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以至于多年以后,他都难以释怀心底的波澜。
“对不起。”他无法向她坦白这三个字的真相,如果说只是单纯想利用她告别过往,又是把她置于何地呢?“其实……我没有酒精过敏,我只是怕喝了酒会……”他不希望她就这样睡去,于是鲜有地主动跟她搭话。
“是吗?喝……那继续喝……”穆彤喃喃,在他背上越睡越沉。
那一夜,凉风轻吹,桂木飘香,他背着她一直走,一直走,仿佛根本没有尽头。
翌日清晨,阳光如丝线般穿过叶缝,在某人的白衬衣上结了个金色的印记。随柔风摆动的半敞衣领,吻过了树下一片飘落的叶子。杜梓牧静静地守候在校园小路的大榕树下,远远看去,宛如一幅极简的画。
他从来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他更愿意站在树阴下等她,哪怕不确定她上课会不会经过这里。
他还记得,昨夜把烂醉如泥的她交给了宿管阿姨,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怎的在这件事上,就有些在意呢?
人类,是不是理所当然对自己亏欠的人更为关注?
小路的岔口上,是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榕树,粗壮得有些过分,夏天不少学生在这儿乘凉。然而转秋了以后,树下并不是一个好去处,有时候秋风狂躁起来,细小的榕叶会像刀片一样刮下来。
只有杜梓牧,不论季节,永远喜欢这里的湖,这里的树。
寻常人只觉得这是风景,于他而言,这也许是能救赎他的全部。
远远的,穆彤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宿醉后的她也许还有些偏头痛,一直捂着前额。
她身边的连瑾瑜忧心地问:“真的不用买点药吗?”
“不用,中午再睡一觉就好了。”穆彤抬眸,迎上了杜梓牧的目光,自然而然停下了脚步。
树下的他,依旧穿着白色衬衣,没有董卓的俊秀与风华,平凡得,只剩眼底一抹浅淡的优雅。
连瑾瑜顺着好友的目光看去,发现了树底下的杜梓牧,兴奋得差点没蹦起来。“是你们家黄牛!”她笑嘻嘻地往远处跑去,识趣地说,“我回避,回避啊!”
场面是如此的尴尬,一阵红晕又蔓上了穆彤的脸。她试图挽留连瑾瑜:“别走啊,万一他找的是你呢?”
连瑾瑜压根儿没理会这种“脑子有大坑”的想法,朝她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慢慢聊,我在302课室等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穆彤似乎没什么理由不面对。她硬着头皮走到杜梓牧跟前,生硬地打了个招呼:“早。”
酒醒后的穆彤确实少了几分可爱的味道,但这并不会降低他对她的评价,比起那些汽水瓶盖都打不开的娇嗲女生,穆彤的独立让人舒适。
“你……在等人吗?”穆彤似乎没自信料定他是在等自己。
事实证明她的试探有点多余。
杜梓牧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色的小盒子,递了过去。
“给我?”穆彤不解。
“这是药酒,你昨天磕到头了,涂一涂吧。”他还贴心地为她指了指左边脑侧。
穆彤今天恰好头疼没有绑头发,于是伸手探了探发间,按了一下头侧,结果差点儿被自己整哭了。“嘶,疼!”
这,这头上的包也太大了吧!
“我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她迷糊的样子,倒是保留了昨天的半分可爱。
杜梓牧有点迟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根本上说是她饮酒造成的,客观来说是她“失足”撞在了桌角上……“其实……”
穆彤突然开了窍似的,一手夺过药酒――“啊哈!总而言之,谢谢你!”她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立刻终止了这个话题。“那个……药酒多少钱?我转给你吧。”她客套地笑着,好不尴尬。
他一度怀疑,她是不是联想错了方向。
“不用了。”他淡淡地说。
“那太不好意思了。”无处安放的小手想要揣进“裤兜”里,却落空了――这条裤子压根儿没裤兜。她又讪讪地拨弄了一下刘海,客气地说,“下次,下次我请你喝奶茶吧。”
“嗯。”他也没拒绝,既是接受了她的见外,也是看透了她的难堪。
情人湖边的风越来越大。
吹散了无数记忆的碎片。
身处黑暗中的杜梓牧,掏出了平常装有口香糖的葱色长方盒子,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他寻思着,该回家了。
此刻的杜梓牧没料到,他亲爱的校草弟弟,人已经在家里了,脑海中却琢磨着一件把哥哥坑个八百遍的“大事”。
第6章 Chapter 5
生日后的第二天,穆彤一直呆在宿舍没有出门。
而连瑾瑜,由于只请了半天假,已经连夜坐高铁回去了。
有的人,在食堂痛哭过后,终究要孤零零地面对生活。
这,又算不算“成长”呢?
现在,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杜梓牧从食堂离去的背影,那般决绝,那般残忍。她明明已经把心剜出来让他看了个遍,他却仍装作视而不见。
究竟是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不说一声抱歉,不留一句安慰?
难道说,他真的只是恰巧坐在了她身后,没有留意到任何声响?
是啊,既然毫不在意,那偷听根本没有意义。
这是个悖论。
此时,秋日的阳光柔和地照进了大门,一点一点地爬上了她的桌角。桌上,一只玩具羊驼和一个橘色的药酒瓶子“并肩”而立,相互“依偎”着。
穆彤趴在桌上,呆望着那个药酒瓶子,不觉失了神。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没舍得扔。
她朝他走了九十九步之前,难道不是这个瓶子先动的“手”吗?
三年前,女生宿舍内。
穆彤坐在电脑桌前,把玩着手里的橘色药瓶,嘴角不觉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连瑾瑜冷不防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抓包似的说:“你死定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对着药酒在笑?”
穆彤吓了一跳,随后“镇定”地放下瓶子,板着一张扑克脸辩白:“没有啊,就是头还有点疼,疼呲牙了吧。”
对于这样的狡辩,连瑾瑜连标点符号都不信。“这黄牛可以啊,刚上大学就收了你的心。还记得咱们念高中的时候,班上的阿建追了你多久?你是笑都没对人家笑一个。哎,恋爱果然叫人‘双标’。”
“别瞎说,我跟阿建好着呢!再说,我和梓牧只见过两面,根本不熟,你别再‘脑补’了。”
“哟,不熟?一口一个‘梓牧’了呢。”连瑾瑜坏兮兮地挑眉。
“大家同学嘛,师兄不也叫你‘瑾瑜’吗?”穆彤有些心虚,都怪那首可恶的古诗,让她实在喊不出“黄牛”二字。
“你就嘴硬吧你。”她的说法遭到了好友的“唾弃”。
穆彤不服:明明没有“奸情”,不能这样被“污蔑”了。她又不忿地解释了一番:“正因为不太熟,人家还一早送药酒过来,我才觉得不好意思。还有,我上网搜了一下,这药酒挺贵的。”
连瑾瑜勾搭着她的肩,撺掇道:“这么贵,还亲自送来,你不能叫人家吃了大亏。礼尚往来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是不是要展现一下‘同学爱’呢?‘同学爱’懂不懂?请吃饭什么的。”
“我说过请他喝奶茶来着……”穆彤这话说得没有底气,还是让连瑾瑜给听去了。
“那就赶紧约起来,不然等过年啊!”
“年后也行的……”穆彤讪讪地赔着笑,怂出一个傻样来。
连瑾瑜的白眼险些没翻上天。
此时,两人的手机微信几乎同时响起,打开一看,原来是文学社组建的新干事群有新消息――摄影师正在陆续把迎新那天的照片发上来。
除了金山和董卓,最受瞩目的莫过于技惊四座的“穆牛二人组”,尤其当大家看到他俩四目相顾的照片时,纷纷从图中读出两个字:有戏。
社团里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又逐个把他们@了一遍,接龙“在一起”。
连瑾瑜一边欣赏着穆彤的美照,一边敦促她:“喏,天赐良机,动手呀!”
“动手做什么?”穆彤一脸不解。
“不是已经有群和群成员了吗?加黄牛,表达‘同学爱’啊!”连瑾瑜送给她一个“完全没有救”的眼神。
“哦,好像是可以,不过,这样会不会很冒昧?”说白了她还是怂,才会不停地找借口逃避。
“冒昧你跟他上台玩游戏?冒昧你替他挡酒?冒昧你收他药酒?”好友充满“智慧”的三连问差点把她的“灵魂”都要拷问出来了,把她彻底整懵。
是……那么回事吗?
“可是――”
“哎呀,我的姑奶奶,别‘可是’了。”连瑾瑜实在受不了她的磨唧,凑到她的手机前替她按下了“添加到通讯录”。“我去,这人天煞孤星啊,把姻缘挡在外面。”
穆彤连忙一看,手机上的弹框正显示着:该用户无法通过群聊添加。
“要不算了吧……”穆彤长舒了一口气。
连瑾瑜不死心,见金山同时在腾讯的群里发来新信息,于是在一旁鼓动道:“企鹅上再试一遍。”
穆彤见微信上加不着人,胆子反而大了些。她从腾讯群成员列表中找到了显眼的“牧”,规规矩矩地写上“你好,我是穆彤”,并发去了好友申请。“我跟你说,像他这种爱清静的人通常不希望别人打――“扰”字还没有说完,现实就狠狠地甩给她一巴掌。
对方竟然一秒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请。
穆彤心中漏跳一拍。“加,加上了……”
“嘻,我就知道。”连瑾瑜偷笑。
穆彤好奇地点开了“牧”的纯黑头像,资料卡片中除了最基本的信息,就剩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语――“生命中所有的灿烂,终要寂寞来偿还”。
她记得她见过这句话,却想不起来在哪本书上。
“趁他在线,赶紧约。”连瑾瑜的提醒打断了她的思绪。
穆彤也明白加了好友不说话是极不礼貌的,于是鼓足勇气,敲起了键盘――
“谢谢你的药酒,我的伤好多了。”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三个字:“那就好。”
“上次说过奶茶的事……最近学校附近开了一家新的轻食店――”穆彤停了手,转头问连瑾瑜,“后面怎么说?要强调我请客吗?男生会不会觉得很没面子?”
连瑾瑜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替她添上了后半句“赏脸一起去呗?”随后按下确认发送,动作一气呵成。
“别啊!”穆彤来不及阻止,嗔怪道,“这口吻看起来像在撒娇,我哪里是这样的人。”
“亏你长了一张可爱的脸,脑子里就是一堆木头。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女生打字说话都是‘嘤嘤嘤,哥哥好坏哦’这样的?”
穆彤一脸不可思议,摆摆手:“不行,反正我受不了。”
这时候,聊天框里出现了一个字的回复:“好。”
“答应了!”连瑾瑜比穆彤还要兴奋,连忙帮好友回了一句――“我下午没课,你有空吗?”
穆彤震惊地看着连瑾瑜!“我下午怎么没课了?咱们两点不是还有一节选修吗?”
连瑾瑜扶额,真心觉得“榆木”不可雕。“这种事情,当然要趁热打铁啊,你觉得一节选修课重要,还是跟黄牛约会重要?”
“不是约会。”穆彤努努嘴,坚决不让自己说出“选修课重要”。
“嗯,可以的话,两点校门口等。”这是“牧”最后的回复。
当天下午,天气有些闷热,穆彤赶到校门时,额间已经有些微汗了。而比她更早到达的杜梓牧,则云淡风轻地斜倚在门柱上,修长的腿是那样的显眼。
他还是一贯的清风霁月,穆彤很难想象,这浮华的世代还有这般儒雅的男生。
“等很久了吗?”穆彤来到他跟前,客气地问。
“没有,刚到。”他直起身子,给出了“标准答案”。
此时,穆彤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
她为了“力证”这不是一场约会,特地穿了件最简约的米色卫衣,扎了个极普通的马尾出门。谁想到,杜梓牧竟也穿上了米色的T恤……如今怎么看,两人都像是穿着情侣装了。
穆彤偷偷地瞟了瞟杜梓牧,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衣衫之上,显然他留意到两人的衣着!
她的心更加慌乱了。
到底……要不要解释一下呢?
见她一动不动,杜梓牧问了一句:“店在哪儿?”
“啊?”穆彤的心思显然不在轻食店上面。
“店在哪儿?”他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哦,我知道,我来带路。”穆彤收起了别样的心思,努力表现得自然一些。
两人在校外的街巷中走了大约五六分钟,便来到了一家新开的轻食店里。
这是一家以绿植为主题的轻食店,墙壁上贴满了绿植图案,吊顶装饰着空气凤梨,同时架子上还摆满了多肉植物。虽说四周的布置略显粗糙,但也算是摆脱了工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