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后者向来瘦弱,脚下一崴,竟没扶住楼梯的栏杆。
“燕老师!”
刘秘书大惊失色,楼下的保镖急忙扑上前。
然而她纤细的身体直直向下,滑开众人的施救,硬生生从二楼栽了下去。
王芳菲轻蔑一笑,根本不在乎她是死是活。
“给点医药费,叫她马上滚蛋!”
“太太!您、您……”
刘秘书手忙脚乱地去扶人,王芳菲并没有停下脚步,冲进二楼的工作间。
这屋子的冷气开得很低,即便她方才动怒出了汗,走进来也觉得寒意阵阵,北面的窗户拉着深色的窗帘,遮挡室外的每一丝阳光。
房间里没有床、没有衣柜,仅有的家具是一张硕大的长桌,纸张、毛笔、颜料……
一应俱全,中央的画板上有一幅起好的底稿,墨线勾完,上了一半的颜色。
王芳菲迟疑了两秒。
莫非那女的真是古董修复师?
不对。
她否定了自己的动摇。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古董修复师,顾名思义,是要修古董的。可这屋里都是新东西,哪有人修古董是自己重新起稿的?
她走到近处,俯身一看,不禁睁大双眼。
画稿中是一串连贯的画面,有山峦树林,有亭台楼阁,有勇猛的士兵,有慈悲的佛陀,还有一个个被挖出双眼、流血哭嚎的强盗。
这、这……
这不是《得眼林》吗?!
一楼的声音骤然嘈杂起来,她听见赵河远的吼声响彻整栋别墅。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看样子,是他回来了。
王芳菲定了定神,抓起桌上的一把美术刀,正要出门时,她目光一瞥——
桌角放着一本书。
翻开的书页左右敞着,中间一页被看书之人卷成了一个圈,用作标记。
没有任何缘由,她的心跳在瞬间变得像鼓点一样急促。
咚、咚、咚……
——
夜幕降临,萧侃与林寻白走出敦煌宾馆。
向北走不了多久,便是小北街小区,林寻白也是这次送尕张回家,才知道他们彼此挨得这么近。
换作往日,找尕张是去鬼市。但今天不同,尕张受了惊吓,必定不会去摆摊。老式小区没有电梯,两人一口气爬上六楼,敲开尕张家的大门。
他果然在家。
正是准备晚饭的时间,尕张的婆姨在厨房忙活,他的小女儿叫张玉,今年十八岁,刚高考完,也在厨房帮忙。
“一个张阳,一个张玉。”萧侃笑道,“你起名可真省事,阳关、玉门关顺着来是吧?”
尕张倒是骄傲得很,“这不是敦煌特色嘛。”
说着,他端来两杯自家泡的杏皮水,问:“找我有事?”
萧侃接过杯子,开门见山,“二十五年前,那个雇沙卫的买主,你说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身边有个向导,对吗?”
“是。”尕张在他们对面坐下,“怎么又问起这个了?”
听到肯定的答复,她神情一松,“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向导的长相?”
“唉哟……”
尕张一拍大腿,“那么久远的事,我哪里能记得!”
根据之前的经验与昨晚的体验,他觉得与萧侃交流,得少说、慎说,一不留神说多了,麻烦事就来了。
必要时得装傻。
林寻白看出他的推脱,插嘴道:“十八年前欠吴鼎的钱没还你都能记得,怎么这个不记……”
话才说一半,尕张惊慌地扑上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嘘——”
林寻白一脸不解。
萧侃却懂了。
她俯身向前,压低声音,“尕叔,你是和老婆说还了钱,实际中饱私囊了吧?”
“我、我那是为了划清界限!”
尕张连连摆手,生怕她的声音传进厨房。
萧侃笑意一敛。
“那你还不赶紧想?”
“我想、我想……”尕张松开林寻白,闷头点燃一根香烟,“说句老实话,我当时光顾着看老外和他的绿票子了,只记得那个向导怪年轻的,二十来岁,长得也好看,大眼睛、高鼻梁,头发还是卷的,八成是个二转子。”
他的描述与窦万章的笔录是相吻合的,现在的春生应当是四十大几到五十岁的年纪,带点维族血统。
这也是他们之前在若羌寻找「假春生」的大致方向。但要找「真春生」,是远远不够的。
“你能形容的再具体点吗?”
尕张为难地说,“我这种文化水平,具体的词也不会说呀!”
“那给你看照片呢?”她问。
“有照片当然好!”尕张的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如果有照片我肯定认得出。”
林寻白当即起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哗啦往茶几上一倒,是二十多张人像照片。
尕张好奇地看向最上面一张。
“咦,这不是上次在发布会上讲话的人吗?”
“对。”萧侃点头,“这些都是在丝路美术馆参加发布会又符合年龄的男人,下午刚把照片洗出来,你仔细看看。”
她有一个强烈的直觉。
作为吴鼎的雇主,春生是知晓展览情况的人,当日一定在发布会上!
尕张再没有装傻充愣的理由,配合地拿起照片认真端详。
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过,厨房飘出的香气也愈发诱人,尕张婆姨探头喊了一嗓子,“留下一起咥饭哩!”
萧侃爽快地用方言应答:“好滴咧!”
尕张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放下最后一张照片。
林寻白忙不迭地问:“找到了吗?是哪个?”
尕张苦着一张脸抬起头来。
“这里面……一个都没有啊。”
第62章 菩萨
part 62
“真的一个都没有?”
萧侃怕他看糊涂了,把照片全部摞起,再打乱铺开,尕张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依旧是摇头。
“真的,那人我是记得不清楚。但多多少少有点印象,别的不说,这里面连个像二转子的人都没有!”
林寻白无奈地向后一靠,照片洗出来的时候,他的心就凉了半截。
不为别的,正是尕张说的那句话。
——连个像二转子的人都没有。
这倒不能证明春生不在其中。而是说明他很可能特意改变了容貌。一旦坐实这个推断,找人便是难上加难。
门外传来一阵扎实的脚步声,随后大门一开。
是张阳下班回家了。
“你们怎么……”
不怪张阳疑惑,而是他们今早刚见过,这才过去多久,他们居然又跑到自己家里来!
在公事上,他出于上次误抓萧侃,已经多有照顾,至于私事……难不成他们还想把他爹再拐出去一次?
“有个事来请教尕叔。”萧侃坦诚地说。
“什么事?”
张阳单手扶墙,在玄关处换鞋,语气不大友善。
林寻白眼珠一转,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张警官,请你赶紧回房,配合我的工作,这个案子和你们刑侦大队没关系。”
“……”张阳被堵得哑口无言。
还是尕张婆姨端着菜出来打了圆场,“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晚饭是家常菜,天热没有煮面。而是拌了酿皮子,外加酱驴肉、拍黄瓜,和一锅凉透了的绿豆汤。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吃了人家的饭菜,林寻白也缓和了口气,“张警官,咱俩好歹是同僚,你以后能不能别那么一板一眼?”
张阳还是一脸的严肃,“刑大没你们经侦清闲,哪有心思嘻嘻哈哈。”
“天地良心。”林寻白替自己叫冤,“我可是干的比驴多,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哪里清闲了?”
张阳微微皱眉。
“是不是少了一句,吃的比猪差?”
林寻白噗嗤笑出声来。
“哥!”
小妹张玉忍不住提醒自家哥哥,“这是妈做的饭,人家故意不说,你倒说了!”
“呃……”
张阳当场闹了个大红脸。
尕张婆姨跟着笑起来,“我家阳娃子就是老亏成,到现在也娶不到媳妇。哎,小林,你结婚了吗?”
林寻白摇头。
“哟,你这么机灵也没媳妇?”
本来嘛,林寻白不觉得自己单身有什么问题。然而这样一比较,他似乎比张阳更惨,至少张阳还有个老实巴交的好理由。
他呢?
白机灵了。
问完他,尕张婆姨又把目标转向萧侃,“你呢?这样的莎莎总不能也没结婚吧?”
萧侃正在挑黄瓜里的花生米吃,一颗颗咬得嘎嘣脆。
长辈们的八卦,她一向不反感。毕竟大多数都是出于好意。即便心里没打算,嘴上也得有个态度。
“没呢,要不婶子你给我介绍一个?”
尕张婆姨顿时心花怒放,“真的?那你觉得我家阳娃……”
“别、别别!”
头一个叫出声的,不是张阳本人,也不是林寻白,而是手足无措的尕张,“你瞎说什么呢!萧、萧侃可不敢介绍给张阳……”
“为什么?”张玉歪着脑袋问,“萧姐姐长得这么漂亮。”
“因为她……”
当着萧侃的面,尕张欲言又止。
萧侃明白他的意思,自嘲地说:“尕叔是嫌我凶,会打架,怕我欺负张阳。”
尕张嘿嘿一笑,不料他婆姨对此并不买账。
“女人凶点才好管家!”
张玉跟着附和,“会打架怎么了,我们学校不少女同学都学过跆拳道,这叫自我保护。”
“况且阳娃子是刑警,哪里会被欺负……”
尕张一急,脱口而出,“什么跆拳道,她那是耍刀又耍枪,要么拿刀抹脖子,要么扛着狼来鬼市!”
“……”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隔了半晌,张阳怔怔问:“真的?”
萧侃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
饭后,尕张婆姨切来一盘白兰瓜,还想同他们闲聊几句,尕张夺过盘子往茶几一搁,拐上老婆闺女就下楼散步。
要少说、慎说啊!
家人离开,张阳也不像饭前那么较真了,他主动掏出手机,向萧侃请教,“听说你是个很厉害的古董掮客,有件东西请你顺便鉴定一下。”
萧侃戳起一块白兰瓜送进嘴里。
“张警官,鉴定这种事哪里有「顺便」的呢?”
林寻白替她伸出两根手指。
轻轻搓了搓。
张阳没好气地说:“是在吴鼎的地下室发现的。”
“哦……”她咽下白兰瓜,“那就顺一下吧。”
手机相册里一共有三张照片,拍照的背景都是火灾现场,而拍的东西只有一样,是一件黑不溜秋的玩意。
看得出来是被烈火烧黑的,幸而主体没有损坏。
如此耐烧的东西,不是陶器便是瓷器了。
这物件呈人形,约莫二十公分高,八九公分宽,在没有熏黑的顶部露出一小块土黄色,应当是个陶俑。
她换到下一张局部的半身图。
这尊陶俑面容丰腴,凤眼低垂,隆鼻大耳,厚唇小口,有一种慈悲祥和的神态,身着褒衣博带,右领襟搭于左肘,胸口有璎珞状的配饰,是典型的北魏菩萨造像。
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上一次的庆功宴上……”她扶额回忆,“田媛和我说,在第一期海外巡展中。除了《得眼林》是压轴之宝外,还有从河nan省博物馆借调的一尊北魏陶制菩萨,也是国家一级文物。”
“是这个?”张阳目瞪口呆。
萧侃没有立刻应答,而是继续放大图片,详细地观察细节。
末了,她肯定地说:“是这个。”
“国家一级文物被烧成这样了?!”林寻白心头一揪,简直比割肉还疼。
“那倒不一定。”
在没有看到实物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敢对着一张照片鉴定真伪。
张阳一时迷糊了。
怎么刚说是又说不是呢?
“因为巡展尚未开始,陶制菩萨仍在河nan省博物馆内,并没有遗失的消息。”
萧侃娓娓道来,“而这组陶俑共有三件,博物馆里的是左胁侍菩萨,当中的佛陀与右胁侍菩萨早在十二年前被走私出国,不知所踪了。”
“所以这是北魏时期的陶制菩萨,但不是博物馆里的那一个,对吧?”林寻白想当然地理解。
张阳大喜,“难不成是丢失的右胁侍菩萨?”
萧侃叹了口气,假如真是这样就好了。
她滑到最后一张全身图。
“你们看,这偏偏还是一尊左胁侍菩萨。”
这下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她拍板决定,“这样吧,我抽空去一趟公安局,亲眼看看实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