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步子一步步逼近,脚步像是踏在林婳的心口一般,叫她呼吸逐渐困难。
姜桓在林婳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抬手轻抚她的发,林婳发上是用姜桓上次送的白玉簪子挽成的发髻,他动作轻柔,分明周身气息冰冷,声音却格外温柔:“霍家之事,你敢冒大不韪去霍府门前候他,敢在林家之中跪着只为求与他同在一处。”
“你分明该对我心存戒备,可这一世的姜桓靠近,你从未拒绝,甚至打算摒弃前嫌,与他和睦相处。”
“可如今事情到了我这里,你却半分触动都没有。”姜桓声音低沉,弯下腰看着林婳的侧脸,气息近到仿佛在林婳的耳边,“婳儿,你是不是对我太过残忍了一些?”
林婳被这样的姜桓吓住,几乎不敢回头看他,慌忙转过头。
却被姜桓单手握住后脖颈拦住,他从头到尾的动作一直十分轻柔,像是怕伤到林婳一般,态度又十分不容置疑,逼迫她只能看向他的眼睛。
“我也曾为你执着过。”林婳被逼无奈,只能红着眼道。
他们一直不曾提起的从前,在这一刻,被直接揭开伤疤,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干脆彻底,让两人都生疼。
姜桓的手松了松,颓然一般落了下来,他低声道:“所以,你还是怪我的。”语气中的复杂情绪叫人分辨不清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林婳不曾说话,只是那样望着他。
知道今日的姜桓无法沟通,林婳已经打算离开了,姜桓见状只道:“你走吧。”见林婳余光瞥了一眼卷宗,他有些无奈,她总是在紧要的时候去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到时自己校对,你注疏习惯我已了解,不会出错的。”
林婳这才放心了一般,毫不犹豫地转身便往外走。
她才走到门口的时候,姜桓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这一次没有从前那种虚假的温和,语调清冷不带一丝感情:“我不会娶乐阳的。”
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像是在承诺。
林婳的步子停了下来。
姜桓又轻笑了一声,声音更冷了:“我重活一世,绝对不会像上一世那般轻易被人主宰一切的,我亲事中的另一人,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
林婳听到他此言,心中莫名有种不安感,不过她决心不能在此处多留,又快步离开了考试司。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林婳出了书阁之后才好像重新呼吸到空气般, 胸口不住起伏,心悸得厉害, 若非被人扶住, 只怕她便要腿软了。
简竹见她不对劲,忙上前扶住,心有余悸地往紧闭的门内看了一眼:“这是怎么了?”
怎么姑娘每次从此处出来, 都好像遇到了豺狼虎豹一般。
“无事。”林婳摇了摇头,但她现在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的样子。
她一直害怕着姜桓,忌惮着他, 纵然从未做好决定,却也仍未曾在他面前暴露过自己的目的,可是方才, 林婳当真被吓到了。那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姜桓, 被他用那样平静目光看着的时候,好像被野兽盯上了一般。
她几乎有预感到,若自己再不能说出让他满意的话,他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
夜里林婳又做了噩梦, 是上一世的姜桓披着这一世的皮囊, 死死掐着她的脖子,要她偿还上一世的过错。
梦里的她好像比白日见到姜桓之时平静一些, 分明已然不能呼吸, 他不像白日那般温和, 双目猩红,却笑得肆意。只是不知为何,梦到最后, 疼的分明是林婳, 她却好像看见他眼角有些湿润。
她有些奇怪, 抬手便轻抚上去,反而轻声笑了。
林婳从前很少见姜桓笑,更是没见过他哭。
梦境开始变得模糊,两人之间的纠缠与争吵也变得没有了界限,在梦里的林婳分不清楚这是哪一世,是真是假,只觉得耳边无比喧嚣。
分明不过隔了一世的事情,却好像他们已经经历了许多许多。
做了一宿噩梦,林婳早起便精神不振,晨间将醒未醒之时,便听得外头有人声,不等林婳下床,便远远听见了乐阳公主的声音。
她这几日想了许久,自己去见姜桓她定然是不敢当 ,但既然眼下有林婳在,若是她能陪自己一同去,或许事情会好上许多。
从前在学堂之时,姜桓便待林婳有几分不同,如今说起来,定然会比待她的脸色好上几分。
所以她一大早便来求林婳了。
谁承想,这个主意提出来之后,林婳想也没有想便了当地拒绝了她。乐阳公主当场傻了眼,从前她一直与林婳因为姜桓针锋相对,后来两人在宫中安稳相处了一些日子,乐阳公主也逐渐发现林婳脾气是真的好,很多时候都是不会拒绝她的。
之前纵然乐阳一直在劝阻林婳,可林婳一直也没有听过,乐阳便以为,林婳对姜桓一直是心无芥蒂的。
她还以为,这次林婳定然会帮她。
林婳是想要放松姜桓的警惕不假,但她至少近几日不想再去看姜桓,尤其是还提到乐阳公主与他亲事的事情。她只要想到那日姜桓的眼神便心生退却。
“为何?”乐阳公主委屈巴巴地看着林婳,“我还以为你对姜大郎君有几分情意的,你难道当真忍心看着他成为我的驸马吗?”
乐阳公主一向眼高于顶,林婳还是头一次见她为了达成目的这样贬损自己,只是可惜,这件事情林婳真的不打算帮。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头来了宫人匆忙禀报,说是有人找林婳。
乐阳公主这头本就烦闷,但碍于眼前之人是林婳,她一肚子的恼火无处发,这会儿见了宫人这般没有规矩,当下便借机发火道:“宫里的规矩都叫你们学到哪里去了?前来禀报这般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宫人本就来得慌乱,此时一听乐阳公主发火,声音更是细微了些:“回殿下,外头那……那个小孩他好像受了伤。”
林婳本还困倦着,先被乐阳公主这一番话说了半晌,现下又听到是个小孩来找自己,当下彻底醒了。
“小孩?”林婳皱眉,觉出了几分不妙,一边穿着外衣,一边往外走,“去将人请进来,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了。”
乐阳公主听见林婳此话,心生好奇,不知道林婳在宫中认识了什么小孩,只皱眉道:“什么小孩,既然受伤了又怎么会找到此处来?”
林婳跟着宫人往外走,碧华殿门口的太监正疾言厉色将人拦住,似是训斥,而他们面前的小孩,苍白着一张脸,面露惊恐,却因为说不出来话,只能一面拉着太监的衣角,一面低头认错。
旁人不知他不能说话,只觉这一番动作十分滑稽,又格外冒犯,将眼前的小孩当做呆子一般对待。
林婳刚走到跟前,便见在那人大声呵斥之下,小孩只露出无措的表情,但他脸色实在太过苍白,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做多余的动作。
“放他进来,他是来找我的。”林婳也没有为难门口的侍卫,只是轻声吩咐道。
小太监原以为那小哑巴只是随意比划,知晓了林家大姑娘在宫中才想要趁机攀附,却不想林婳竟然真的认识这个小孩,当即便慌乱了起来,忙朝林婳认错:“奴该死,还以为这位他是冒认姑娘的,怕此人冲撞了姑娘,这才将人拦在了外头。”
林婳见眼前果然是上次在花园见到的小孩,心中亦是有些震惊。
那日同小孩说她的所在不过是顺便,没成想这小孩还真的找来的,只是几日不见,她却觉得眼前这小孩好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瘦了些。
“等等。”乐阳公主这会儿没好气,自然也不愿意叫旁人顺心,她怀疑地看向那个小孩,“这个小哑巴不会就是你上次在花园遇见的那个小孩吧?竟然真的能找到此处来,指不定是居心不良呢。”
“你也看到了。”林婳无奈道,“他都这样了,如何还能有什么不良的居心呢。”
乐阳公主横看竖看觉得眼前这小孩不简单,她只觉得这小孩格外不顺眼了一些,便任性地刻意为难了起来:“谁知道他不是装的。”
林婳这下算是明白了,乐阳公主这是因的方才她没答应,故意在这撒气呢。
小孩偷偷看了一眼强势的乐阳公主,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林婳,见两人为了自己起争执,心下已经生了退意。原本他来此处,不过是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毕竟碧华殿并不是他可以轻易来的。
如今见果然无法,他低下了头,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他现在太虚弱了,往后退的这一步竟然险些跌倒,若非简竹在一旁及时扶住他,这小孩便要直接昏倒在此处了。
上次是她出手救了这小孩,也是她让这小孩来找她,林婳自然不可能弃他于不顾,她朝简竹示意后,便开口对乐阳道:“同你一起找姜大郎君的事情我答应了,现下可以让他进来了吧?我看他不大对,或许还要请太医。”
乐阳原本要开的口又闭上了,她本不过是一时不快使点小性子,倒也没有真的要将人逼死的意思,于是只好对身后的宫人道:“听到了没有,还不快去。”
林婳说完话,便带齐明瑞进了房内。
他还没等进房间之内,便已然昏厥过去了。林婳看得揪心,待太医诊脉过后,说是受了寒加之长期受饥身子骨不大好,身上近日又添了新伤,才会变成这样的。
“新伤?”乐阳公主在诊治过程中一直抱臂站在一旁,听到太医说及此处,也有些意外,“他一个小哑巴,能做什么?又能犯什么错,身上居然还有伤?”
太医犹豫了半晌,才道:“这身上的伤处不像是受刑,倒像是被人用鞭子打出来的。我已经叫人回去取了药膏,等会儿叫人给他擦上就是了。”
乐阳纵然不喜欢这小孩,但听到此处也面露不忍。
她不由得往林婳那边看了一眼,语气不满:“你从哪儿捡来的这小孩,怎么能这样受人欺负,真是叫人恼火。”
乐阳公主从头抱怨到尾,却始终没离开房间,太医所出的药方也是当即叫人前去熬药,林婳在一旁看着,直到将药给他喂下这才放心。
“上次我遇到他时,便有几个风铛园的小太监在围追他,想来今日之事也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殿下若要查的话,可以从这些人身上下手。”林婳头也不回道。
乐阳公主不满道:“谁说我要查他这劳什子事了,宫中每年不明不白没了的小宫女多了去了,若是件件都要劳烦我去查,这宫中早便不成体统了。”
林婳没有接话,她如今已经明白了乐阳的性子,并不觉得她真如嘴上说得那般心硬,只坐在床边等着这小孩醒来。
乐阳公主没了人递台阶,只好自顾自道:“不过今日这几人正好触了我的霉头,去查上一查也是无妨。”说着便命人细查此事。
床上的小孩半个时辰后醒来,发觉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再一看周遭只有穿着华贵的宫人与乐阳公主,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慌忙地爬下床,乐阳公主原本对这小孩还有些厌烦,现下竟然莫名觉得有些心疼。
乐阳公主皱眉训斥道:“你浑身是伤还想往哪儿跑,还不快好好在床上躺着。”
奈何这本来便是个小哑巴的小孩此时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反而往外跑得更快了。
只是他身体尚且没有好全,本就虚弱,还没跑几步便跌倒在地上,又摔了一跤,齐明瑞痛呼了一声。乐阳公主见他跌倒下意识伸手,又恼火他不听自己的,很快收回手去,正要嘲笑他。
去外头看热汤的林婳一进屋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她将跌倒在地的齐明瑞看了一眼,又看向面露笑意的乐阳公主:“他才刚醒你就欺负他?”
作者有话说:
乐阳公主:*¥%#……我当时真的我这辈子都没受这么大委屈
第51章
乐阳公主当即更是怨气冲天, 恨不能当场将这小孩抓起来,要他同林婳说清楚, 自己如何欺负他了。
一想到这小孩还是个哑巴, 乐阳公主真是有苦也说不出来,她皱眉道:“我怎么可能动手欺负他,是他自己跌倒在地上的, 见到我跟见了鬼一样,非要往外跑。”
林婳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将汤药往桌上一放, 走到小孩跟前:“你身上还有伤,若是出去了只怕会更严重,还是好好在这儿躺一会儿吧。”
见小孩一直盯着自己看, 林婳便看着不远处的药碗同他解释:“方才大夫已经诊过你的身子了, 那是我方才给你端来的药,现在可以好好在床上躺着了?”
齐明瑞乖乖地点了点头,哪里还有方才乐阳公主看到的尖锐模样。
他又光着脚走到了床边,乖乖躺下, 全程目光一直不离林婳, 好像是在求什么安慰一般。
乐阳见状不信邪一般,走到跟前道:“那几个欺负你的小太监我已经叫人惩治了, 今后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齐明瑞闻言又要起身, 看着是又要跪下谢她一般, 被乐阳连忙拦住了:“就你现在的身子骨,多行一会儿礼我都怕你会晕倒,还是好好躺着吧。”
齐明瑞闻言又将目光移到林婳那里。
林婳见他似是在询问自己态度, 于是朝他点了点头。小孩这才安安分分地躺下了。
“不过那几个小太监平日里看着都挺安守本分的, 我不是说他们的好话, 只是觉得不至于胆大妄为到敢在宫中这样欺负一个人,你是如何得罪他们了?”乐阳公主又开口问道。
小孩低着头一言不发。
林婳将那碗汤药端到了齐明瑞的床边,见他虚弱,原本是打算喂他,但见他那惶恐模样,林婳只怕若是真的要她喂,这一碗汤药都能打翻在床上,于是只好让他自己端着喝。
在他喝药的间隙,林婳才问道:“上次忘记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乐阳公主在一旁没好气道:“他连话都不会说,你叫他如何回答你?”
“你可以写在手上告诉我。”林婳早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看着小孩儿道,只是若非他看错,在她问到他的名字之时,他似是浑身都颤了一下。
林婳以为是他不愿意告诉自己,正打算作罢,便见小孩拉着自己的手,用指尖在上面写了两个字——明瑞。
“明瑞,是个好名字。”林婳称赞道。
小孩听了这话却不见高兴,反而目光黯淡,像是被提及什么伤心事一般。
林婳看他表情,也再多提这件事情了,又问道:“殿下已经叫人查过了,此次欺负你的那几个人都不会敢再找你,你可以好好在这里养伤。”
林婳从前常在京城中闲逛,也见过一些欺负弱小之人,哪里就真的能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他正好弱小,而他们正好心恶罢了。
乐阳公主本只是在一旁听着,但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反而喃喃了一句:“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不过她没往心里去,她听过的名字多了,也不见得哪个都能记住。
乐阳更计较的是另一件事情:“你真的要将他一直收留在此?”她想来不会考虑旁人的感受,自然也不管这话叫那小哑巴听去了会怎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