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彤正恍惚,隐约看见一个与杜梓牧容貌相似的人走进了病房。
她微微抬头,映入眼帘的不是,也不可能是她思念的人。
杜自诚迎着她大步地走了过来。“穆彤,你终于醒了!你――”
穆彤有些颤抖,要知道有些话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的。她含泪打断了他的话:“梓牧怎么样了?别瞒我,我要知道真相。”
杜自诚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担忧。“放心吧,他还活着,他下来的时候气垫刚铺好,算是捡回一条命。但是他落的位置不太好,人弹到地上去了,伤了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穆彤听到“活着”两个字已经激动得又哭又笑,只要他们之间不是隔着一条冥河,未来还是有盼头的。
他就是残了废了,她也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我能见见他吗?”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哪怕是知道他还没有苏醒。
“当然可以,跟我来吧。”杜自诚打点好了杜梓牧的一切,便匆忙来到这里安抚她。
他完全可以想象这个女孩子经历了一个多么可怕的下午。
“等一下。”穆彤面有难色:如今她身怀六甲,可不敢轻易再摔了。“我的脚扭伤了,走不动,能不能……”
杜自诚心领神会,点头道:“稍等一下,我去借张轮椅。”
市三医院,十三楼VIP病房里。
苍白的杜梓牧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如同一具――尸体。
唯有微弱的呼吸,是他活着的凭证。
杜自诚推着轮椅将穆彤带到杜梓牧的病床前,对她说:“和他说说话吧,也许你能……没事了,我在外面等你。”说着,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失落地走开了。
他不想承认,在杜梓牧心里,穆彤比他更加重要。
他早就把杜梓牧当成亲生儿子。
但是对于杜梓牧而言,他永远只是可敬而不可亲的三叔。
这一切都是他的问题――大多数时间,他都兼顾不了家庭和事业。
这是中年人的悲哀。
病房里,穆彤还怔在那里,她害怕这是个美梦,只要动一动,就会立即清醒。
寂静带来的恐惧,总能透进心底。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起伏的胸膛,是这么美好的风景。
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瘦削的面庞,她依然能找到那个温柔了时光的影子――即便他已经瘦得不似人形,还是带着那股温润的文静。
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心。
确实是温热的。
这份触感比任何语言都要让人安心。
她将他的手握起,才发现他整条手臂都是被铁丝网扎过的伤痕。她不敢去想,他心底是有多绝望,才会选择这条遍体鳞伤的路走向“终点”。
她疼惜地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泪水就那样沿着手掌的轮廓滑落。她怪他心狠,怪他残忍,更怪他“歹毒”得想让自己粉身碎骨。“梓牧,咱们说好了,只要你醒过来,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得陪我到老。”
她已经尝过“失去”他的滋味了。
这一世,她说什么也不会再放手。
第二天,穆彤拄着拐杖回到了公司,亲自把辞职信交给了丹尼尔。
她昨天拒绝了杜自诚给的“长假”。
作为一名普通员工,她不应该无了期耽误公司的发展。
这是道义。
丹尼尔接过辞职信,露出一副哭丧的表情:“我的姑奶奶,怎么连你也要走?你的脚又是怎么回事?”
穆彤满怀歉意地说:“丹尼尔,对不起,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今天必须要走了,我已经跟杜总打过招呼,麻烦你尽快走一下流程。”
“你们三个没有一个‘出师’,我是造了什么孽!”丹尼尔把自己的脸搓了好几遍,仿佛不相信这事是真的。“行吧行吧,我可不敢得罪你,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好人做到底就是。”说着,他心灰意冷地从抽屉里挑出几份文件,匆匆赶往人事部去了。
虽然穆彤工作经验少,遇到过的上级也不多,但她仍然可以肯定,丹尼尔是为数不多的好上司。
遇上他,是她的福气。
穆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一左一右空荡荡的座位,不由得回想起“菜鸟三人组”第一天来报到的情形――他们紧张地立在丹尼尔面前,逐个介绍自己,他们还一起“偷喝”了乳酸菌饮料,参观过金骅大厦里的“各大行星”……
穆彤远远地看着那间曾经被认为是困着“巨兽”的小白屋,只觉得唏嘘不已。
那个办公室,也冷清得不会再“飞”出文件夹了……
物是人非,处处只剩回忆。
穆彤走近特助办公室,发现门敞开着,里头传来OO@@的声音。她探头往里看,只见高大的秘书艾米正在收拾着杜梓牧的私人物品。
有件事,公司里每个人都知道。
由于国庆活动出现了重大的失误,造成了公司严重的损失,他们的特助被董事会愤慨地开除了。
这本来不是杜梓牧一个人的责任。
他只是被“血祭”的头羊罢了。
艾米见她来了,微笑地向她点了点头,穆彤也不好意思地向她回了一个笑容。
关于杜梓牧和穆彤的关系,艾米大概能猜出七八分了。
“特助的东西收得差不多了,你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她指了指桌子上的纸皮箱子,继续翻找其他东西去了。
穆彤走到箱子跟前,入目的是一个亚克力水晶相框。相框里的照片,竟是多年前她在情人湖边给陌生孩子递球的一瞬间。
这就是曾经让人“误会”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是你吧?”艾米见她失了魂魄一样,多嘴问了一句。
“嗯。”她的回答轻得似有似无。
她摩挲着相框的边缘,一股悲怆直透到心底,让人痛苦不已。
原来,分手后的日与夜,不止她一个人在思念。
他表面上是那样的冰冷而决绝,却总是把所有难过收在心里面。
如果她当初勇敢一点――起码在他说“分手”以后不要懦弱地回上一句“好”,结局是不是可以改变?
她好恨,一切回不到五年前。
箱子里,除了相框,还有一件格外惹目的物品――一台碎屏的旧款手机。
这台暗红色的手机和掉落的零件,被完好地封存在透明的密封袋里,就算是被谁拿在手里,也不会沾染上指纹和污渍。
她记得这是杜梓牧曾经用过的手机。
艾米见她端起了旧手机,又忆起了二少爷嘴碎时说过的话:“这是特助他奶奶留下来的手机,是在他病发的时候摔坏的。据说摔坏之前,他拒接过一个重要的电话,从那以后,他的病情就越来越严重了。”
拒接过一个……重要的电话。
穆彤顿时湿了眼眶。
她曾以为,那是他对她冷酷的回绝。
她是有多愚蠢!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的病情?”穆彤平复了一下心情,抬头问艾米。
艾米如实地告诉她:“特助来金骅之前,董事长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照顾这样一个病人,我答应了。董事长一定也知道,我爸爸是因为同样的病自杀离开的,没有人比我更适合照顾特助。”
“谢谢你,艾米。”她此时不是作为“下属”,而是作为“家属”,向她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都是我分内的事。”她善意地提醒穆彤,“这段时间,你多注意他的情绪,他也许会把公司的过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要是没有人开导他,恐怕会出问题。”
穆彤苦笑一下,不愿说“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便应了一句:“好。”
与艾米聊过以后,穆彤拄着拐杖来到八楼的总裁办公室,向杜自诚讲述了“贝蒂之祸”的前因后果,并把爱莎的真实身份告知。
杜自诚把眉心蹙得很紧,告诉了穆彤一个更坏的消息:“公司里一定还有谭氏的人,他们昨晚毁了电脑,关键的证据都没了。树大根深哪,没想到爱莎在我们身边埋了这么多‘地雷’。”
金骅集团内部,是该好好“清洗”一遍了。
“那贝蒂总监……”穆彤始终关心着无辜的人能否洗脱冤屈。
“放心吧,既然事情与她无关,金骅集团一定不会亏待她。”有了杜自诚这番承诺,穆彤也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这里了。
第63章 Chapter 62
市三医院的VIP病房里,那副被强行留在人间的躯体依然纹丝未动,就像白床单上的人形装饰。
冰冷的白色,陪伴了他太多年。
老爷子坐在床边,见杜梓牧满手窟窿似的伤痕,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哭不出声音,又消解不了。
他对杜梓牧的疼爱,向来跟他死去的妻子不一样,他以为只要足够“懂”他,明白他心中所求,那些所谓的“心魔”就会随之消散。
看来他对这个病的理解,还是有偏差。
看到这样的“结果”,他有点后悔把他“骗”进了公司。
“傻孩子,爷爷让你搞改革,只是想让你有点精神寄托,没让你搭上命去做。你和穆彤在办公室谈谈恋爱不就好了,那么拼干什么?还有你爸妈的事……孩子啊,忘了吧,它折磨你够久了……”看着床上那一张干净得像白瓷的脸,老爷子心里痛得紧。
这该是在球场上恣意挥洒青春的年纪啊!
老爷子身后,一直站着默不作声的张悦,她甚至不敢离杜梓牧太近。
她一定是中了邪。
不然,她不会怀疑这个脆弱得一碰就碎的孩子。
她知道自己是逼他走上绝路的元凶――她哪怕是看一眼网上那些将他的心千刀万剐的言论,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往他的药里掺进几片无用的维生素。
她以为,他的病已经大好了,病情“反复”一些,这个家就能好。
没想到,是她差点儿把这个家给毁了。
他们兄弟之间的深厚感情,她本是看得最清楚的。
昨天下午,杜梓扬收到师妹戴晓蓉的报信电话之时,差点儿命都不要了。要不是医生最后给他打了镇静剂,他那些断掉的骨头,恐怕全都要重新接回去。
她昨晚赶来看杜梓牧的时候,已经提出要把他接到市一去,方便自己一并照顾。
然而,杜自诚却淡淡地回了一句:“不需要了。”那一刻,除了感受到丈夫一丝应有的怨恨,她还蓦然意识到了孩子的成长:他和高二的时候不一样了!如今,他不再是只能依赖母亲的“孤家寡人”……
此时,老爷子的电话响起,是和平医院院长打来的电话:“董事长,病历信息外泄的事情,我们医院已经查清楚了,是聂医生团队里的护士郭小美收钱干的。聂医生呢,保管病人资料不力,也是要一并处罚的,我们想着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小牧交给更有临床经验的翟忠祥医生,您看如何?”
老爷子看着昏迷不醒的杜梓牧,哪里还有什么想法,于是马上给了答复:“行,都病成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老爷子刚挂电话,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奇怪”的脚步声。他回头一望,只见穆彤拄着拐杖,背着个大书包进了病房。
不知是她身材过于娇小,还是书包过于庞大,这两者怎么看都“不相称”,给人很强烈的不适感。
穆彤见长辈在场,立即礼貌地唤了一声:“爷爷好,三婶好。”
老爷子盯着她放下书包,又收拾了一阵,迟疑地开口:“脚……怎么了?你……是打算住在医院?”
“脚没事,扭伤了而已。”她相当认真地对两位长辈说,“我已经办好了离职手续,从今天起留在这儿照顾他,三叔也同意了。”
“自家公司,你辞什么职啊!”老爷子忍不住怪她“多此一举”。
关于这件事,穆彤有自己的考虑:“我本来就不是凭实力进公司的,离开也没什么遗憾。再说,我走了,那些风言风语自然会散得快一些。”
张悦倒不关心公司是否多养一个“闲人”,她就是觉得穆彤这样“幼稚”的心智根本担不起照顾杜梓牧的责任。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有护理经验吗?你够力气帮他翻身吗?男未婚,女未嫁,清洗身子方便吗?你能照顾他到什么时候?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可能――”
“小悦!”老爷子打断了她出于“妒忌”而脱口的重话。
也许,每个被抢走儿子的母亲,都有一口气咽不下。
“我知道……”穆彤水灵的眼睛里泛着莹莹的泪光,道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凄凉,“我知道,他有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可当我一想到他在我面前跳下去,我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我就特别感恩现在还能为他做些什么。三婶,您说得对,我不太会照顾人,但我可以学,只要他还有呼吸,只要他不再离开我的视线,让我学什么,做什么,我都愿意。”穆彤攥着小腹前的衣衫,倔强地仰起头:宝宝,妈妈不哭,我们要相信爸爸,他会醒过来给我们一个完整的家。
老爷子年纪大,听了穆彤的话更难受了几分,转过来劝儿媳:“小悦,有人分担是好事,你就好好照顾小扬吧。”
张悦虽然不太赞成这样的安排,但也能理解穆彤的心情,心软道:“我叫潘姨送吃的过来,你就别吃医院的简餐了。”
穆彤向她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这份帮助,对于一个从今开始零收入的女人来说,切实而体贴。
最近,金骅集团的口碑可谓“一泻千里”。原有的负面新闻添上“继承人病发轻生”的新消息,让金骅股份不是跌停板就是在跌停板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