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环男孩子戴比较合衬,女孩子还是戴手链的好。”
出了蓝屋。
“你喜欢那东西吗?”
粟非问她。
“泰国有个传说。”
桑其自顾自地说。
“若是想守住什么东西,就可买个有鳄鱼标识的东西来盛放它,伴着它。
比如说,害怕破财,就可以买个鳄鱼皮质钱包来用。
因为鳄鱼这种东西,一旦咬住猎物就死不松口。”
“是吗?”
粟非惊奇地问。
“可是真的?我第一次听说。”
“我只知道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桑其微笑。
“我哥哥总是这么教训我。对了,听说有的泰国女人怕老公在外花心,就会买条鳄鱼皮带送他。”
“天那!”
粟非失声笑了出来。
“可是真的?”
“当然真的。”
桑其笑着。
“就是……太痴心了啊。”
连人,地球上最可怕的动物都守不住的东西,鳄鱼就守得住吗?
――真的吗?
华灯初上的时候,他们走在大街上,手里捧着在“梓盟”买的冰淇淋。天气微凉,不过并不妨碍这种小小的情趣
“今年你的生日是星期四。”粟非说。
“没错。”桑其看了他一眼。
“今年买回蛋糕来,你也一起来吧。”
“在教室里面吗?”
粟非微一迟疑。
“是最后一次了。”
桑其轻扯了他袖口一下,抬起头看他。
“你说呢?反正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
粟非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视线向旁边移了一下,仿佛被秋末银色的满天星刺痛了眼神。
“我可是没有勉强你。”
桑其微笑,随手把空冰淇淋杯子递给他,在人行道上轻轻地跳跃着她的步子,一种轻软的夜风的小小舞蹈一样随意。伴着她信口的哼唱。
“静夜静/未觉静/夜已静/应否高兴/这世界依旧兴奋过盛……”
粟非任她轻拉着,早已习惯了这种随时随地的抒情。
桑其,即兴的浪漫。
他沉默着,忽然点了点头。
“我去。”
“嗯?”
“不过,这可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皱一下眉。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桑其听着,笑了,笑得有一点神秘。
“你能知道多少?关于未来?”
是的,最难以回答的疑问是:关于未来。再快乐的日子,无法抑止地依旧想起寂静明天恍惚的倒影。
她轻轻微笑的像个忘乎所以的妖精。
然后下一秒钟,她迎面撞上刚刚从街角转过来的一个人。
“桑其!”粟非惊呼,大步冲上去。
桑其坐在地上,脸色无辜地看着对面的人。
那是个女孩子,身量不高,穿一身白衣,短发轻碎柔细,乱乱地飘着。
她怀里抱着书包和手机。天色已经很暗了,还戴一副大号墨镜。
桑其坐在那里不忙起来,却只是定定地盯着对面那也坐在地上的女孩。
她脸色平淡一如平日,只是眼神怔忡。
粟非看了看她们,伸出手,“两位,还不快起来。”
桑其搭住他的手站起来。
粟非俯身替陌生女孩提起书包,他只是奇怪桑其为何没有道歉。然后他注意到女孩的墨镜。
不假思索地,他伸手轻轻一摘,有一点警告的语气――“天已经晚了吧。”
“粟非!”桑其突然叫出来。
粟非吃一惊,回头看她,桑其的表情有种他从没见过的乱,不复了然自在。
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她。啪地一声响,墨镜从他手里掉下来。
他回过头就看到了那女孩的眼睛。
墨色。青色。碧色。
奇特的三种眸色混得并不均匀。
她的眼神看上去千回百转,莫衷一是。
很美。是种难测的秘艳。让人想起深秋时红叶丛中掩映的淡然晨曦。
可是粟非也怔住。呵,是啊,是认得她的。这个比他们两人小了四岁有余的孩子。
这个太著名的孩子。像个传奇。
可是,居然,狭路相逢。
“没事吧?是我莽撞不看路,实在很对不起。”桑其忽然微笑得很自然。
粟非奇怪地看她。
女孩看着她,忽然也送出一个笑,容貌出奇的俊俏韶秀,神情却像空气般透明清澈。
她说。“没什么。是我不好。”
这时她手机响起音乐,粟非趁机向她点了点头,拉着桑其离开。
银色,是里面有奥秘暗藏的色彩。唤起人心中淡淡的哀愁与潜在的凄凉。
银色的手机。银色的,不堪言说的秘密。
和桑其一样,是喜爱银色的女孩吗?
女孩目送他们离去,再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然后打开盖子。
她轻轻垂下合欢树叶一般精巧别致的眼帘。
对着那一端的人,仿佛自语一般,她轻声说。
“赌多少都可以,你绝对猜不到一秒钟之前我见到了谁。”
在他们的背影浸入漫漫人流之后,花笑的笑声坦然地飞扬在空气里。
“Stop here,毕罗。你已看到足够多。”
她在夜风里转了一个圈,宽阔的黑色外套夜鸟般飞起。
然后她伸了一个懒腰,手腕上系着的一根丝线殷红如血,照亮身边男孩那神情淡漠的眼睛。
他慢慢把手放进自己的衣袋里。不语。
“跟踪到此结束,毕罗。回去吧。”花笑摇晃着一根手指,似笑非笑地说。
“无论如何,你总该承认他们是相配的一对。”
“……你要什么?”他沉沉地问。
“什么?”
“为什么,你会帮我做这种事?”毕罗眼光灼灼地望住她。
“……好玩啊。”花笑注视着他,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
“想知道,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天长地久了呢?”
“有的话,没有的话,都让我来亲眼看一看吧。”
“再见,毕罗。”她转身而去,带起一阵忧悒而动荡的风。
――一如其人吗?
“祝好运啊。”
是的。毕罗。是你的话,的确,需要一些好运来达成你的梦想。
茫茫夜色中,她的笑声如风。
第四章
时间缓缓地推移如水银无休无止的流动,沉滞而涩重,却也流过了一个月的光景。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一直很相信这种说法。因为它的另一种表白便是:距离产生美。
又是晚自习前的那二十分钟。班级里最热闹的时刻。
“安卓,有人找!”
“又是小昕吧!”笑声跌宕起伏,蔓延开去。
桑其伏在桌上,长长地伸个懒腰。细长的黑色毛衣把她包裹成慵懒的猫。她微微地向后排扫了一眼,粟非不在。
她站起身,走向正专心致志与一群男孩子们画五子棋的倪奇郁。
安卓正慢慢地从她身边经过。
桑其瞧他一眼,笑了笑。“是小昕来了?”
安卓的脸色顿时涨红。他停住,盯住桑其。
“连你也要这样说?”
桑其一怔,微笑。
“我,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安卓一时哽住,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总该被教训一下吧。”
他随手抓起一本书卷了卷,在桑其头上轻轻地打了一下。还要打第二下时,桑其已护住了头,笑说。“你再不讲道理,我可就急了。”
“怕你?”安卓一步冲过去。
“这是怎么了?”一个高大身影忽然跳过来,向桑其身前一拦。
“安卓,佳人不可唐突啊。”是含笑的声音。
安卓大笑,脸色有些许尴尬。他看了桑其一眼,仿佛欲言又止。然后他走了出去。
“你也蛮疯的。”毕罗瞧了一眼桑其,眼光落到她稍乱的鬓发上。
“也太不含蓄了,是吧。”桑其掠了掠头发,微笑。
毕罗看着她,忽然淡淡地笑起来。
“桑其。”他说。“有没有相见恨晚?”
“什么?”桑其侧头,眼色迷茫。
“你是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毕罗轻轻地说,眼神高挑而郑重。
“聪明的别名是白痴。”桑其笑。“毕罗,你是聪明的男孩子。”
毕罗一怔,然后哈哈大笑。
桑其回过头去找倪奇郁。然而这时她发觉,粟非就站在倪奇郁身边。
放学。
桑其手里提一袋糖炒栗子,和粟非并肩走着,不时拈一颗,细致地剥开。
清风落日,是悠闲无羁傍晚时分。
“心情不好吗,粟非?”桑其轻轻地问。“你都不怎么说话。”
“……桑桑。”
“什么?”
“你觉得安卓如何?”
“还好。”桑其的应答没半点思虑。
“是吗?”粟非闷闷地应了一句,继续沉默。
“那末,怎么样呢?”
“我看到他欺负你。”
桑其微笑。“那个啊,不过是玩笑。”
“那末,那句话的意思又是什么呢?”粟非转过头看她。
“什么是……‘连你也这么说’?”
“我,又怎么会知道呢?”桑其垂了垂眼帘。
“可是,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你,不懂得?”粟非看着她。
是的,是很想心平气和的。可是眉不由自主地紧皱,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低咳了一声,脚步渐慢。
“你不要吃吗?”桑其轻轻地问他。知道他不会应答。是的,她知道。因为……太
了解他。粟非,他俊俏出色,是许多同辈追逐,欣羡,乃至崇拜的一个孩子。
可是他也只是他而已。桑其知道。不是吗?在我的生活里我是主角。梦里梦外,花谢花开,每一点季节的滴零都应是我的幸福与不幸福,快活与不快活。
我并不想掌控些什么。
可是我也不想去适应些什么。
粟非猛然止住了步子。他看着这女孩,桑其。
看到她,他只能想到一个从来都不喜欢的字眼。
满不在乎。
是的,没错,她就是那个样子。不是放肆,可是,就是不在乎。一切。
所有组成她生活的枝蔓片断在她面前仿佛都只是为渲染曾经的一点微不足道颜彩。
她不弄心计,可是亦绝对不要触碰意料之外的情节。更无所谓未来。
确切的说,她是个流离动荡的孩子。
这种女孩子或许是不懂得世故的,可是,也不大容易受伤。
因为会被伤到的只是她身边的人。粟非想。这样想的时候他已问了出来,虽然已开始后悔。
“你,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呢?”
“是啊,总是这个样子。三年了。”桑其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下。
“你究竟想说些什么呢,粟非?
我,可是没做什么错事的哟。“
“是嘛。”粟非语气不明地接了一句。很突然地,哥哥粟琉的话从耳边如风一样掠过,凉飒,微寒。
“你怎么就知道你如此用心就是……值得的?”
――怕只怕自己倾尽心力的守候,却偏偏换不来三千弱水中那一瓢的追随。
这样的担忧,错了吗?没错吗?十六岁的年纪本就做不成情圣,没那风流,没那气度,没那必要。不是吗?
不可否认的年少在大多数情节里转移着我们自以为是的理智。
而这,恰恰是最怪不得别人的孤行一意。
你就不能不要这样满不在乎吗?
我无从启齿的紧张我胆战心惊的顾虑你难道看不出吗?桑其,可不可以不要那样无心无意,这样子难道很公平?
你可以想象粟非会说出这些话来吗?
他还没有变疯。所以。
“你就不能不要这个样子吗?”他慢慢地,努力平静地问。然后他问自己,不停地
追问。究竟是不是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桑其没情没绪地笑着,拉了拉衣领。
“你知道吗?黑色的寓意是什么?”
她凝视粟非。
“不要命令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根本就不想知道别人的感觉。”粟非面无表情。
“我从不考虑明天。”桑其答非所问。“你没有理由怄气的,粟非。
如果你是真的生气了,那可是太教人失望了。“
“那么你就去失望吧,聪明人。”粟非相信自己现在的感觉应叫,愤怒。
“你可是在说真的?”桑其骤然停住了笑。突然地意外地,仿佛一点点的蓝色月光突然折断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