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金骅股份的市值大幅缩水,为了不冒扣上“ST”帽子的风险,董事会一致决定年末做一次“放血性”的让利促销,来润色一下实在“可怜”的年报。
反观谭氏企业,自从放出和政府合作的消息,一直被外界看好――毕竟没有人知道他们用过龌龊的手段,即便是标书上有端倪,也会被认为是两家企业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如今,谭氏已经游刃有余地完成了IPO募资,即将在最“光辉”的时候上市。除了变更的法人被曝光,背后神秘的掌舵者也逐渐浮出水面――那个叫Ray的年轻人,据说是省级青少年武术冠军。
集美咖啡厅里。
约了人的贝蒂――曹慧穿着一袭黑西裙坐在角落里,半是回忆,半是思索。
柔和的《玫瑰人生》响起,穿过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耳畔,伴着她无意识地搅拌着咖啡。
她没想到“复职”的电话是由杜总亲自打来的。
不过想想也是,“劝回”这种事情,一有上层的诚意,二有合理的解释,基本就成功一半了。
她好歹是个副总监,总裁亲请也合理。
再说,这种有损公司声誉的事情,没有领导希望假“口”于人。
她正出神,穿着碎花长裙的爱莎――言敏款款而至,在贝蒂面前落了座。两人坐到一起,虽说是爱莎年长,但由于贝蒂打扮得老气,因此还是爱莎显得更青春靓丽一些。
爱莎“自觉”地招来了服务员,微笑道:“一杯美式,谢谢。”那种恰到好处的笑容,一如往日让人如沐春风。她把目光转向贝蒂,面对“仇敌”般的睥睨,她觉得十分有趣,“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跟你见面吗?跟你共事十年了,曹慧,我太了解你,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死心眼了,今天不问出个结果,你还会纠缠我的。”
贝蒂没有否认,直截了当地问:“我是很想知道答案,可你会说实话吗?”
爱莎不可置否地说:“我说过当你朋友,这不是假话,你欣赏你,你身上有我羡慕的东西。给你十分钟,随便问吧,我会认真回答你的。”贝蒂的刚正、高洁、严谨,都是爱莎骨子里没有的东西。
她从小就不需要这些高尚的品质过活。
“其实你一直是谭氏的决策人,对吧?”这并不是调查后得出的结论,只是贝蒂作为一个女人的直觉。
“你这帽子扣太大了,我只是个刚失业的人事总监。”此时,服务员把美式咖啡端了上来,爱莎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有些东西,越是回避,越是确切。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好好呆在谭氏,要来金骅做人事?”
爱莎想了想,决定把这个问题解释得更具象化一些。“这么跟你说吧,我小时候想当班长,但是老师没给我机会,只给我安排了一个‘卫生委员’的闲职,我只能在这个位子上最大限度地使些权力。”她的话语很轻松,却让贝蒂有些不寒而栗:一年不如一年的员工招聘,她当初还以为是应聘者的问题!
爱莎颇乐意教她做人的道理:“人心向背,从古至今都是成败的关键,你以为以前的开国皇帝笼络人心靠的是个人魅力?都是靠小手段而已。”
爱莎喝了口咖啡,继续讲述那些不为人知的辛酸。“贝蒂,你是个好人,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以前有个小女孩,她爸爸是一家日化公司的老板,妈妈是一个家庭主妇,他们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她爸爸遇上了金融危机,公司生意一落千丈,随时会有资金链断裂的危险。以前银行对小商户没那么友好,借贷需要长时间的审核。就在那个时候,行业的老大哥主动伸出援手,放下身段签订了融资协议。老大哥对她爸爸说,你尽管用剩下的钱来装饰门面,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今后我们一起发财。她爸爸居然信了,他信了!”
贝蒂揪心地低语:“他没兑现吧,不然你也不会……”
“当然没兑现!直到她爸爸被债主逼上绝路,老大哥也没有拿出一分钱来!她妈妈怀孕七个多月被债主逼得早产,她可怜的弟弟出生时还没有巴掌大!然后她的人生全改变了,她开始睡天桥底,开始捡垃圾,她弟弟更是从生下来就没过上一天够奶吃的日子!”
“所以言睿真的是你的……”贝蒂有些动容,欲言又止。
“她认命,但她妈妈没有认命,一个母亲觉得让孩子过得不如从前就是一种莫大的亏欠。于是她妈妈在朋友的帮助下,一边抚养两个孩子,一边打工赚钱,重开公司,生生把自己熬出一身病,整晚整晚头痛得无法入睡!你说她应不应该恨当初欺骗他们家的老大哥?你说她应不应该让老大哥的家人过上好日子?”爱莎的眼泪簌簌而下,浇不熄骨子里浓烈的恨意。
毫无疑问那个“小女孩”是谁。
这就是她全部的动机。
没有人愿意细究那些腐烂透了的陈年往事,更没有人愿意相信悲剧只是意外的合集。
只有恨,她的悲伤才有出口。
只有恨,她的童年才能自愈。
其实当年的老大哥――杜金骅并没想过“背信弃义”。由于劳务纠纷,他收购的新厂子里有高管授意添加二恶烷生产,他因此被告上了法庭,银行冻结了他所有的资金。
有些命定的“刚好”,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谁也不会逢人就提起。
于是,误会成了比真相还要真的“事实”。
贝蒂以一种同情弱者的目光盯着爱莎,心里有太多的话想问,然而爱莎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会自保的女人才是强大的,就算刚刚的话被你录下来了,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不就是讲了个故事吗?这一点,你得跟我学。好了,不跟你聊了,我还有事,这顿咖啡我请吧。”
贝蒂为人磊落,才不屑录她的音。
“为什么选我?”贝蒂千头万绪,过滤出这最后一个问题。
爱莎也不明说,只是比喻道:“你想破坏一张桌子的时候,应该砍断它最有力的四条腿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一场羽毛球赛给了你翻身的机会。”爱莎头也没有回,直接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贝蒂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算是知晓了一切,但又不那么确切。
第64章 Chapter 63
这段时间,穆彤除了给珍姨报过平安,基本不太敢碰手机。
在这个通讯发达的年代,杜梓牧作为金骅集团继承人跳楼轻生的“事迹”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太多人私信穆彤“打听”最新的消息――不管是慰问还是好奇,她一概不想理,就算是文学社的人也不例外。
唯有一个人,自从得知杜梓牧出事起,就一直着急地给她打电话。
连瑾瑜。
这最新的一通电话,穆彤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接下了――也许是她还无法适应病房里太过安静。
她趴在昏迷的杜梓牧身边,把手机放在病床上,打开了免提接听。
她知道世上没有童话。
但她还是奢望他能听见。
“彤彤,你终于接我电话了,你现在还好吧?”那个嘴硬心软的女人,一边嚷着“有他没我”,一边问着“你还好吧”,一点儿也不诚实。
穆彤知道,就算她再怎么“重色轻友”,连瑾瑜也不会真正疏远她。
由始至终,连瑾瑜只是气不过杜梓牧冷待她。而如今,他那些不愿公开的“苦衷”,都被强行公开了。
“我还好,他还没醒过来,我在医院照顾他。”她淡淡地说着,那声音再轻,在这寂静的环境中也无比清晰。
“医生怎么说?”
“说是‘脑损伤’,大概率会躺一阵子,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
“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连瑾瑜很清楚她对杜梓牧的感情,正因为清楚,才没有劝她放弃。
“嗯。”穆彤看着杜梓牧瘦出颧骨的脸,沉默了好一阵子。有些秘密,她只想说给最信任的人听。“瑾瑜,我……我怀孕了。”
“什么?”那惊讶的声音大得“炸”耳朵,电话那头的人估计已经“疯”了,“你不是说他连手也不肯牵吗?怎么一下子把步骤全跳过?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俩是成年人,做那种事情不应该采取一下保护措施吗?”
穆彤略尴尬地辩解道:“当时没想那么多,那天以后梓扬出了车祸,公司活动出了问题,他父母的新闻也上了热搜……然后我忙起来就忘了这回事。”
“这也能忘……”连瑾瑜快被她气得说不出话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她嘴上说“不知道”,心里的声音其实很清晰。
她绝不可能舍弃杜梓牧“送”给她的任何东西。
连瑾瑜自然是了解她的。穆彤这个人,看着怂出天际,骨子里却犟得很。“这种大事,我就不给意见了,你自己做决定吧,要是留,你得答应我做好产检。”
“行,没问题。”得了连瑾瑜无形的支持,她心中也宽慰一些。
关于这件事情,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父母说,她以前就算再“独立”,也没有“叛逆”到这个份上。
那时候,穆彤确定自己还想和连瑾瑜多聊两句,她只是没想到意外的“惊喜”会这样不期而至――她分明看到,杜梓牧的眼皮动了!动了!
她欣喜若狂,连“再见”也没说就挂了电话,然后拼命地去按医生的呼叫铃。
医生匆忙赶到病房,穆彤迫不及待地说:“医生,刚刚他的左眼皮动了!真的动了,我亲眼看见的!您快看看他是不是醒了!”
穆彤单脚跳出几步外,给医生腾出地方检查,自己则揪着衣衫,在一旁默默地守着。
只要他能醒过来,她保证会陪着他好好治病,一步也不离开!
然而医生检查后的摇头让她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你看到的应该只是神经反射,他还没有苏醒的迹象。”穆彤听后,一声没吭,失落的眼神折射出只剩一半的灵魂。“别着急,多跟他说说话,没准明天就醒了。”
医生离开后,病房重回到令人抓狂的寂静当中。穆彤坐到床边,牵起了杜梓牧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只要他的手还是温暖的,她便不会有放弃的念头。
“这种事情,本该是你主动的,现在却是我做了,你面子放得下吗?是个男人你就起来!你起来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坏,一直欺负我,你送我不喜欢吃的生日蛋糕就算了,你三番五次说分手我也原谅你了,可你怎么能让我一个人生养孩子,这孩子也是你的呀!我不管,你要是不担起这个责任,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情。你想下辈子陪我到老,我不答应!我找个糟老头子嫁了,也不要跟你在一起……你要是不乐意,你就赶紧醒过来!你知道的,只要你醒过来,你说什么我都会听……”无声的痛哭,凝结出无声的眼泪,它像珠子一样重重地坠落,长眠在雪白的床单里。
过去,她答应跟他分手,是怕在这段感情里唱独角戏。而如今,她真正在他身边唱起了独角戏,竟是这般――甘之如饴。
时光到底施了什么法术,能让一个人变得死心塌地?
枯燥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穆彤逐渐适应了护理杜梓牧的生活。
严格来说,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杜家的人每天都会过来帮忙,尤其是可以替杜梓牧擦洗身子的杜自诚。
没了公司的杂务,没了人际的琐事,穆彤本以为生活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没想到,一天上午,病房里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那是个穿着病号服的矮男人,瘦得跟猴儿似的,端着相机就在门口一顿狂拍!
直觉告诉穆彤,他一定是乔装病患的记者!
早些天,公司和医院楼下站满了“蹲黑料”的人,他们都被保安拦截在外围。这队“挖料大军”里面,一定有想走“邪门歪道”的“狗仔”。
穆彤畏怯地拄杖站起,明明害怕得要命,依然要佯装冷静:“你干什么的?出去!”
那男人见病房里只有一个娇小的“残疾人”在看护,更加肆无忌惮了。他冲到杜梓牧床前拍特写,还沾沾自喜:“嘿嘿,大独家!”
那一刻,穆彤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好他!
她不允许任何人以这种方式来“伤害”他!
这会儿,她的脚伤已经大好,即便是痛,站立也无碍了,于是手中的拐杖成了她最趁手的“武器”。
她抡起拐杖使劲地敲在那人的相机上,那人根本没想过她的脚伤是“装”的,一时防备不及,相机就这样被猛地敲碎在地。
“你这臭婆娘!找死!”那人盛怒之下揪起了穆彤的衣领,一拳过来就是对准脸的!
穆彤吓得紧闭双目!
然而,那人的拳头始终没有落下来。
穆彤微微地睁开眼偷看,只见那人打量着自己,颇有深意地邪笑:“我认出你了,你就是缠上金骅董事的臭婊子,可以啊,老的嫩的一起吃,真不要脸。今天遇上老子,算你走了大运,乖乖站好拍个照,老子送你上热搜。”那人又掏出手机,拿摄像头对准了她和杜梓牧。
穆彤慌得连连后退,退到床头处,情急之下按响了医生的呼叫铃,并大声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那人一手掌捂住了她的口鼻,力气之大,别说是喊出声音,她就是想正常呼吸也困难。
若不是医生和护士及时赶到,穆彤绝对会在这个病房里断气。
这桩荒唐事,最终以“保安送客”为结局落下帷幕。
穆彤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追究什么,她只是把病房的门锁得紧紧的,从此再也不轻易打开。
看着杜梓牧安然沉睡在病床上,穆彤不禁悲从中来:“我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怎么还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