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仰头望着教堂尖尖的顶,心想她下次一定要去英国看看,看看岑君说的是不是真的。
教堂旁边有个公园,站在公园里可以远眺维格河上方的一座桥,桥上不时会有红色的火车缓缓驶过。江南让岑君背对镜头,拍下了他曲肘靠在栏杆上远眺大桥的背影,很有怀旧电影的氛围感。
拍完后,岑君见她一脸吞吞吐吐的表情,手一挥道:“站过去,我给你拍。”
江南高兴地把相机塞他手里,预备教他怎么按,岑君无语地瞥她一眼:“我学摄影的时候,你还在玩儿泥巴。”
“……”江南不信,他怎么可能连摄影都会。
结果照片拍出来,打脸了。照片里的女孩儿侧身对着镜头,搞怪地用手掌拖起徐徐驶过的列车,嘴唇微嘟像要把它吹走,画面生动有趣,充满童稚。
她决定把这张照片做为朋友圈背景。
江南还拍下了用德文写着“Einstein-Haus”的爱因斯坦故居,岑君说爱因斯坦在1902年到1909年期间在此居住过,正是在这栋楼里,他提出了著名的相对论。
江南又拍下了伯尔尼老城地标建筑物――钟塔,岑君介绍道这座钟塔建于13世纪初,距今已经有800多年历史,上面的机械表是1530年安装的,直到现在还在正常的转悠。
江南干脆跑去拍街道上的喷泉,她想这你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吧。结果岑君照样耳熟能详,告诉她这是一只头戴头盔站立着的熊,而伯尔尼之所以叫伯尔尼,就是因为熊的缘故。伯尔尼在德文中意思就是“熊出没的地方”,是12世纪末的扎灵根公爵以他猎到的第一支猎物为名的。
江南被他彻底折服,有些沮丧地嘀咕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这么一对比,我觉得自己好失败……”
岑君瞄她一眼,看她那一脸羞惭的表情,决定大发善心哄她一下,于是哼一声道:“全是你那本书上写的,谁叫你不看?”
江南信了,这才“嘿嘿嘿”地笑了。
中午他们去伯尔尼市场的美食小店里,买了不少伯尔尼的特色小吃,下午则在酒店午睡休息。稍作歇息之后,江南再次振作精神,拉着岑君沿着正义街往城外逛。
江南惊讶地发现,伯尔尼市中心的十字路口,既没有红绿灯、斑马线,也没有交警指挥,路上行人从容不迫。地上有轨道,各种各样的有轨车、无轨车、电车、小轿车,甚至是自行车和婴儿车都可以任意穿插其中,没有人叫喇叭,也不会发生交通事故。
岑君踩了踩脚下的大石块儿,告诉她伯尔尼的街道至今还保留着12世纪时样子。江南俯身用手感受了一下那厚重而粗粝的石头,她惊觉这九百年的时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带走,它放过了这座不慌不忙的安详老城。
伯尔尼城区并不大,他们很快散步到了城外,两人并肩坐在湖边的长凳上休息。江南用手机拍下湖边的白天鹅,也拍下当地儿童嬉笑打闹的身影。
没了办公大楼的约束,她和岑君的关系反倒亲近了许多,不再是彬彬有礼的上下级,反倒像是结伴同游的旅人。
一个讲,一个听;一个跑,一个笑。
他在带路,她在跟着;他在付钱,她在玩闹。
晚上,江南决定迁就一下岑君饱经摧残的味蕾,去了一家他说吃过还不错的华人餐厅。当油滋滋香喷喷的烤鸭送上舌尖的刹那,江南彻底明白了岑君的感受,不论走遍多少个国家,中国菜才是YYDS!
晚上他们散步回酒店,途径一家纪念品商店,满墙都是各式各样、精致小巧的钟表。瑞士是钟表王国,旅行到此的游人都会买几座钟带回国送礼。江南也打算买点什么带给同事,但顾念着中国风俗,她决定改送巧克力。
大约是这一路航行实在太累,她匆匆洗漱之后就睡着了,一夜好梦。
第二天,他们便搭乘巴士去了伯尔尼西郊的馅饼工厂。工厂位于西郊的大片平原上,占地面积不大,四周风景宜人。远处有层峦叠嶂,近处有碧波池塘,那辽阔的沁人心脾的绿意,治愈了江南整日被电脑屏幕摧残的眼睛。
江南跟在岑君身后,录下了他在工厂调研的全过程。
她看着他闲庭信步地考察流水线,看着他用德语跟当地工人打招呼,那些手臂足有水桶粗的大块头都友好地朝他们挥手致意,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男人还大声说了句什么,岑君笑着回应了他。
江南问岑君他们在说什么,岑君扬了扬眉:“他们夸你漂亮。”
江南脸上一红,也鼓起勇气朝那人喊了一句:“Danke sehr!”
壮汉们发出“Wow~!”一声惊呼,大力鼓掌表达称赞。
岑君有些意外地弯起唇角,偏头看她:“学得挺快。”
江南N瑟一笑,老实交待道:“就学了这一句。”
岑君被她逗笑,问:“为什么只学这一句?”
江南很是自鸣得意地解释道:“因为别的都可以让你代劳啊,但这句谢谢要自己说比较有诚意。”
岑君听完,倒是挺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还挺聪明。”
江南一甩头,忿忿道:“什么叫没想到?我本来也不笨!”
岑君抱着臂在那笑,江南也跟着笑起来。
调研的流程跟国内差不多,只是国外的领导和工人会更自来熟一些,一路上都有人自发跟他们打招呼,江南很快便学会了诸如“你好”、“天气不错”、“真漂亮”等等句子。
馅饼工厂的主人是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两人育有三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得十分幸福。
因为孩子喜欢吃馅饼,身为主妇的妈妈便经常研究和制作各种馅料的美味馅饼,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做的洋葱熏肉馅饼被路过的投资人发现,于是在投资人的鼓励下开了一家小店。
小店逐渐打响了名声,陆陆续续在邻近城市开了分店,最后又铺设了商超渠道,产品越销越远,今年才建立了这家工厂。
调研结束时,夫妻两人热情挽留岑君和江南尝尝他们新开发的酸白菜奶酪馅饼。因为要亲手制作,需要等上半小时,岑君和江南便坐在池塘边的摇椅上聊天,男主人则带着孩子们在钓鱼。
第38章
江南问岑君对这家工厂的看法,岑君点头表示整体还不错,但食品行业是个没有护城河的行业,易攻难守,在没有品牌效应的加持下,投资会有一定风险。
江南还是第一次听到“护城河”这种说法,岑君解释说“护城河”就是公司的门槛,它是一种很形象的比喻,保护公司不被激烈而无序的市场竞争所攻破。
护城河可以指代公司苦心积累的品牌效应,可以指公司常年铺设的分销渠道,还可以指公司的规模、资源、资质或者是核心技术等。
岑君说:“没有门槛的高增长是不可持续的,但如果这家工厂的女主人能守住自己的配方,或许也能营造一家像可口可乐那样的顶尖公司。说知道呢,我们要相信奇迹。”
江南点头表示同意,她喜欢奇迹这个词。
正聊着,女主人端着馅饼出来了,她一声高呼,几个孩子立马从池塘边跳起来,朝妈妈跑了过去。女主人笑着用德语斥责他们,江南能猜到她的意思――“你们几个猴崽子慢些拿,先让客人吃,都给我住手!”
她跟岑君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
看来全世界的妈妈,骂起孩子来都差不多。
她当时并不知道,岑君已经没有妈妈了。
馅饼热乎乎地还有些烫手,他们每人取了一块,盘子里还剩下一块。女主人特别交待,一定要留给江南吃,说中国小姑娘的味觉最灵敏,让她多吃一块给她提建议。
江南咬了一口馅饼,直呼美味,她之前从来没想过酸白菜和奶制品搭在一起是什么味道,现在发现,简直惊为天人。
奶香奶香的柔软饼皮搭配酸度适中的脆爽白菜,拉丝的奶酪带着淡淡的甜味,是令人吃完还想舔手指的程度。
江南竖起大拇指用英文表示超级好吃,女主人大约懂了她的意思,笑得很开心。
岑君吃得可比她优雅多了,但表情也很愉悦,他用德语称赞女主人的手艺很棒。女主人原本就红润健康的脸色,更是乐得像个红苹果。
江南手里的馅饼还没吃完,忽然从旁边冒出个白胡子老头,他看上去七十来岁,但身体很硬朗,笑着用英文问她,可不可以把最后那块馅饼让给他?
江南反应了一秒,连忙把盘子递了过去,老头也不讲客气,笑着说声谢谢塞嘴里了。
老头看起来挺有钱的,拄着根拐杖,边吃边点头。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年龄不一的西装男,他们看上去有些紧张,好像担心老头手中的食物不干净,担心他会不会中毒。
岑君这时走过来,跟老头说了句什么,老头很高兴地仰头看他。他们边聊边朝池塘边走,老头似乎挺喜欢他,聊了几句之后还拍了拍他右手臂。江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交换了名片,心想岑君这人还挺能交朋友,怎么到哪都能跟人聊上几句呢。
等老头进了工厂参观,江南才问岑君:“这人是谁啊?看上去挺厉害的。”
岑君把名片在她面前晃了一眼,然后收起来:“彼得巴克利,认识吗?”
江南觉得这名字很熟悉,想了一会儿猛地捂住嘴巴:“这不是仅次于巴菲特的美国著名投资家吗?!他怎么到这来了?”
岑君神色倒很淡定,解释说:“越是有名的投资人,越喜欢亲自调研。”
江南想起Eric说过,岑君也是凡事亲力亲为的,果然有钱人的想法出奇一致。
她想到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彼得巴克利居然吃了我的馅饼,天呐!这事儿我可以炫耀一辈子了!”
接着又变了脸色,像丢了一百万似的:“早知道他那么有钱,我就应该卖给他!”
岑君好笑地看着她,安慰道:“你知道吗,彼得巴克利和沃伦巴菲特一样,都是崇尚价值投资的。而心理学家曾经分析过,真正厉害的价值投资者,生活中都是非常吝啬的。”
“是吗?”江南眼珠子一转,瞪着岑君:“你好像也是搞价值投资的吧?”
“……”岑君哽在那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南见他一副吃瘪的样子,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凑过去,继续问:“吝啬就是抠门吧?你算不算厉害的价值投资者呀?那你也抠门咯?”
“……”岑君咬着后槽牙,咯吱咯吱直响。
江南得意得不行,她终于在跟岑君的口舌之争中占了上风,正准备欢喜地吞下那最后一口馅饼,岑君却眼疾手快,一把扯了去,抓着就跑。
“!!!”江南懵了。
她起身追过去,口里喊着:“站住!你还我馅饼!说不赢就抢,算什么男人?!”
岑君两条长腿窜得飞快,一边将馅饼塞进嘴里,一边贱兮兮地回道:“你不是说我抠门?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抠门!”
江南跑了两步就喘得不行,气鼓鼓地撑着膝盖,吼道:“那是我吃过的诶!”
岑君插着腰站在池塘边,气定神闲地摊了摊手:“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江南彻底无语了。
工厂里午休的工人们从他们身边经过,都看着他们笑起来。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对来自中国的小情侣,正在嬉戏打闹。
“年轻真好啊!”他们哼着小调感叹道。
经过这么一闹,江南发现她和岑君之间好像变了一些,但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同。
总之,他没叫她“江记者”了,她也没叫他“岑总”。
回到伯尔尼老城区,江南意外地发现大街上到处都是人,不同打扮不同肤色的游客们成群结队地往市中心挤,像是要赶去参加什么活动。
江南加快了脚步,心急地拖着岑君小跑起来。
后者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表示:“是伯尔尼洋葱节,每年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一举办。一整天都有,不用着急。”
江南瞪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没告诉我?”
岑君摊手表示:“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江南气鼓鼓地反驳:“那如果我来瑞士之前就知道的话,我会一直都很期待呀!”
岑君“哦”了一声,拿眼瞟她:“现在知道不也是一种惊喜吗?”
“是倒是啦……”江南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忽然凑近问他:“所以,你是因为伯尔尼洋葱节才安排了这时候来瑞士出差吗?”
岑君顿了一下,微微肃了面孔:“赶紧的,还去不去了?”
然后便径自走了。
“……”江南无语地扯了下嘴角。
他老人家这是,恼羞成怒?
难道我猜中了?
嘿嘿,又忍不住笑了,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他们走到议会广场附近的街道上时,明显感到人流更拥挤了。马路两边有许多摊贩,地上随处可见一层厚厚的彩色纸屑,大人小孩面带笑容互相抛洒纸屑,气氛很是热闹欢快。
江南问岑君参加过洋葱节没有,岑君摇头,但表示自己很早就听说过洋葱节的来历,也一直想过来看看,今年才终于有机会成行。
他介绍道:“伯尔尼洋葱节在瑞士德语里叫做zibelemarit,在这一天,摆摊的小贩们凌晨四点就会来到大集市,集市一共设有七十多个洋葱摊位,他们把洋葱串成串出售,或者做成各种各样的洋葱艺术品。”
正说着两人挤到了小摊边,江南兴奋地打量着那些奇思妙想的小玩意儿。有做成圣诞老人模样的洋葱小熊,有画着烈焰红唇的洋葱模特,有穿着毛线运动衣的洋葱击剑员,还有搭配贝壳做成的洋葱蜗牛……
不止是洋葱玩偶,还有用不同颜色洋葱串在一起做成的洋葱辫、洋葱环、洋葱花束,挂在墙上做装饰一定非常漂亮。还有洋葱蛋糕、洋葱汤、洋葱小吃等美食,甚至还有一些跟洋葱无关的香薰蜡烛、瓷器杯碟、金属摆件……
总之,人人脸上挂着笑容,大家聚在一起共享这场节日盛典。其中最高兴的,当属那些跑跑跳跳的孩子们。他们穿着厚厚的冬装带着毛线球帽子,任意朝走在他们身边的同伴或路人抛洒纸屑。空气中飘扬着丁香肉桂点心和热红酒的味道,预示着另一个美好的节日――圣诞节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