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主意之后，法海便准备开始她的游山之旅，只是踏出去才几步，就在草丛里捡到了一条被困捕兽夹，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小蛇。
万物皆有灵性，法海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那捕兽夹咬得很紧，法海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掰开，将小蛇小心翼翼地取出。
许是感怀法海的善意，再加上受了伤，小蛇全程表现得十分温驯。
“真乖。”法海轻轻挠了挠小蛇的头，准备带着它去找找周围有没有可以用于疗伤的草药，就在这时，身后忽地传来了脚踩在草丛里发出的窸窣声。
法海抱着小蛇敏锐转身，入目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法海护着怀中小蛇，警惕地看着来人：“你是来抓这条小蛇的吗？”
——这便是法海同习青衫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习青衫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在少习山，还揣着他想要的东西的人类小丫头，听见她问的这句话，觉得有些好笑：“我抓一条小蛇作何？”
听他这么说，小丫头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
习青衫挑了挑眉：“在这深山老林里，突然遇到个陌生人，你不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反而担心这条小蛇？”
法海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会伤害我吗？”
“应当不会。”
法海直接无视了“应当”二字，道：“这小蛇为捕兽夹所伤，山中定有捕蛇人出没，你不会伤害我，但捕蛇人一定会伤害这小蛇，我当然要替它担心。”
“倒有点意思……”习青衫来了兴趣，上前几步在法海面前蹲下，直视着她的眼睛，意味深长道：“那你可知，这山中有的，可不止是捕蛇人。”
习青衫说这话时，四周已经暗地里围了不少被这小姑娘身上的纯净灵力引来的小妖，他微微放开了些对自身威压的抑制，一是为了震慑住那些小妖，二则是存了心思想吓吓眼前这个小姑娘。
不过和他想的不太一样，那半死不活的小蛇被这一刺激，都扭动了两下，但小姑娘却一动不动，不曾面露半分惧色。
法海能察觉到眼前这个人绝非普通凡人，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山野之间，最不缺的就是山精鬼怪，无形的威压逼得她想要退后，但她还是憋足了劲儿立在原地，并且坚定地告诉习青衫：“我不怕。”
“哦？”
“身为修士，既已入道，便无惧妖魔鬼怪。”
小姑娘一脸的正义凛然，习青衫却忍不住笑出声：“有句话是什么怎么说的来着？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便是你吧。”
到底还是个孩子，被习青衫这么一笑，法海一张小脸瞬间憋得通红，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所思所想：“若遇上好妖，便无需惧怕；若遇上恶妖，惧也无用，只有克制的内心恐惧，才能做到降妖除魔。”
习青衫看上去有点意外：“好妖坏妖，妖在你这里竟还分个好坏？”
法海点头，认真道：“人都分好人坏人，妖精鬼怪也不例外，这世上确实有恶妖，但我想善妖也一定不少，只要不害人、走正道，便都是好的。”
法海这番说法很□□青衫喜欢，但他嘴上仍不饶人：“人间常说除魔卫道，你这是卫的什么道？”
“除魔卫道，除的只是恶妖恶鬼，善妖当放，善鬼当渡，我只卫我心中认为正确的道。”
习青衫若有所思地看她：“年纪不大，人倒挺有意思。”
四周的妖怪皆已散尽，习青衫这才收了威压，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法海的头，又道：“无论如何，少习山多妖，小姑娘还是少来的好。”
威压一撤，法海顿觉轻松不少，她其实并不习惯别人像哄小孩一样拍她的脑袋，但见习青衫对她并无恶意，便也就接受了被拍头这一事实，顺着话问道：“这个地方……叫少习山？”
习青衫垂眸看她一眼：“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跑来了，你也算是心大。”
法海无言以对。
习青衫便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法海正准备说出自己的名字，但忽地就想起了从前江陵城那些小孩笑她取了个和尚名的事，她刚才已经被这个人笑了一次，不想再被笑第二次，于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她说，“青青……我叫青青，法青青。”
芊芊百草生，青青百草思。
娘亲说，姐姐叫芊芊，她若不是出生便天赋异禀的话，便会拥有另一个名字，和姐姐的相互对应，唤作法青青。
法海有些不自在地去瞄习青衫，她本来是有可能叫这个名字的，应该也不算是骗他。
“青青？”习青衫好像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道，“也算是个好名字。”
法海见他并未怀疑，松了口气，顺便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们那里的人，都称我一声‘青君’。”
姐姐之前教她，在外头遇见的人，看着年轻的女人就叫某某姐姐，看着年轻的男人就叫某某哥哥，这样会比较有礼貌。
于是法海点点头，自信开口：“青君哥哥。”
习青衫：“……”
活了这么多年，习青衫头一次知道青君这个称呼还能和哥哥两个字连用，而且论起岁数来，他可不是什么哥哥，而是活生生的老祖宗，但鬼使神差地，他也没去纠正，转手抛给了法海一个小瓶子。
法海接住瓶子，问他：“这是什么？”
“伤药。”习青衫的视线落在她怀中的那条小蛇身上，“如果你不想它死的话，最好给它涂上。”
没了最开始时的警惕，法海握紧了手中的药瓶，觉得自己应该是遇见了个好人，仰头看向习青衫：“谢谢你，青君哥哥。”
习青衫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已经活得太久了，再冷硬的人，只要年纪大了，心里总会出现一寸柔软的地方，在某一时刻会被人戳中，然后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善意与温柔。
好巧不巧地，眼前这个人类小姑娘就用她赤诚且干净的眼神，轻而易举地戳中了那个地方。
于是习青衫在帮着小姑娘处理完那小蛇的伤口之后，也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留下来陪着她一起在少习山到处闲逛，看看花看看草，吃吃野果吹吹风，不过一日之交，二人却已熟络起来，他甚至还答应了法海收留那条小蛇。
法海平日里少有这般闲适的时光，眼底尽是满足之意。
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少习山，就好像注定是她紧张修行里的的放松之地。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毫无顾忌地玩耍嬉闹，是她在家里做不了的事，更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遇见青君哥哥，回忆了下自己过去的人际关系，法海想，青君哥哥大概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临别之际，法海站在缩地千里的光晕里，看着自己认定的第一个朋友，问他：“青君哥哥，我们还会再见吗？”
习青衫藏在面具下的脸挽起一丝笑意，在法海的身影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微微俯身，看着她温声道：“会的。”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习青衫拉回思绪，听着法海站在他身前同他说话：“那天我回去以后，发了一场高热，所以当天具体的事我都记不清了，脑海里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隐隐记着遇见了个什么人，那人脸上一直戴着副面具，虽然我不知道他面具下是什么模样，但那个人就是你，对吗？”
习青衫从未打算刻意去隐瞒什么，之前不想说，是因为他觉得小姑娘忘了便忘了，对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说你们曾经见过，并无多大的意义，现在看来，她也并非全然不记得，便问：“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就是我？”
“你刚刚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好像又想起了些画面……”法海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之前见到你时，我便觉得你的眼睛很熟悉，但就是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我的记性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差，接触过的人或物基本都记得，细细想来，唯一模糊的记忆只有十年前初次去少习山那一回，这样一想，便自然觉得你就是那个人。”
“哦？那你又想起了什么？”
“我问那个人我们还会再见吗，他说会，而且我好像还叫他……”法海眉头微皱，缩回拉着习青衫袖子的手，别别扭扭地开口，“青君……哥哥？”
法海之前听到过侑吴称他为青君，虽说也可能只是重了称呼，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好几个青君都被她遇上，习青衫也就没再避而不言，看着法海略微不自在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接着坦言道：“还是你小时候这么叫比较可爱。”
法海：！！！
作者有话要说：
青君哥哥233
第31章 灯会
虽说早已猜到了答案，但刚刚出口问的时候，法海还是莫名地有些紧张，直到听见习青衫亲口承认，她才算是松了口气。
如果说之前法海对习青衫还心存几分戒备与怀疑，但此刻，那些不信任便都消失殆尽了。原来他们十年前便已认识，所以习青衫才会屡屡对她出手相助。
不过一码归一码，习青衫实在是帮过她太多回了，即使是故人，欠下了这么多人情债，该还的，也都还是要还的。
而且不用问，之前端午祭上，暗中助她，引来瓢泼大雨的人，肯定也是他。
只是欠了习青衫这么多回，究竟该从何还起……法海的眉微微皱起，她实在是没有头绪。
法海这个人性子单纯，习青衫又是个活了八万年的老妖怪，轻而易举便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么苦恼的样子，是不是又在想着该如何还我这份人情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法海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清澈明净，唇边带着几分似是无奈的笑意。
卸下了防备的笑意，再不似往常那般带着客气与刻意的疏离。
看着这样的法海，习青衫有瞬间的恍神，他感觉法海在面对他时，仿佛更自在了些，不再那么拘着了，这样很好，他唇角的笑意也不自觉地跟着扩大了几分，用扇子轻点她的脑袋：“与其想着这些，倒不如专注于眼下……你若真觉得欠了我什么想要还，倒也不妨事，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还清。”
来日方长，专注眼下……法海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便不再纠结。
暮霞居一共四间房，法海和习青衫各占一间，墨墨来时未化人形，担心天阳宗还会再安排人过来，所以他现在也只能化作原形和习青衫共处一室，墨墨私心里其实更愿意和法海待在一起，但在习青衫的摄人目光之下，他不得不乖乖屈从于其妖威之下。
暮色四合之时，果然又来了两人，其中一人法海还恰好认识，正是江家少主，江煜先，另一个法海则没什么印象，不过看样子对江煜先很是毕恭毕敬，应当是他江家的弟子。
江煜先并不意外自己会在此次盛清会上瞧见法海，端午祭那日，他已见识过她的本事，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有人生来便天资卓绝，法海于此道上，更是人中翘楚，甚至不逊于天阳宗的容湛……这两人碰在一起，这届盛清会一定会异常精彩。
江煜先今年与其来说是参加盛清会的，倒不如说是来看热闹的，所以完全没有旁人的那种参赛的紧张感，甚至还有点想笑，但法海毕竟是芊芊的亲妹妹，他先前在端午祭上已经不厚道地试探了她一回，现在怎么也不能笑得太过分，若是再得罪了法海，惹着了芊芊，他还怎么上法家去提亲？
所以这一次，江煜先对法海很是客气：“法姑娘，别来无恙。”
对于江煜先的主动问候，法海只是礼节性地点了下头：“别来无恙，江少主。”语气不冷不热，内心毫无波澜。
虽然这人未来有可能成为她的姐夫，但在两家说开之前，他仍旧只是江家少主，是法家在江陵城最大的竞争对手，法海并不会予以特殊对待。
江煜先经常听芊芊说起她这个妹妹，多少知道些她的性情脾气，对于她客气疏离的淡淡模样也并未在意，反而是她旁边陪着的那个男人更让人感到好奇，于是他问：“这位是？”
男人含笑开口，熟练地进行自我介绍：“在下法家客卿，习青衫。”
“法家客卿？”江煜先很是好奇法家是什么时候多了个客卿，但他并未多问，只笑道，“既如此，那便恭喜法家，也恭喜习兄了，法姑娘年少有为，法家又新获客卿，江某就等着看法姑娘在此番盛清会上，大放异彩。”
法海谦逊颔首：“呈江少主吉言。”
*
今日一过，便是为期三天的初选比试，要在三天内从几百个报名者中选出二十个佼佼者，并不算容易，天阳宗作为盛清会的主办方，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身为首席大弟子的容湛，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容湛被打算闲时便去领着法海四处转转，多多与她交流一下，但总是被各项繁杂事务拖住手脚，等到得空了，已是夜半三更，不便多扰，只能作罢。
好在三日时间很快便结束了，为了给选出的那二十人留够充足的休养时间，初选结束后，便是盛清会照例的两日休沐。
崆峒山下有一明溪镇，镇上居民多得天阳宗照拂，每到盛清会休沐这两日，都会举办一场灯会，一是为了给远道而来却未成功入选的修士践行，二是为了给即将展开激烈比试的修士们一个放松身心的机会，盛清会虽不是什么需要拼上身家性命的试炼场，但也容不得丝毫的懈怠，除此之外，明溪镇还能借此机会，在灯会来来往往的修士身上小赚一笔。
一场买卖，谁也不亏，再加上这灯会差不多已成为每届盛清会正式开比前的传统节目，所以格外受众人欢迎。
习青衫白日在外面闲逛时，偶然间听天阳宗弟子说起此事，便起了几分兴致，回来后就问法海：“听说山下有灯会，可要去看看？”
法海早前就听说过盛清会这项传统，灯会于她，其实可有可无，每逢元宵节，江陵城也会有灯会，可她几乎不曾参与过，她需要做的，只有认真修行一件事，那些个什么庙会灯会，与法家利益无关的，也就都与她无关。
若是旁的人相邀，法海说不定会拒绝，但眼前问她的人是习青衫，她想也没想，便点头了说了声好，只知随心意而定，却没去细想其中原因。
她这般利落的回答，倒让习青衫有些意外，本以为小姑娘事事以法家为先，又极为紧张看重这次盛清会，总得费他一番功夫才能让她出去放松，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应了。
法海看向好像有瞬间愣神的习青衫，疑惑道：“怎么？有问题吗？”
“没有，”习青衫摇摇头，“我只是……很期待这场灯会。”
法海不知道一场灯会有什么好期待的，但是看着习青衫脸上的笑意，她对今晚这场临时决定的出行，也有些期待了起来。
另一边，接连忙了几日，眼下总算是得了闲的容湛，也打算邀法海去一观灯会，来暮霞居时正好与将欲外出的二人一鸟碰个正着。
在得知法海原本也打算去山下看灯会之后，容湛对她发出了一同前去的邀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