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的思念,竟是这般――有增无减。
特助办公室里,杜梓牧终于把紧握的手松开了。落地玻璃外的阳光,洒落在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掌上,熟悉又陌生。
那一次断药过后,他越发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副身躯并不是自己的。每到激动处,总有地狱来的声音回旋在脑海里,让他险些做出难以挽回的荒唐事。
对自己陌生的感觉,是煎熬,是恐惧,是折磨!
谁又相信,伤害人从来不是他的本意?
桌上的亚克力水晶相框里,那一张几乎被秀发挡住的侧脸,温柔地展露着笑意。
再过一段时日,也许他就会成为完全不认识的自己。
如果今生还有相见之日,她是否会对他失望至极?
他留不住她……
他留不住记忆……
他甚至留不住曾为她遮风挡雨的自己……
为什么上天独独给了他这般残忍的宿命?
前尘往昔,是他拼凑起灵魂的点滴,是他生而为人的意义。
他不愿在癫狂中弄丢的一切,恰恰是他深爱的证明。
第24章 Chapter 23
在内务部里“研究”机器的穆彤,确实听到困着“巨兽”的小白屋里传出过争吵声。
但她没有在意。
很快周围恢复了平静,小员工又流水般地往特助办公室里递送资料。
这本与穆彤没有半点关系。
偏偏一个女员工突然肚子疼,把文件随手搁在案上,匆匆跑洗手间去了。
由于视线的阻隔,她完全没有想起,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待销毁文件隔壁,就是一台碎纸机。
这时候,穆彤“摩拳擦掌”来到碎纸机前,一心想把它“搞定”。她拍了拍一旁的陌生同事的肩膀,有礼地求教:“请问一下,放在碎纸机旁边的文件是不是都不要了?”她也知道个中利害,不免谨慎一些。
那同事也忙,头也没回,只告诉她:“对,你有空就帮忙碎一下。”
“好的,谢谢。”穆彤也没多想,挑了一旁最薄的文件来练手――放单张,放多张,机器都能一股脑把它碎个干净。
这碎纸机,容易操作得很嘛!
正在穆彤为自己又“征服”了一款机器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一声“惨叫”把她吓出一身冷汗――“我的文件呢?”女员工从洗手间回来,发现放在案上的文件“不翼而飞”。
穆彤心中大喊“不妙”,仍有理智地问一遍:“不会是……它吧?”她心虚地举起了文件里剩下的最后一张纸。
“就是它!”女员工的确认,让穆彤的心凉了半截。
“它放在碎纸机隔壁,我以为不要的,就碎了……”穆彤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她实在委屈,哪有人把重要文件放碎纸机隔壁的!
“天啊,那怎么办?那是盖了章的合同,正准备给特助签字呢!”“特助”二字刺激着穆彤的神经,一想起李总监,她心里仍然堵得慌。
“这是特助的文件?”她再次确认,祈祷着会有不一样的答案,然而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捏碎了。
“是啊!”女员工急得泫然欲哭,她知道这位新特助的厉害,绝不敢把罪责往身上揽。她心一狠,拉起了穆彤的手,将她拽往特助办公室。“合同是你碎的,你自己跟特助解释!”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穆彤害怕得快流出眼泪来,扶着办公桌硬不进去。过去她进训导主任办公室,也不至于这般恐惧,想来一定是知道那“魔特”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她才这么抵触。
她如今就像在汪洋里沉溺,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各种“救生筏”――丹尼尔不在座位上,她记得他是去开会了,还偏偏带上了言睿!林依依站在打印机前苦思冥想,以这智商还真帮不上忙!
穆彤一念绝望,被女员工拽到了特助办公室门口。女员工提前松开了手,却不是因为想给她留点体面,而是怕特助突然从里面出来,引火烧身。“我知道你是新人,不该说的话就别说了,你就拿着剩下的这张纸,说你碎错了,跟特助道个歉,他应该不会为难你的。”穆彤不傻,听出了“顶罪”的意味。
要论过错,自然是把文件放在碎纸机旁的人要大些啊!
可她是新人……
她只是一个刚入职两天的新人……
无论怎么说,她也有错……
穆彤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上,她尝试敲了敲特助办公室的门,里面一声“进”差点把她的魂都吓飞了。
对未知的恐惧,对前途的担忧,被胁迫的委屈,三者混杂在一块儿,织成了她推开门那一瞬的心情。
她估计这已经是她这辈子做过最有勇气的事情了。
穆彤颤巍巍地走进特助办公室,如同走在钢丝上,目不斜视地盯着地毯。她压根儿不知道办公室是圆的还是方的,更不想知道“巨兽”的模样。
她屏着气,站在特助办公桌前,心里只有害怕与紧张。
杜梓牧一直在埋头整理数据,争分夺秒统计着霍少兰的销售总额,如果她带走了一部分大客户,他需要预估花多大力气才能补上这些额度。
寻常员工进来不是放文件就是递文件签字,眼前的人像木头一样站着一动不动,他先开了口:“还有别的事吗?”随后,他不经意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就一眼!
瞳孔和心脏像地震了一般,所有背景陡然崩塌了下去!
穆彤只觉得这个声音无比耳熟,带着困惑抬头――
四目相投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谁都忘记了呼吸。
她是绝对绝对没有想过,他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温文的金丝眼镜换成了美瞳隐形,儒雅的白衬衣换成了冷酷的黑西装,就连他给人的感觉也不再“透明”,唯有这一张让她无法忘怀的脸,就算在梦里也无比清晰。
若不是痴念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他们永远不会懂得,什么叫“一眼万年”。
整个办公室,只装得下呼吸声。
谁也没能在震惊中回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穆彤已经想不起走进办公室的原因,她夺门而出,她完全没有捋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大家口中的“魔特”,就是他吗?
办公室里的杜梓牧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唯一可以指认他不镇定的,只有一双不会眨的眼睛。
她穿着金色的工作服,挂着金骅的工作证,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是金骅的员工?
他开始从文件堆里翻出昨天送来的新入职员工名单,打开一看,“穆彤”二字赫然在列!
他极少这般心慌,像个偷走了什么的孩子,火速把桌上的相框收到抽屉里。
明明再没有可收的东西,他还是不放心,迅速地把凌乱的文件垒好,将办公室又检查了一遍。
他生怕她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不经意透露了他最真实的心意。
此时的穆彤,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激动得如同跑了八百米。这会儿如果她不弄个清楚,恐怕真的会憋死在这里。
她跑到隔壁营销部去找小米,攀着她的手臂,迫切地寻求帮助:“师姐,求你,先别干活,回答我几个问题。”
“怎么啦?什么问题?”小米连长椅一同转了过来,看到她急红了眼,一下子有些担心。
“我知道金骅集团是用董事长的名字起的,你说过特助是他的孙子,所以特助是不是姓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避讳什么,不敢一开口就指名道姓。
“不是啊,董事长叫杜金骅,姓杜呀!”小米如实回答。
姓杜!
穆彤的呼吸早已乱得不成样子。
“所以特助是不是叫杜梓牧?”她认识的杜梓牧跟“魔特”相差十万八千里,她始终不敢相信,他们是同一人。
看着她望眼欲穿的“可怕”表情,小米不敢瞒,把知道的全盘告知:“是啊!他是董事长的大孙子,还有一个弟弟叫什么杜梓扬吧,也经常来公司。”小米的答案让穆彤处于一种长期的震惊当中,她暂时没有办法思考事情,就像电脑忽然死了机,“怎么了你?怎么突然急着问特助的名字?”
穆彤总觉得现实不太真实,若是现在有个锤子的话,她不介意往脑门上狠砸试试,看能不能砸出痛觉来。
“到底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小米见她像失了魂魄一样,加重了担心。
穆彤心里藏不住这么大一个秘密,她拉起小米的手,鼓起勇气对她说:“师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一定要替我保密。”
“什么事?”小米紧张得凑过脸去。
穆彤咽了一口唾沫,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说:“特助他,他是我前男友。”
“Oh!My God!”小米惊讶得捂住了嘴,眉眼间的开心根本藏不住,“这太劲爆了吧!怎么会!没想到你口味这么重,喜欢这个调调。”她兴奋过了头,差点把“保密”一事抛诸脑后。
“你小点儿声!”穆彤急出一头热汗,真怕一眨眼全公司都知道了,“他以前不是现在这样子的……他以前……哎!”她想解释,可她脑子里已经乱得打成死结了,便干脆放弃。
“我懂我懂,对你温柔体贴嘛!‘霸总剧’不都这么演吗?不行不行,这太刺激了,晚上请你吃饭,你一定要原原本本告诉我你和他那一段。”小米比穆彤本人还要激动,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一线,“他是金骅集团的接班人,要是你俩旧情复燃,那你将来不就是总裁夫――”穆彤用手堵住了她的嘴,顺便堵住了她所有的幻想。
“师姐,你在瞎想什么?”穆彤又气又恼,又哭又笑,根本藏不住那一丝幻想带来的愉悦……
不得不承认,“旧情复燃”这种事情,她是相当愿意的。
只是没想过他家世这般显赫。
“我这不是替你开心吗?在公司遇上‘熟人’了。”小米故意撞了撞她的手肘,坏笑道,“怎么样?见面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尴尬?有打招呼吗?天啊,我今天不想干活了,只想赶紧下班听你说。”
回想起刚刚相见那一幕,穆彤还是觉得不太真实。“没有,我本来是想――完了!”都怪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逢,让她彻彻底底忘记了碎纸的事情。“不行,我还要找他,说清楚合同的事情。”
“那就赶紧的。”小米一副看戏不嫌事大的表情,“说不定人家在等着你呢!”
一想到要回到特助办公室,穆彤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进入特助办公室之前的光景,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第25章 Chapter 24
再次站在特助办公室前,穆彤已经完全换了一种心情。
她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你们现在是上下级关系,见面也是为了合同被碎的事情,不能把私人感情掺进去。
催眠好自己以后,她鼓起勇气,再次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进。”这一次,她很确切地听出了杜梓牧的声音,忐忑地推门进去了。
穆彤万万没想到,那个一脸笑意,没个正形的老头子正坐在杜梓牧对面。
“董事长!”穆彤站在门口傻了眼,现下他知道他是杜梓牧的爷爷,更不知该如何自处。
万一,他以前提起过她……
“是穆彤啊!”老爷子见到她似乎格外高兴,一双小眼睛都快笑没了,只剩一排洁白的假牙。他把座位让了出来,把她招过去,“来,过来,坐这儿!”
她一个新员工哪里承受得起董事长让座!“不不不!董事长,您坐!您坐!”她吓得连忙推辞,当下只想迅速逃离,“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在谈事情,我等会儿再来。”说罢,她便急着要退出去。
“是你们聊的事情我不能听?”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一句话让穆彤不敢继续往后退。
“怎么会……”穆彤讪讪地赔笑。
“那就进来说说吧,让我也听听。”老爷子完全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一直站在椅子隔壁。
好了,避无可避,穆彤硬着头皮走进了“大型社死现场”。
入职不久就把合同碎掉这种事情,单单是让杜梓牧知道已经很糗了,现在还得亲口告诉董事长。
这年头,还有比这更自毁前程的事?
穆彤把那份合同里的最后一张纸递给了杜梓牧。
他一直没有正眼看她,眼神一如往日淡漠。
只是此情此景避开眼神接触,反倒显得有些心虚了。
穆彤与董事长并排站立,开始“招供”:“对不起,我误碎了这份合同的前几页,要怎么补救,请领导明示。”
杜梓牧拿起合同看了一眼,淡然道:“无妨,这份合同本来就没用,我明天会去他们那边重新提需求。”穆彤光是盯着他拿合同的修长手指,就能梦回文学社的光景。
“那就没问题了,明天让穆彤陪你去。”爷爷的“刻意”早让杜梓牧起了疑心,恐怕穆彤入职金骅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自知病情比大学的时候严重,不愿拖累她,开口拒绝道:“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
“合同是她碎的,你不能不给人家‘将功补过’的机会。”爷爷的话在理,让他无法反驳。
也许他打从心里面是渴望她相伴的,只是欠缺了这样一个充分的理由。
“也可以,看她自己的意思。”他终于松了口,这让老爷子很高兴。
有些结只有穆彤能解,只要给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