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提我弟!”金山忍不住揪起了他的耳朵,“苏董卓,我没别的地方值得一提了是吧?”
“痛痛痛!放手啊,陈金山,暴力怪,女恐龙……”
经此一“役”,新晋的干事们是充分了解到社长和副社长之间的感情有多好。
这时候,知性冷静的编辑部长――李秋华师姐扶着厚厚的眼镜,压低声音跟大家解释:“别看他俩神经病似的,其实都是非常厉害的人,董卓已经保研北大,金山也被世界五百强点了名,毕业后根本不愁去处。”
看着正在打闹的两位“幼儿”,小萌新们觉得世界太不真实。
夜越来越深,食堂里的人也越来越少,文学社一众干事边看正副社长“打情骂俏”,边划拳摇骰子喝酒,一晚上好不快活。
在此期间,有一个人只是安静地坐着,很少说话,也不举杯,在人群中特别不起眼。
穆彤认得那是她曾经的游戏搭档――杜梓牧。
比起董卓,杜梓牧算不上高,也算不上帅,但他身上有一种难以复制的干净气质,能让人找到一丝超脱于凡俗的安宁。
如果说董卓是镶钻的宝剑,那杜梓牧一定是素淡的水墨画。
他混迹于人群中,几乎没有自己的色彩。
说实话,若不是迎新大会上合作过,她绝对不会留意到他。
董卓醉眼惺忪,见穆彤瞥过杜梓牧,“坏心眼”就生出来了。他坐到杜梓牧身边,诚恳地问:“梓牧同学,你愿意当一头吃苦耐劳的‘黄牛’,为文学社勤勤恳恳地工作吗?”
“涉世未深”的杜梓牧点了点头。
有资深干事反应过来,笑着说:“师弟,长点心,董卓问你的话,通常都要三思而后‘答’。”
金山妩媚地扭过半身,问:“什么意思?”
资深干事笑着说:“社长,来一首袁枚的《所见》。”
“牧童骑黄牛――”她顿时明白了董卓下作的想法,“苏董卓你个老色胚!”
“你瞎想什么,我说坐骑,坐骑!”半晌,董卓已经被杀气腾腾的金山“痛殴”了一番。
连瑾瑜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吟吟地重复着:“牧童骑黄牛,穆彤骑黄牛呀,人家愿意当黄牛呢!”
穆彤的脸通红通红的,烫得就像搁在了炭火之上。
这时,大伙儿开始起哄,喧闹的声音淹没了整个食堂――“穆彤!黄牛!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穆彤平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眼神一直在尴尬地躲闪。
而杜梓牧的目光,则不偏不倚落在了她身上。
眼中,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董卓不打算放过杜梓牧,他借着醉意,再一次“逼问”――“梓牧同学,想清楚了啊!这文学社的黄牛,你当还是不当?”
杜梓牧沉默了一阵,眸中是一种无法复制的决然,随后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嗯。”那一念之差,随着声音轻轻落下。
一声应允,好像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却又好像确认了什么。
穆彤吃惊地抬头看他。
她第一次发现,那一双眼眸,如同深海中的曜石,能把她的轮廓完整地映刻。
“Surprise!生日快乐!”连瑾瑜突然捧着礼物出现在穆彤面前,把她吓了一跳,那些“远古”的记忆,一瞬间消散无踪。
穆彤大喜过望,将她拉到身边来。“你不是在姥姥家那边实习吗?怎么会在这儿?”
“校草弟弟发信息叫我回来的呗,他说你一个人过生日‘空虚寂寞冷’。对了,他是不是换手机号了?”连瑾瑜把手上的一堆东西放下,其中就有一个熟悉的生日蛋糕盒。
“不知道呢。”穆彤盯着蛋糕盒,只觉得胸口有些堵,苦涩的感觉又开始在心中蔓延,犹如一种折磨人的毒。
这款蛋糕,不能说是最伤人的东西,对她来说,也接近这个程度了。
连瑾瑜不知情,伸了个懒腰,嚷着:“累死我了,我可是坐了两个小时的高铁回来陪你的,你们家黄牛得赔偿我精神损失。”
穆彤缄默,连瑾瑜没留意到她不愿提及的表情,脱掉了外套,继续说:“他干什么去了?校草弟弟说他有非常非常特殊的原因不能陪你,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穆彤不想隐瞒她,直说:“我们分手了……”
时间仿佛定格在那里,连瑾瑜花了将近五秒才消化掉这个“劲爆”的消息。“那……那也不能挑别人生日来分手吧,太没风度了……”
“分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梓扬今天才知道。”穆彤失神地看着桌上的蛋糕盒,那是杜梓牧每一年都会买来送给她的,但这并不是什么“爱的信物”,相反的,这正是她心有不甘,却无以为继的铁证。
连瑾瑜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那黄,那个姓杜的就是块木头,既不浪漫也没情趣,咱不要他,我给你找一个帅气多金,还要把你宠上天的男朋友。对了,将来结婚必须给他派个请柬,气死他,让他后悔一辈子。”
穆彤从来不是一个情感上豁达的人,她没办法说一句“对呀,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可以坚定往前走。于她而言,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一开始就败在了“一厢情愿”之上。
一厢情愿,能有什么欢喜的结局?
连瑾瑜想要鼓励她打起精神,便岔开了话题:“不提他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咱们开开心心地吃。校草弟弟可说了,这款草莓蛋糕是你最爱吃的,我特地给你买来了,瞧!”连瑾瑜一边“邀功”,一边打开了蛋糕盒子。
事到如今,她还要假装很喜欢那些无关要紧的东西吗?
穆彤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
她伏在连瑾瑜肩上,一下子哭了出来:“瑾瑜……你知道吗?每年生日,他都会给我买这款蛋糕……其实我不喜欢这蛋糕,我要的根本不是蛋糕……”
此时此刻,在她的身后,有人寂静地垂眸,眼中无半点光。
穆彤痛哭流涕,这些天来的“坚强”,最后因为一个蛋糕而土崩瓦解。“他从来不问我要什么,他也从来不想知道我要什么,梓牧他根本不爱我,你知道吗?我就像个小丑,自导自演了三年,最后他还是连观众都不愿意当,我好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瑾瑜,三年了,是石头也该化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那么脆弱。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那么爱他。
直到哭出来的那一刻,她才明白,爱是不论“回报”的,只能用深浅来衡量。
连瑾瑜无比心疼,同时也十分自责,当初见杜梓牧为人老实,她曾卖力地撮合过他们。
连瑾瑜将穆彤搂在怀中,由于不擅长安慰,只好替她骂人:“那姓杜的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败类、垃圾!骗了你三年的青春,还――”话到嘴边,口不择言,她干脆问了出口,“彤彤,他没骗别的吧?”
这句话似乎打开了穆彤的泪匣子,她瞬间就放声痛哭。
“如果他肯骗我,哪怕只是一阵子,我还可以安慰自己,他是喜欢过我的……可是他没有!他没有……都说男人可以跟不喜欢的女人上床,可是他呢?他连跟我牵手也不愿意……他到底是有多讨厌我,才会一直避开我!只有我傻,把他发的信息当宝,把他买的早点当宝,把他送的东西当宝……”
穆彤的话,就像一根根长针,没入了皮肉,扎进了某个人的心中。
食堂里,有人站了起来,默默地朝食堂外走去。
“梓牧!吃饱啦?”刚走进食堂的“大傻”远远地朝穆彤身后挥手!
穆彤一听,连气都没喘过来,震惊地回头!
一串泪珠还挂在脸上。
她绝对没有办法想象,眼前的杜梓牧,刚刚一直在她身后!
所以,她说的话,他通通都听见了?
杜梓牧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径直往食堂外走。
那是他唯一一次想问候“老大”全家。
这件事本身太过“魔幻”,连瑾瑜也是在杜梓牧走出好远之后才回过神来,大骂道:“杜梓牧!渣男!偷听狂!回来!”
穆彤愣在原处,也不知道心情该如何平复……
她怎么就,输得那么彻底了呢?
第5章 Chapter 4
校内的情人湖边,漆黑一片。
边上的路灯已经报修好几天了,也不见有人来修。
借着不远处宿舍楼的灯光,可以勉强看见湖边石凳的轮廓,和躺着的人影。
在穆彤眼前“落荒而逃”的杜梓牧,就藏在了这里。
是的,他的心乱了。
他原以为,三年来的冷漠和疏远能加速她的逃离。
不曾想,他确确实实遇上了傻姑娘。
这样一段残缺的恋情,有什么可留恋的?
此时此刻,他既怪自己幼稚,也怪自己无耻。是他,让爷爷以杜梓扬的名义给连瑾瑜发信息,他明明知道蛋糕的事有可能让她崩溃,却义无反顾地做了。
这种心肠的人,有什么资格被爱?
穆彤所“控诉”的一切,他基本都料到了,唯有“牵手”一事,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他不仅拉过她的手,还背过她。
她身上的温度,他至今还清楚记得。
三年前,学校食堂内。
发现杜梓牧在喝凉白开的董卓气得跳脚,指着他说:“杜梓牧你再说一遍!”
杜梓牧不徐不缓地回答:“我酒精过敏。”
“不是,你这就没意思了,君子坦荡荡,就一杯!”董卓一杯啤酒重重地搁在他面前,还洒了一些。
金山虽然有些醉意,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揪着董卓的耳朵就拉走。“疯了吧你,酒精过敏会死人的,你还逼他喝。”
“啧!”董卓也真“听话”,转头看向穆彤:“行吧,黄牛不喝,穆彤喝。”
穆彤在饭前已经沾了杯,加上大伙儿一直起哄“在一起”,她从脸蛋到耳朵都是通红的。“师兄,我真不行了……”穆彤摆摆手,推辞不掉,被连哄带骗灌了三杯。
杜梓牧有些不忍,明明是他的错,却让她平白受了罪。出于道义,他无法冷眼旁观她被“折磨”,借故离开了一下,去把食堂大厅的灯关上了几盏。
众所周知,关灯是食堂将要打烊的标志,大伙儿都明白今天该散了。
“好了,食堂要关门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再喝。”此时的金山其实已经站不太稳,但也不至于醉得一塌糊涂,她撑着桌面站起来,端着社长的身份宣布“团建”结束。
“那下次再喝啊!”
“师兄师姐再见!”
新老干事们陆续搀扶着离开,董卓也被金山拉走了。
这时候,不知道谁使坏说了一句:“穆彤必须留给黄牛啊!”
话音刚落,就有唐姓师姐附和:“对对对,太般配了,从来没有人嘴上不留果酱的,好好处!”说着,她还“贴心”地把连瑾瑜给扛走了。
不久后,灯光昏暗的食堂里,除了打扫的阿姨,就剩下杜梓牧和穆彤两个人。穆彤趴在桌上,纤细得跟只小猫咪似的,仿佛滚个圈就能捉到尾巴。
“能站起来吗?”杜梓牧走近,平静地问。
穆彤也不知听没听见,一个劲地冲他笑,那张粉扑扑的小脸,略有些宠物般的可爱。“我知道你,你叫杜梓牧,对不对?对不对――”她硬把自己支起来,“对”字还没有说完,双腿便“打架”了,眼看就要栽到地上。
杜梓牧手疾眼快拉了她一把,没想到用力的方向不对,把她甩到桌角上去了。
“啊!疼!”穆彤捂着头,凶巴巴地望着他,水灵的眼睛里有一丝怨怼,和一丝嗔怪。
“抱歉,你……没事吧?”他从来没有跟女生单独相处的经历,在绝大部分人眼里,他只是一种单调的布景。
“有事,疼!”她就像只想咬人的猫咪,既凶狠,又缠人。
他伸手去挑开她的头发,只见里面的皮肉红了些,不见有血,也就放心了。“应该没什么大碍,回去涂点药就好。”
“那么疼,你骗人!骗人!”她仰起头,扁着小嘴,仿佛被他欺负了一般。
“没骗你。”他再次迎上她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局促。
他只是在做一件寻常的事,但这件事又显得那么不寻常,他何曾抓住一个女生的手,还为她撩开发丝?
他想松开手,却又不得不扶着她,手心传来的温度竟短暂地霸占过他的思绪。
此刻的杜梓牧,显然有些为难。
他打小不爱运动,可能抱不动穆彤,于是干脆背对着她蹲下身子,温声地说:“上来吧,我看能不能背你回去。”
穆彤像条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背,软趴趴的,仿佛没有骨头。
杜梓牧不容迟疑地端稳了她,直起身子,发现她并没有想象的重。“扶好,我送你回宿舍。”穆彤安稳地闭上了眼,一双小手听话地环住了他的脖子,表情满足得如同襁褓中的婴儿。
这一夜,无星无月,算不上良辰美景。他就那样背着她走出了食堂,沿着偌大的情人湖徐徐而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当。
上大学之前,他恐怕没有办法想象,自己还能够背着一个姑娘走在路上。他以为,一切都会毁灭在高二的某个晚上,连同他的肉身一起,埋葬在地狱里。
秋风舒爽,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发丝,浓重的酒气混着洗发水的香味,萦绕在他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