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婳对林峥这一不清晰的自我认知惊到,但见他到底没为难明瑞, 话中也有几分道理在, 因此便默认了他的话。
这厢将明瑞接来了府中之后, 外头也只以为这个跟霍四将军学了几日功夫的小哑巴又回了皇宫之中,左右皇宫中也没什么人在意他,这件事便这样毫无波澜地过去了。
时间安静地流淌, 平静而乏味。
废太子被关在府中, 姜大郎君仍在牢狱之中, 姜家围墙外的官兵尚且未撤,晋王领兵在边境的战事已传回大捷,春□□近,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切的终结会在春闱前。
晋王回归,重定国本,姜家势去,民心将稳。
奈何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或者说,世事并非圣上所设想的那般简单,晋王的捷报传回来之后,最先慌乱的自然是废太子府上,他自惹怒帝王之后消停了好一阵子。
晋王捷报传回京城的马蹄声玉与废太子府上瓷器碎地声几乎是先后而成。
废太子私下操练招兵买马之事,也终于被人揭发到了圣上跟前,揭发之人还是一向德高望重的冯太傅,证据确凿,满朝震惊。
此事一出,前不久对外宣称身无大恙的圣上直接气昏倒在了朝堂之上。
圣上精神不济,缠绵病榻已经是很久之前便有的事情了,此番一气,更是连朝都罢了。乐阳公主心忧父皇,特地前去侍疾,奈何还为走到房内,便被里面之人赶了出来。
朝华公主走到殿外之时,正听见一声清脆的药碗落地的声响,待往殿门口看去,便是不掩羞恼与焦急的乐阳公主,奈何里面的人不认得她,她再如何关心,只好讪讪退出来。
下人们对此早有准备,只是圣上连一向疼爱的乐阳公主都不认得,其他人便更不敢在这个时候送药进去了。
“那是给父皇准备的药吗?”朝华公主看向一侧的宫人。
那宫人闻言满目希冀地朝她看去:“回殿下,正是。”
“我送进去吧。”朝华公主随口道,好像对圣上的病情并不大了解一般,不过前些日子后宫妃嫔轮流侍疾之时,朝华公主不知在忙着做什么,是未来瞧过一眼。【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宫人们见状粉粉如死里逃生一般,忙将那汤药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匆匆递给了朝华公主身后的侍从。
乐阳公主吃了瘪,见状想要提醒,但见朝华公主冷着张脸,下巴微微扬起,对眼前这些人的情绪都不放在眼中。她心道近日外头乱了,那些后宫妃嫔们前来此处时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她原以为朝华也是因此事早作了打算,现在看来,却好像并不是。
她只隐约觉得眼前的朝华公主好似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临在朝华公主进去之前,乐阳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是拉住了她:“二姐,父皇如今谁都不认识,你进去后小心着些。”
最好是别进去,乐阳公主在心中补充,但她清楚,自己是拦不住朝华公主的。
朝华公主果然并未将她的话当一回事,闻言反而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知道了。”
圣涎殿中四下安静,越往里头守着的下人越少,生怕惹了圣上动怒,没一个人敢有多余的声响,朝华公主将这死寂的场景看在眼中,眼中笑意更深。
待走到圣上床边之时,她一如往常一般:“父皇,该喝药了。”
圣上方才动了怒便歇下了,这会儿还没闭眼多久,便又听见人唤,眉心紧紧蹙起,怒目朝来人看去,目光留在朝华公主脸上停顿了几秒,才半茫然半松懈道:“朝华。”
圣上因病声音虚弱,这一声其实不算多温和,但与他这几日见旁人的态度对照着看便立时有了高下。
“父皇,正是儿臣,儿臣带了汤药前来,父皇快些喝了。”朝华公主对这份特殊对待十分宠辱不惊,当真不负是往日圣上最偏重的一位公主。
方才还好说话的圣上在听到要喝药之后,登时脸色一边,皱眉大声道:“什么害人的药!朕不喝,将制这药的人全给朕拖下去杀了!”
此话一出,殿内的其他宫人全匍匐跪地,一脸的诚惶诚恐,唯有朝华公主还站在原地,颇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父皇的表情。
“都下去吧,本宫好好劝劝父皇。”朝华公主淡声对身后吩咐道。
殿内的宫人自然是求之不得,闻言立即便退了出去。
待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之时,朝华公主从托盘上取下汤药,动作温和地用汤匙绕着药碗转了几圈,这才递到圣上跟前:“父皇不喝药,这病可如何好呢?”
圣上闻言只是往后退,目光之中充满了对那药碗的排斥。
见他实在不愿意喝,朝华也不勉强,她无奈地笑了一声:“父皇,你还是这样怕旁人害你啊。”这一句话说得极轻,随着殿外的远处轻响消散。
“父皇你仔细听,可听到了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中满是欣喜之意。
圣上闻言朝窗外看去,又疑惑地看向朝华,似是不解她为何会突然这样说。
朝华声音中是禁不住的笑意,她从前少有情绪这般外露的时候,此刻却笑得灿烂:“父皇没有听到吗?远处的铮铮兵器之响,隆隆撞门之声,是太子带着兵要闯进来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圣上皱眉看向这个恍若疯癫的女儿,心中已起了恼意,但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病得太过昏沉,眼下却又好像真的听见了远处的战鼓声响。
“对了,父皇还不知道吧,你重病卧床的消息我已经传给了远在边境的晋王,父皇猜猜,他们两个谁会更快一些呢?”
她这句话是直接惹怒了病重的圣上。
只见朝华方才放在一旁的那个药碗这会儿又被圣上握在了手上,然后狠狠朝她砸过去:“忤逆!大逆不道!你在说什么!?”
“来人!来人!”皇上的声音嘶哑着对外面吼道,“给朕把这个忤逆的东西拖出去!杖毙!杖毙!”
殿外之人没成想才没多久,圣上就又犯病了,侍卫们闻言进了殿内,但却没有动朝华公主的意思,反而是一脸无措地看着朝华公主。
“无事,是父皇又不愿意喝药了,再重新取一碗来就是了,你们退下吧,我能照顾好父皇的。”朝华公主温声对外头吩咐道。
方才站在不远处不动的侍卫们,这会儿听了朝华公主的话,皆退了出去,太监在送了一碗汤药之后还顺势将外头的门紧紧闭上了。
“你!你竟敢控制朕的侍卫!”皇上瞪大了眼睛向朝华公主看去,已然是怒不可遏的模样,“你要反了!”
朝华公主却是十分温顺:“父皇怕是想错了,那些侍卫并非不听父皇指令,只是父皇你病得太久了,梦话也说得多了,他们早已经不知道哪一句该听,哪一句不该听了。父皇还是安心喝药吧。”
皇上却是半句也没有听进去,若非身上力气不足,他仍恨不能伸手掐死眼前之人:“你这个贱人!”
朝华公主听到如此无能而愤怒的指责之后,只无辜道:“父皇不是最怕他人觊觎你的江山吗?如今看着自己的儿子们、朝臣们一个个为了这权势斗成这般样子,不知父皇如今作何感想?”
她伸出一只手扣住皇上的下巴强势地将他掰过来,手上握着那碗黑乎乎的药硬灌了下去,纤细的指尖在他的脸上留下根根印记,一面喂药,一面冷声道:“这是我特意让太医给父皇熬的汤药,放心,它没有任何毒性,只会让父皇你快些痊愈。”
“这么精彩的时候,我怎么会允许你这样昏昏沉沉地过去呢?嗯?”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战战兢兢护了一辈子的江山,就这样被你的儿子们毁掉,落入他人之手!让你亲眼看着这江山在他人手中,想来一定很有意思。”
“姓姜?”
“或者是姓霍?”
“姓什么都好。”
朝华公主每说一句,皇上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眼睛也更放大一分,他此时没有气力,但心中早已经怒火灼心了,他颤抖着嘴唇念着一个名字:“薛……薛……”
见碗中的汤药已经全数灌了下去,朝华公主这才放心地松开了他:“这燕华的江山打下来有我夫一半的功劳,如今这天下,我来决定给谁。”
轰隆隆——
春雷阵阵响,风又起,林婳看着远处跟二哥各自握着一把刀比划切磋的明瑞,又抬头看着天空,总觉得天气要不大好了,正要叫他们回屋。
府中的下人匆匆赶到林婳跟前:“姑娘,前头主母说宫中来人了,请姑娘过去。”
第73章
不知是下人来得太急忙, 还是此刻的天变得太快,林婳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跟着下人到了前头, 便见厅堂中立着两个公公, 正在同林母说话,见林婳进来,便同时朝林婳行礼:“林大姑娘, 公主殿下有请。”
忽然听得他们这样说,林婳还有些不解,自打林婳与乐阳公主相熟之后, 乐阳公主要她进宫之时,都是先传信来给她,从未有过这样大的阵仗。
这样的行事作风, 不像是乐阳, 反而像是朝华公主:“敢问公公,是哪位公主命我入宫?”
“自然是与姑娘相熟的乐阳公主殿下。”两个太监闻言对林婳道,“公主只说有要事与姑娘相商,便命奴才们来了。”
“两位公公来得突然, 既是进宫, 总得换身像样的衣裳才能去,还请公公们等我片刻, 待我重理了妆容, 才好与你们一同前去。”林婳总觉得不大对劲, 便推辞道。
“殿下吩咐过了,她与姑娘早已相熟,姑娘也不必这般谨慎, 且随奴才们去便是了。”那公公说话很是和气, 态度里却是半分也不想退的强硬。
林母也从这话中听出了什么, 眉毛一皱,便吩咐人递上了装着银两的锦囊:“不知公主这般着急要婳儿前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发生,也好叫我们早做准备?”
公公诚惶诚恐地将林府下人递过来的锦囊又还了回去:“奴才们只是听吩咐办事,还请夫人莫要为难咱们。”
“母亲,乐阳公主一向是个急性子,这会儿想来是又想到了什么话要同我说,所以才匆忙地请了宫人来传唤我,母亲莫要担心,女儿去去就回。”林婳自知眼下是推脱不得,只好强压下心中的疑虑,安慰母亲道。
那两个太监听得林婳如此说了,立即也附和着点头。
林婳斜了那两个太监一眼:“既然是公主传召,我不得不去,但乐阳公主一向随性而为,我今日这一去还不知明日能不能回来,和我母亲嘱咐几句话总可以吧?”
两个太监连忙低头,却没有远离。
林婳只好拉着林母的手道:“母亲,乐阳公主虽然嚣张,但并非坏心,你不必担心,只需照顾好家中兄弟便是。”
她说话之时,声音刻意落在了那个“弟”字上头,听得林母心头一颤,自然是应下了。
一路上林婳坐在马车之上,无论再多问什么,那两个条件皆是一字不说,这并不像乐阳公主往日的作风,林婳心中隐约有些害怕。
直到太监将她带进公公之后,进的确实是乐阳公主的宫殿,太监们并未多言,将她带到了地方之后便离开了,宫人们对林婳亦是如往常一般客气周到,只除了一点,不准她随意出宫殿。
林婳只觉胸口突突的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乐阳公主不会这样反常。
直到夜里,偏殿内送进了饭菜,林婳静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才听见外头门开的声音,是乐阳公主的声音。
她面带疲色,在进房间之时,看到桌上的饭菜丝毫未动,微微皱了下眉毛,很快地瞪向站在一旁的下人:“林大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竟然敢在膳食上苛待她?”
“这饭菜没有问题,只是我不想吃罢了。”林婳赶在她同宫人发火之前,冷静同她道。
“为什么?”在乐阳公主眼中,林婳一直是一个不会委屈了自己的人。
林婳闻言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对上乐阳公主的眼睛,更多的解释都是没必要的,因为林婳和她都清楚,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乐阳公主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你担心我在饭菜中给你下什么东西?”
林婳并未开口,显然是默认了。
乐阳公主眼神有些荒谬:“你还真是……”她说着走到饭桌跟前,拿起筷子将那些饭菜各选了一样夹到碗中,又很快吃了下去,“现在可以放心了?我是叫人将你请进了宫中,可也没打算饿着你,放心吃吧。”
两人谁都没提乐阳公主为何会突然如此反常,但她们心中都清楚。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林婳直接了当问道,她自然知道乐阳公主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她做什么,乐阳千方百计地将她带进皇宫之中,肯定不是为了害她这样简单。
“等到我二皇兄回来之后。”乐阳公主道,她原本过来只是想着看一眼林婳,这会儿见两人之间气氛变成如此,也便没打算再留,劝她用饭之后便要离开。
正在她背过身之际,林婳用肯定的语气道:“圣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而她这一句话,则让乐阳公主一顿,眉心用力地皱了起来:“你可知晓,诅咒父皇是何等罪名?”
“若非圣上已然病重,废太子何以敢这般嚣张,如今外头打乱,没人敢与废太子集结的兵马作对,眼见他的兵力便要进皇宫了,宫中竟然还是这般。”林婳说着,停了片刻,“若圣上还有余力周全这些事情,想来公主殿下也不敢做出强行留朝臣之女在皇宫这样的事情。”
她说得一针见血,乐阳公主也无力反驳,只道:“你看猜到了又如何,眼下你已经出不去了,好好留在此处吧。”
林婳只剩下苦笑:“殿下,你既然已经觉出了不妙,将我留在皇宫之中又有何用,我可没有能扭转局势的本事。”
乐阳公主闻言只看了她一眼,抿着嘴没多说话,她也不知道将林婳接进宫中有何作用,但林婳如今是姜桓的娘子,无论姜桓在和朝华谋划些什么,只要将她扣在这里,便未知不会有一线生机。
林婳看着她的表情便猜到她在想什么了,她又无奈道:“姜大郎君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之中,殿下是真觉得他有翻手为云的本事,还是以为他会对我这个为了一己之私在圣上面前揭发他的人留有怜悯?”
乐阳公主的表情有些犹豫。
“我想殿下你不在朝华公主那边下功夫,反而冒着惊动旁人的风险将我带到这里,是因为你已经无法劝说住朝华了吧?”林婳盯着乐阳公主的脸,一口断定。
她其实也并不能确定这些是否真的发生,只是觉得根据自己之前了解的朝华公主,她定然不简单,如今局势如此,朝华公主这边还风平浪静,显然不大对劲。
林婳紧紧注意着乐阳公主的表情变化,她终于皱了皱眉后点头,林婳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赌对了。
“看来殿下其实也没有法子,不如放我去见一面姜桓,或许能试探出什么话来?”林婳同她提议道。
之前林婳一直觉得姜桓这样轻易便被刑部关押,定然是有什么筹谋,如今眼见这局势成了如此,却还未见他有所动作,林婳心中便有些拿捏不定了,她得去见姜桓一趟,不论能不能问出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