆黑之中浮现出妖体,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被她这骚操作整懵逼了。
温卿是个人呐,她杀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心理素质可真好。
想来是认定了自己手段干净利索,没人能怀疑到她。
又或者说,她压根不怕,即便有人怀疑到她,以她的家世和背景,也奈何不得。
忘了说一句,赣州协领有一个妹妹,在京中做了贵妃,深得皇帝宠爱。
那位陈贵妃,正是陈如月的亲姑姑。
众所周知,陈如月曾经说了句极其嚣张的话――我这辈子,要么入宫做皇妃,要么嫁给许庭淮,就这两条路。
入宫做皇妃的意思,倒不是要嫁给她的皇帝姑父,而是要从诸多皇子中挑选一位,做皇室的媳妇儿。
我觉得这定然也是陈贵妃的意思,否则陈如月不会无缘无故生出这种想法。
至于我那小相公许庭淮,她也不见得真心喜欢。
无非是第一眼惊为天人,春心萌动,又觉得他前途无量,这才看上了。
许家没有娶她,而是娶了温卿,倒是令她心生嫉恨,不惜将温卿给害了。
我不禁感慨,温卿的命可真是坎坷。
那日,我蹼状的四肢攀着井壁,在漆黑的环境下往上爬,顶开了那块大石头。
刚一上去,就看到了哭哭啼啼四处寻我的婢女。
乍一看到我湿漉漉地从井里爬了出来,将她吓晕了过去。
没办法,那时我呈现的是妖体,白发白脸,死气沉沉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后来还是我恢复了温卿的模样,将这不经吓的婢女背回了许家。
然后,我开始了漫长的在陈如月身边「诈尸」的行为艺术。
比如,在她异常奇怪为何许家还没发现温卿失踪的时候,我拉着刚巧回家的许庭淮,一同去集市上逛了一圈。
还比如在她纠结我为何没死,青天白日见鬼了的时候,我又深更半夜披头散发倒挂在她床帐上......
后来陈如月出恭的时候,给她递草纸的是一截被泡得肿胀发白的手。
她半夜做噩梦,被窝里趴着浑身湿答答的温卿,还直勾勾地盯着她,诡异一笑......
陈如月疯了。
在她疯了有半个月的时候,她的舔狗安世子找到了我。
当时我正在温家的茶楼喝茶,要的是一个雅间。
安崇松推门而入,赶走了我身边的婢女,忍气吞声地坐在我面前,开口便是:「连姜,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斜睨了他一眼:「好好跟我说话。」
安崇松泄了气,模样有些颓废:「子,求你放过如月,再这样下去,她离死不远了。」
「哦?她可不像胆子这么小的人,她连人都敢杀。」
我小啜一口茶,漫不经心道:「我为妖千年,从没见过如此狠毒心肠的女子,自然是要给她点小小教训的。」
「你那叫给她点小小教训?你是想要她的命。」
「对,我自然是要她的命,至于原因,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