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林婳成亲之后,霍以便去了衢州征战,只是那之后她也没有再见过他,不知那时的霍以,可也有似现下这般,叫人揪心。
“我以为你不会愿意来看我。”霍以声音沙哑着道,他看着立在自己跟前的林婳,毫不犹豫上前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林婳从他的力气中感受到他大约是要将自己揉进他的骨血之中,可她也未挣扎,她只低声在他耳边道:“听闻霍大哥已来过了。”
霍以却未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反而是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听闻,你已经与姜大郎君定亲?”他的声音极低,若非两人靠得这般近,这样的气音林婳几乎要听不到。
林婳方才忍住的眼泪在此时滴落下来,她紧紧将他抱住,她的手紧紧抓着他冰冷而尖锐的铠甲,下巴落在他的胸膛前,点头。
“我已立了战功回来,圣上说可以赏我一个恩典,倘若我现下撤兵回去,我可以让他收回成命,那时……”霍以的语速极快,好像这样便不会被林婳打断一般。
可她还是从他的怀中挣脱,红着眼睛认真地看向他。
她没说话,但拒绝已经写在了眼中。
“我迟了,是吗?”霍以痛苦地颤声问她。
林婳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所以,你当真心悦他?”霍以又红着眼睛急切问她,似是不相信一般。
霍以从衢州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甚至都不用多问她一句,便已笃定她被赐婚是被逼,甚至将兵马留在城外不顾以此要挟圣上给他一个恩典。
却在她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林婳将脸转向一边,避开他逼视的目光,点头回答他:“是。”
营帐之内陷入了安静之中,林婳特地赶来此处不是为了只告诉他此事,她出声劝阻道:“京城之中禁卫军圣上早已调度好,你应知晓这区区几千的兵力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所以别再留在此处了。”
“可是我爹他再也站不起来了。”霍以落下一滴泪,沉着脸道。
“霍老将军他现下如何了?”林婳着急问道。
霍以呵了一声,眼中含泪:“曾经为燕华征战四方的老将军,现在却少了半条腿,多可笑。”
林婳方才止住的眼泪又如珠子般滚落,她知晓霍家这一路来不易,可当他站在自己面前忍着眼泪说出他经历之事的时候,她只觉触目惊心。
霍以抬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粗粝的手指落在她细嫩的脸上,只擦了一半,他的手便停住了。
“我知晓你今日来要说什么,你走吧。”霍以转过身,不再看林婳,“我不想等会儿情绪失控伤到你。”
“霍以,你听我说,你不能如此执拗,我知你一路艰辛,可你不能因为一时恨意将自己也搭进来!霍老将军呢?他可曾答应你这般做?他若是知道你在此与朝廷作对,该有多痛心!你可有想过?”
“带她出去!”霍以冷冷地对外面下令道。
林婳的话只字未进他的耳中,霍以直接背过身去,看也不看林婳,任凭她被人带出营地。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朝华公主坐在马车内, 注意到林婳红着的眼眶,挑了挑眉毛, 放下了手中的兵书, 往营帐中走去。
林婳这会儿心情沉重,也顾及不了朝华公主的目光,只沉默着看她离开。
待朝华公主走到营地之时, 正好撞见有朝中官员前来劝说霍以,隔着很远的距离,朝华公主便听到了霍以的怒骂声音:“滚出去!我说了谁也不见!”
她微微皱眉, 看着被扔出来的朝臣。
那朝臣不想在此处见到朝华公主,行了礼之后便好言劝道:“这霍四如今疯了,殿下若是来见他的最好还是别了, 只怕他也不知何为礼何为尊卑了。”
朝华公主原本尚且温和地同他见礼, 听了此话却是脸色一冷:“大人说话还是注意些的好,营帐之内的是本宫来日的驸马,你这般口不择言,未免失妥。”
朝臣闻言连忙赔礼, 又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待朝臣离开之后, 朝华公主才作势要往里面走。门口的士兵方才已知晓朝华公主的身份,但此刻霍四将军又确实是动了大怒, 他们不敢轻易将人放进去, 于是只能为难地将朝华公主拦住。
朝华公主往里面看了一眼, 又看向拦着自己的士兵:“你们可知晓,私自带兵驻留城外是何罪?”
那两个士兵嗤笑一声,正想说要眼前的殿下别吓唬他们, 便听得朝华公主神色淡然朝他们解释。
“以谋逆罪论。”朝华公主看着营帐之内, 好像能看到霍以一般, “不过我父皇向来重用精通文韬武略之人,对霍氏更是十分宽容,倒也不算什么难解之题。只是你们……”
她的目光在拦着自己的人脸上逡巡一圈::“以及你们的家人,便不一定有如此好运了。”
“可想好了,是放我进去劝说一二,给你们一条生路。还是你们打算自己赴死?”
“殿下请。”士兵们当即不敢再拦朝华公主,看向她的目光反而充满了忐忑。
朝华公主才踏入营帐之中一步,脚边便砸来一个酒坛,与此同时是霍以的怒声:“不是说了不准任何人进来烦我吗!?”
“霍四将军好大的火气。”朝华公主往旁边避了一步,看着他淡声道。
霍以看了她一会儿,像是才想起来眼前的女子是谁,与他是什么干系一般,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你来做什么?”
“听闻父皇要为我赐婚,自然要来看看我将来的驸马是何模样。”朝华公主也不在意他的冷待,自然地走到了桌边,立在霍以对面的位置,与他隔了几步远。
这是一个对于两个人来说都算安全距离的位置,既不会亲近到冒犯,也不会生分到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呵。”霍以冷哼一声,低头睨着朝华的脸,“当年我父亲抵抗外敌,扬名天下的少年将军薛怀玉尚且刚刚从军,那时的殿下与我父亲说过几次话,也是因的薛大将军。后来我霍氏前往衢州,也不乏殿下相送。如今说来看我是何模样,倒是生分。”
朝华公主方才在马车内已被林婳提了一次软肋,这会儿又被霍以如此提及,自然压不住恼火:“从前只当是霍家小辈看待,听闻霍四将军重现当年怀玉的风采,这才叫我生了好奇,如今一看,不过是蠢货罢了。”
自朝华公主进入营帐之后,她的目光便一直落在霍以身上,正如她所言,她当真是前来看自己的驸马的。
不过所谓的看却是将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细细审视,似物件一般揣度估算了个遍。
霍以不满这样的目光,待她的态度自然也和善不起来,此时再听到朝华公主如此定论,更是嗤之以鼻:“那倒是臣耽搁殿下你的时候了。”他正面对上朝华公主的目光,撇下一句,“激将法对我没用。”便是要下逐客令的意思。
“你方才也是这样赶林婳走的吗?”朝华公主坐在桌前,淡声问道。
此话一出,霍四便好像被抓住了七寸一般,方才的冷脸也没有了,愠怒也没有了,只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方才与她一同来的,她现下如何了?”
朝华公主对他的反应半点儿不意外,唇角绽出一个浅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她为何要答应嫁与姜大郎君。”
霍以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狠戾,自他到了京城外,见了许多人,朝廷来的说客,大哥,还有林婳。霍以并未在这些人面前露出端倪,纵然话少了些,但看着也是与从前那个潇洒快活的霍四郎君没多大变化。
从衢州那个四面环伺的地方看了敌军首领头颅回来的人,又岂会当真如从前般纯良。
“为何?”霍四纵然对眼前之人忌惮非常,但不得不说,她这一句话说得极好。
就好像,她当真有旁的什么原因,不得已才要离开自己一般。
“圣上要赐婚,她无法拒绝,就如同现在的你一样。”朝华公主不顾霍四的心情,随意将这个事实讲出,“你想要她拒绝父皇的圣旨,总得给她底气,要她能说出那个‘不’字。”
霍以刚要开口,便被朝华公主打断。
“你不会以为你如今这样是在帮她吧?”朝华公主眼中含笑,在注意到霍以目光冷意更深之时,并无畏惧,反而是带着几分满意。
“你有何图谋?”霍四直到此时,才认认真真地看向眼前的朝华公主,将她当做一个可以合作的对手来谈话。
朝华公主所言,不单单将霍以眼下处境看得清楚,便是连朝中的局势也似是早看明白了的模样。霍以如今虽在城外僵持着,但他自己也知晓这是个蠢主意。
今日霍大来骂他之时,他也自是认下,一字也未辩驳。
眼下她特地赶到此处,自然也不会是与他大哥一样前来骂他。一直听到此处,最让霍四奇怪的是,这位名声良善、最是大义的朝华公主,此来倒不像是要劝他收兵,反而是来教他做事,与他同谋一般。
“做我的驸马。”朝华公主简单道。
她盯着霍以的眼睛,那双一向装作良善温和的眼睛中写满了野心与欲望,她用目光将他的优劣一一数清,已经看见了他的未来一般,平静而笃定道:“我可以让你成为第二个天降将才。”
霍以料想她不似表面上这般简单,却不想她竟会说出如此猖狂之语,他一时间竟又恼又惊,直接抬剑落在她脖颈之处,眼中已然有了杀意:“如他一般死在你的手下吗?”
当初薛大将军战功赫赫,又是名声极盛,已经有了封侯拜相之势,只是可惜死于一场急病,世人无不为之扼腕叹惋。
相传朝华公主与薛大将军情深如许,薛大将军死后,朝华公主沉溺于悲伤之中无法自拔,非要为薛大将军穿素缟守孝,坚贞之情感动天地。
可霍以却在此时道出真相,当初薛大将军根本并非什么因病亡故,乃是如今这位看着温柔坚贞的朝华公主一手杀害。
朝华公主被他问住,看也不看脖子处的锋刃,不过半刻,才稳稳回答:“自然不会。”
她又多看了霍以一眼,似是觉得方才有些小瞧他的意思,又道:“你既知我蛇蝎心肠,自然对我有所防备。霍小将军莫非还会怕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语罢,朝华公主竟是不要命地往霍以跟前走了两步。
霍以那把吹毛断发的剑锋尚且抵在她的脖子上。
见她有如此疯狂之举,霍四匆忙收剑,剑锋仍是在她纤细白腻的脖颈肌肤上留下一条红线。朝华公主满不在意地抬手,轻落在血线处,将那一条清晰的线条碾乱。
真是个疯子!
霍以在心中大骂,他目光定在朝华公主的脸上:“你要什么?”
“与你成亲,助你得势。”
霍以狐疑地看着她:“当真这么简单?”眼前这位公主的疯,他已然见到,自然不觉得她会这样轻易地帮自己。他狐疑地看着她一会儿,目光又不自觉地下移,看到那条被她用手指碾断的血线。
本该是一条细线,眼下却模糊不清。
“随你信不信。”朝华公主转身离开,走到营帐跟前之时,她才想起来什么一样,半侧过脸来对他吩咐道,“既然这城外的戏台子你已经搭了,还是早些收场的好。”
霍以盯着朝华公主离开的背影,像是看着什么毒物,忌惮而无可奈何。
朝华公主似什么都不知晓一般,坦然地从霍四的营帐中走出。
门口的士兵已然看呆了,眼见朝华公主顶着脖子上那一道血渍出来,脸上却无半点儿惊吓,反而是唇角上扬的浅笑模样。
几人一时竟然判断不出方才在营帐内,她究竟有没有说服霍四将军。
正在几人犹疑之时,便听得营帐之内霍四的声音:“之后若是城中的使者前来说话,便不必拦了。”
士兵对看一眼,齐齐应声,随即目光佩服地看向已经走远的朝华公主。
第60章
霍以带领的军队在城外停留了数日, 就连霍大前去劝说也未能将其说服,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霍家四郎铁了心要反之时, 霍以孤身一人先行进宫向圣上禀明衢州战况。
前几日尚且对圣意不屑一顾的霍四, 在上书陈情之时却不忘记歌颂圣上对衢州的照拂帮助,竟是与圣上分毫无芥蒂的模样。
莫说是圣上,便是前日在圣上这里请罪的霍大也是大吃一惊。
不过霍四的这一番陈词, 倒是让从前那些为霍家事不平的百姓与学生没了话说,圣上的声名也稳固下来,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圣上为表仁德宽厚, 加封了霍四忠武将军,又恢复了霍老将军的侯位,于霍家当真算是大起大落一遭了。
当日下午, 圣上于宫中设下庆功宴, 特以此犒劳衢州一战中英勇杀敌的将士们,最要紧的自然便是表彰霍四。
这场宴会,林婳也收到了宫中的拟帖。
林婳在看到自己也在宴会名册之中时,着实吃了一惊, 她家中未有上阵杀敌之人, 林家如今与霍家也算不上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这帖子如何算, 也请不到自己这头来。
乐阳公主见她得了帖子却不意外:“你当日说服霍四收兵投诚, 这事虽不能明言, 可却是人尽皆知的功劳,父皇自然不会忘记你,只是想来这嘉奖也不好明着嘉奖。”
那日前去劝说霍之人是林婳不错, 只是她心中明白, 真正说服霍四的人并非是她, 乃是未曾向外透露自己曾前往军营的朝华。
她不知晓朝华公主究竟用了何种方法将他劝说好,但这于霍四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宫中举办庆功宴,林婳受邀在列,朝华自然也少不了,不过邀她前来的原因并非是劝说霍四,而是因为她是点名的定亲之人。
乐阳公主本不在列,只是她见林婳与朝华公主都在此宴会,自己自然不会甘心自己一人留在殿内,于是便央求了圣上特地前来凑热闹。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好似之前带兵驻留城外与圣上僵持之事都不存在一般。
林婳看着眼前的欢闹景象,只觉自己如同方外之人一般,半点儿融入不进这欢快的氛围当中。
“这是宫中新酿造的梅子酒,清冽甘甜,还请诸位一同品尝。”皇后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林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眼前的酒水,她既不能融进这氛围,便之后埋头用膳饮酒。
梅子酒果然清冽甘甜,并非衢州那地方的浊酒可以相比。
她低头之际,只觉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却未敢抬头回看。
直至圣上开口:“此番衢州大捷,全靠霍家四郎忠武将军兵行奇招,将那突厥将领头颅取下,扬我燕华之威!震慑边境!忠武将军,朕敬你一杯。”
“圣上此话抬举臣了,若非临州百姓忧心敌军进犯,与臣一同抗敌,若非圣上及时派兵支援,仅凭臣之力,要将大军逐出我燕华属实困难。”霍四拜道,“此实非臣一人之功劳,乃是圣上御下有方,万民一心,才有如此战绩。”
他这话一出,圣上当即喜笑颜开,对他更为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