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屋。
奶茶的暖香细细地在空气里开放。
杯沿上点点滴滴的水雾像泪,又像薄霜。氛围是安恬的.也是种随兴渲染的空白
桑其用十指捧着杯子.低眉敛目浅浅地啜饮,像只优雅的蜂鸟
“再次多谢你送我的礼物。”她看着对面的毕罗,像是总结般地说。
“巧合的别名是默契。”
毕罗咬了咬牙,很努力的抬起头.看她。
“他的也是……逆水长游?”
“答对。”
“如果不是你们两个事先串通好送我同样的礼物,那末就是你们真的想到了一起。”
桑其微笑。
“虽然一个是草书,另一个是行书。可本质上是一样的,对不对?”
“你在护着他?”
毕罗转移了目光,轻声问。
桑其不答,反问。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你看着我的时候是不是就说不出这样不讲道理的话?”
“不讲道理……是吗?
你今天这样看我,是不是因为沈斯滴拆了我的台?“
桑其直视他。
“你接近我,是不是因为粟非在我身边?”
毕罗忽然静了下来,头低得很气馁,那一刻他成了找不到沙堆的鸵鸟
打蛇要认准七寸,那么人呢?想了结一些刺痛一些苦涩,是不是,也该敲响他心底最深陷的洞天
桑其轻轻地叹气,没有理由。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没有故事。
是的。我们纠缠不清。我们甚至可以用绯色的殷勤粉饰自己。在身上,脸上遮一些很俗俚的面具。偶尔还会说一些让自己在心里呕吐一地的字句取悦旁人――我们为了什么?为什么?
有些情感原本在心底无声地沉睡,而一旦被期待中的那一抹或沉郁或无心的眼神照亮,就迫不及待地想拥有想象中的和谐模样。然而过去的过去里怪我们把它藏得太深,当那只鸟儿自下而上逾越一环又一环风景时,亘远的不足感风蚀了它的翅膀。于是我们迷失了并疼痛着注视那个原本戴着光环跳进我们眼里的人――那个真正让我们在第一眼就放任心去沦陷的完美标本。
拥有一切我们渴望却求不得的拥有的人。
我梦想成为你那样的人。
是的,我梦想你。
就是如此。
在这时候,相知的欲求就等价了妒忌。流泪的眼里容不下砂粒,更容不下一个时刻都仿佛在提醒着自己的不完美的人的存在。
于是就自作聪明地想一一只要伤了这个人,就能为自己找来开释的理由,自己就无须遗憾,只作最好
毕罗,沈斯滴,你们是不是如此地走着
一一若是不能靠近你,就让我远远避开你
一一若是我欢喜时,你记不得陪我欢喜。就要你悄悄含泪,远远看我微笑。这样
一一至少,至少,你会记得我的名字,我的笑
“算来算去,所有的弯路都归向同一个终点。”桑其轻轻地笑。
“毕罗,你已到了我们身边,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想要什么?”
“因为……我好像一辈子都靠近不了你们。”
毕罗低低地说。
“我是迟来的。对你们,我一无所知,进不去啊。
你懂得吗?我进不到你们的空间里去。可是别人,他们郡已经很肯定很肯定地看我了,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可是他们认定了我也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了,可是我不是呀!真的不是!
就这样就是这样……他们已经划出了和我的界限,可你们,你们那个看上去阴阳怪气,事实上却超脱也很现实的小圈子。粟非,倪奇郁,花笑,沈斯滴,还有……你。
你们这些总是要比别人想得多些的人,你们也不肯接受我。
那么我呢?我是谁?我究竟要去哪里?夹在你们和他们中间,我好累呵!没有人肯真的接受我,都在有意无意地逼迫我,我累,我真的累了。
再这样下去我想我不是死掉就是疯掉,因为我已经厌烦透了胡说八道逗人开心哗众取宠的角色,是的,我厌烦透了。”
桑其。你可知道,一无所知与无所不知之间,其实并无差别。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返回到从未听说过粟非这个名字的日子。
然而我的机会已用尽。我根本无力回头。
我为他的位置而来。然而,我并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若是知道,或者我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在他心头留下关于我的点点印痕。
九月秋凉的清早。
遇上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空气中刹那充满令人透不过气的木叶芬芳,澄明透彻,纯净得令人微微昏眩。仿佛又回到儿时梦中多少次恣意飞行而过的荒原。天空黛蓝,云朵潮湿鲜红,脚下的草地无限碧绿清凉,溢出微弱摇撼着的呼吸,整个世界是一颗古老而新鲜的心脏,在一刻不停地喘息和呼唤。
那是我早已习惯的节拍和动荡。
那就是你的心,你的生命吗。
粟非。
佛说,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可换得今世擦肩而过。
然而擦肩而过的你,却是这样的纯粹而透明,古典而脆弱。
你并不是我的对手。然而你拥有了一切我的失落。我在世情如霜中历练出的强悍与心机,却能不能换得你的半记回眸呢。
你已经拥有了一切,于是不必注视我的笑容。
一无所知地一视同仁,其实是种最恶毒的残忍。
虽然你并不自知。
你是个傻瓜,可是我愿意成为你身边微笑着原谅和安慰的那个人。
是的,我想做你的朋友,粟非。
帮帮我,桑其。就当做是在帮助你自己
拜托你
桑其在他说完之后短暂地怔了一下,然后盯住他的眼睛。
她似乎想分辨他的瞳仁有几种颜色。而她自己眼睛里的光彩闪烁不定。
“那个缺口就是你。”她说,并解释。
“毕罗,我们的圈子(如果你坚持要这样认为)里已经有了你的位子,你愿意知道吗?
很快的你会代替我,这样我们的圆圈还是平衡的,而这将让我离开得心安理得。“
“你离开?”毕罗机械地问了一声,想了一想,声音忽地拔高一个段数。
“你要离开?!”
而桑其不带一点转圜余地地对他微笑。
“可是粟非呢?”毕罗安静下来之后很聪明地问。
“难道,你不是一直在他身边吗?”
桑其微笑。
“是的,所以我该做的也只剩下离开而已。”
她的眼睛晶亮,很坦白很无辜地注视着毕罗,注视着这个世界。
事实上.也只有这种注视,这些客观的状志在这一刻是真实的。
生命就像游乐场,年轻就是春光满目,五彩的旋转木马不停留,转去转来,来去无休,何处是尽头?
不是玩心机,其实都是孩子。只是生命需要太多的不确定性来点缀。
良久,毕罗长吐一口气。
“我了解了。”他说。
“你真是个放得下的妖精,或者,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我吗?”桑其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微然恬然黯然。
“天知道我是谁?
什么,又决定了我呢
机场
粟非的脸色比上等宣纸还要白,似乎随时可以碎裂。
他是被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式的男孩硬拖到沈斯滴他们中间来的。
“你们合在一起骗我。”
在去机场的路上,从始至终他只说过这一句话。
倪奇郁自顾自塞着耳机,一声不出地听着CD。。
“喂,各位,你们该不会真的想看我小弟笑话吧?”
粟琉懒洋洋地问了一句,马上惹来一堆白眼。
“放心,我们不是送别,是陪你弟弟去取东西。桑桑把给粟非的一点礼物留在机场寄存处了。”
“Why?她可真会捉弄人。”
“可是那就是她的作风。并没有人也请你一起来。”
沈斯滴巧笑倩兮地面对粟琉,说的话却……很不留情面。
“何必说得那么清楚……”粟琉低声咕哝。
他自是知道自己没有同漂亮女孩针锋相对的勇气。
“是粟非先生吗?”机场的服务台女孩笑容可掬。
粟琉头一个很不赏脸地大笑,指着弟弟。“他是粟非,可不是……什么‘先生’!”
粟非根本不理他,只看着对方,低声问。
“有留言吗?”
“是的。”女孩翻开记录册,“‘如果想骂我一顿的话,今天晚上FATE的聊天室见。’署名是……桑桑。”
她甜美而不解地一笑。“就是这样。”
粟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平静地接过了桑其留给他的东西。
一只小小的,模样熟悉的红绢袋。
粟非的眼神像猛然被灼了一下,手指在那一瞬间微微颤抖。
叶落,风飞。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这个情节名叫放弃。
在最后的一刻才给你解释,也不过是想深化一个虔诚的遥远的用意。
我,其实并不想伤害你。
绢袋里除了一只和粟非左手腕上那只一模一式的银手环之外,还有一张字条。
“女孩子,不适合手环。”
在FATE的聊天室见。
我不适合手环。
是吗,是吗?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轻轻地一抬手,目光就浸透吟哦不绝的琴弦……
那是三年!
三年呵,时间并非要挟什么的条件,可大多数时候改变一切的就是时间。桑其,桑桑,你就放得这么洒脱?十一月的冰冷空气里,为何只留我一个人怀抱尖锐的甜蜜苦苦挣扎,并呼吸?
没有根的飘荡 孤单已难计算
绝望 莫非是 爱你最后的答案
可是,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你,用你自己的方式,给了我最后的惊奇。
桑其。我的女孩。
从云端 到路上 从纠缠 到离散
有缘太短暂 比无缘还惨
难道一切都只能这样过去。
你寂静而悠游的笑靥。
沉默的神情和怅然思虑的眼神。
为什么我竟不曾看出来呢?
可是,你是真的可以不在乎那一切吗。
我们的相见和遇合。争执和谅解。
形形色色走过你我身边的人,带来无尽的年少情节。
篮球场上我寥落的时刻,你终于是在我身边。
你答应过我。我召唤,你便出现。
你说过,不会离开。
你的琴声飞扬闪耀的瞬间,是我十六年来最心动的时刻。
桑其,你不曾告诉我,你有没有后悔。
然而,那个吻,朦胧蓝色月光下,鬼神注定般的轻轻一吻。
我永远都不会遗忘。
就算发白齿落,声槁形枯,骨毁骸残。
就算我们永远不会再相见。
我都不情愿忘记,我要记得。
你是我初次吻过的女孩。
茫茫烟雨下我怀中的你,是那样的轻飘而无缘。
原来,一切从那时开始,就已是无可挽回了吧。
我为什么没有更紧一点抱住你。
为什么没有。
我想挽回那一刻,可不可以。
神啊,你告诉我可不可以。
如果时光当真可以重来,在我怀中的那个女孩,我又可以对她说些什么。
我并不了解什么叫做爱。可是。
我是真的想要她留下来。
一双手放在他肩上。
“这女孩真的聪明。”
粟琉看着弟弟,慢慢地,然而郑重地说,
“小弟,你不配她,她比你聪明得多。
她不适合的并不是手环,而是,时间。“
“时间?”
“时间。”
是的,时间。
我无声地离开,我拒绝告别,我要你心中我的影迹淡成尘烟――那是最好的,对你我都是。因为青春在我们无力掌控的季节里会转许多的弯,而这,不过是最初的缘断。
未来是不透明的,站在十五六岁的尾巴上,我们得不到任何暗示。
寂静的明天里,你永远不知道有什么前一刻还很美好的东西会在下一秒罹灭成烟。
现实是粗糙的,会把最柔软青嫩的情感也绞结成干枯皮毛。
可是如果留在记忆里,就能永远美丽。
这时候粟琉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音乐。
他走远一点。“你好。”
“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是那样一把清淡无缘的声音。寂静悠游如衣露申。
有缘太短暂,比无缘还惨。
“请照顾好他。哥哥。”
粟琉猛然握紧手机。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寥落。
“是你。”
“是我。”女孩子轻柔而寂寞的淡淡笑意回荡在他的耳畔。
他的声音微微喑哑。
“原来你和她,肖可。
你们真的是同样的人。”
“……是的。”
那一端挂线。
桑其。我的弟弟,当真是难以与你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