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还是第?一次瞧见魔主大人踏足新夫人所在的别苑。
想到刚刚危险迫近之时的应激反应,魔族小将忍不住冷汗直流。
就见神色寡淡的青年眉心微拧,语气冰冷道?,“谁同?你?们说这位是新夫人?”
他这段时日心绪烦闷不定,竟没想到底下的人已经将话?传到了这般荒唐的程度。
当下语气更加冰冷几分,“魔域只有一位夫人。若再让我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就一根根拔了好事者的舌头。”
听?到这话?,魔族小将一迭声的口中答着“是”,本就哆嗦的腿脚差点软得立不住。
谢翕挥手命其退下。
而后垂下漆眸沉吟片刻,终究是提步踏入了殿中。
临窗而立的袅娜仙子闻声转过头,见是他,眉眼?都更柔婉了许多。
“谢翕,你?来了。”
这声极没有分寸的“谢翕”让他感到不悦和冒犯,心头隐隐泛起?一些冰冷杀意。
可?是想到对方?残存的那点儿利用价值,又不得不暂时按耐下去。
于是装出一副温和模样,“陆仙子还记得,那日濒死之际求我饶你?一命时所说的话?么?”
就见对面女子脸上的笑?意一滞,落寞抿了菱唇,“霜意自?然记得。”
她以为重?来一世,只要自?己对身处黑暗的谢翕好一些,他自?然会将自?己视作心头至爱、待她如珠如宝。
谁知到头来,竟只是对方?将计就计的一场利用。
他甚至没有打算在血洗长生门之时留她一条活路。
是陆霜意自?己心中不甘,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在滴血的引魂剑下说出了那句试图求生的话?。
“沈瑜知道?了你?是半妖之后,一定很恨你?吧?”
此话?一出,就见那原本眉目间还有几分温和的青年漆眸一眯,竟缓缓露出个冰冷残忍的微笑?,“哦,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又知道?了?”
陆霜意只想活着,慌不择路的求着眼?前人,“别杀我,我可?以帮你?劝她!长生门作恶多端,罪孽已是罄竹难书,这些话?只有从我嘴里?说出来才更加可?信!
你?信我,我能帮你?劝沈瑜!她听?完你?的苦处后或许就不会再恨你?了!”
青年闻言沉默片刻。
而后不仅移开了横在她脖颈处的长剑,甚至还非常温柔的、给吓得发抖的她披上自?己的披风。
“风大,别寒着了。”
谢翕此人,对有利用价值的人向来温柔。
现在。
青年时隔月余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带着温柔清冷的气息和唇边浅笑?,漆眸像两颗上等黑水玉。
他语声淡淡,“陆仙子,你?践诺的时候到了。”
*
虽说对于陆霜意能劝服阿瑜的说法存疑。
但谢翕心中还是有那么几分不合时宜的期待,他想着――万一呢?
万一真?能如她所说让阿瑜回心转意呢?
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想到,陆霜意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不过一日,他就收到了沈瑜和离的灵信。
迫不及待打开灵信的谢翕,待看清楚上面字迹之后,那点儿隐秘雀跃的笑?意就彻底僵在了眼?底。
他似是不太明白一般,漆眸茫然着,将灵信上所书读了一遍又一遍。
而后,将那封灵信碾成齑粉。
狭长的凤目紧闭着,狠狠压下喉咙间不断翻涌的血腥气。
什?么和离。
他绝对不会去境池边赴约!和离之事她连想都不要想!
此事之后魔殿封锁整整数日,连只鸟雀都不能靠近。
等谢翕好不容易平静好心绪从魔殿里?踏出来的时候,外面正站着几个焦急等待了数日的魔将。
看到谢翕时,个个战战兢兢的惨无人色。
“怎么了?”
青年语气轻松,唇边甚至带了星点笑?意,因为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妻子从长计议。
阿瑜心软。
只要他多受几次伤、多在她面前扮扮惨,她总会慢慢软化下来不忍心再推开他的。
他们的时日还多,而他绝无可?能放手。
“魔主,夫人她、她……”
青年的笑?意就那么僵硬在唇边。
他故作不经意般,语气间却带了几分连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阿瑜她怎么了?”
“夫人不知为何竟独自?一人去了境池边,然后遇到了几只入了魔的杌兽……”
底下的魔将不敢抬头去看青年神色,“夫人她……死了。”
四周是长久的沉寂。
连风过林梢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有人的呼吸声。
所有魔将都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生怕会一不小心惹怒面前的青年,到时候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谁知青年静默良久,竟是面上有些茫然的说了句,“……原来,妖也是需要休息的。”
他一定是太累了。
太久没休息,都出现幻觉了。
魔殿再一次关闭。
谢翕唇瓣惨白的躺在榻上,一双漆眸怔怔失神着。
睡一觉就好了。
过去这一晚就好了,他喃喃自?语着,给自?己下了最强的昏睡决。
翌日一早。
青年拖着一身被呕出的鲜血浸透的衣袍从殿中踏出来,他有些高兴的想∶这样去见阿瑜,她一定会心软可?怜他,或许就不忍心再推开他了。
谁知道?,寝宫里?没有阿瑜。
魔域上上下下,哪里?都找不见阿瑜的影子。
谢翕想到昨日的那场“噩梦”,霎时间脸白似鬼,冷汗一滴一滴从额间坠下来,他茫然失措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如同?一个深深溺水的人。
血从喉咙处不断翻涌溢出,已经修补好的妖丹也开始隐隐有碎裂之势。
青年什?么都不关心,他只是苍白着俊脸向前走着,只是想快一点找到他的阿瑜。
终于。
他在一个面无人色的魔将指引下,找到了那堵着气不肯见他的妻子。
少女无声无息的躺在千年玄冰铸就的冰棺里?,身上被咬出了好几处黑黢黢的血窟窿。
凝固的血渍干涸在她的衣裙上。
谢翕颤抖着双臂,从冰棺中捧出了他的阿瑜。
苍白的唇瓣无措张阖着,忽而俊眉一蹙,那压抑不住的磅礴鲜血从喉咙处溢出,喷薄在少女冰凉雪白的脖颈上。
他一边无甚表情的流着眼?泪,一边伸手去擦。
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血从他的下颌处聚集滴落,越流越多。
渐渐的,他的眼?睛里?竟然只余下一片冰冷的血海之色。
到了最后青年似乎疲倦了一样。
闭着眼?睛,有些苍白虚弱的抵在怀中少女鬓发上。
冷寂无声的魔殿中,谢翕抱着失去气息的妻子发了很久的呆。
等到陆霜意忍不住心中忐忑过来寻他的时候,两人皆是一身血色衣裳,一时间竟分不出哪个更像是死人。
“谢、谢翕……”
陆霜意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和后悔过,她怕谢翕会知道?那日她同?沈瑜说过的话?。
谁知青年只是淡淡朝她看了一眼?,那双漆黑眼?珠里?漫上了沉沉死气。
看她的时候,也像在看一只蝼蚁。
他甚至懒得再多看她一眼?,好像就连走过来杀了她的兴趣都没有。
陆霜意无比煎熬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不确定谢翕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又预备怎么样对付她。
就在她煎熬到有些呼吸难继之时,怀抱着妻子的青年忽然开口。
――“我不杀你?。”
陆霜意陡然抬眼?,面上有两分劫后余生的欣喜。
或许是她先前猜错了,或许谢翕待她尚有一些未曾说出口的隐晦情谊。
接着就听?到青年浅笑?一声,他的神色甚至称得上温柔,“因为不消片刻,你?就会以这世间最悲惨的样子死去……
玲珑祭已然开启,谁也逃不掉。”
玲珑祭,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最为狠毒的灭世阵法。
一旦阵法开启,所有人都会在天罚业火的折磨中无比悲惨的死去,包括祭阵者自?己。
霎时间,陆霜意唇间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忽然无比惊慌的踉跄着脚步奔到殿外。
抬头望去,天上浓云滚滚。
只是不知何时那厚重?的云层已经染上了殷红血色,竟像是jsg潺潺流动?的业火岩浆。
魔殿之内。
谢翕将头轻轻倚靠在妻子肩上,垂着眼?睛浅笑?了一下,语调是从未有过的珍重?温柔,“是我不对,下一次,不会再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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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出于哪个层面的考虑, 沈瑜都没办法坐视谢翕发疯。
她只得一边抱住对?方,一边朝不远处模样?狼狈的越听溲锷说, “他不是有意说这些话?的, 你们先走!”
青年无比温顺任她抱着,倒是没有再?挣扎,只不过嘴上仍旧不饶人。
他对?着前方嗤笑一声, “阿瑜误会了, 我就是有意的。勾引别人妻子的贱东西?,他怎么不去死呢?”
沈瑜一个头两个大, 简直是欲哭无泪, “你别瞎说,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或许这句话?让青年受用?,他垂下眸子轻轻“嗯”了一声, “我相信阿瑜喜欢我,那姻缘石是假的。”
见对?方周身的杀意缓和下来,沈瑜也心领神会的捡着好听话?说。
做出一副“鹣鲽情深”的样?子轻哄着, “没错没错!我最喜欢你了!!”
说完转过头, 对?着苍白着俊脸怔怔发愣的越听涫寡?色, “别发呆了!还不快点走?”
没看到?这人在发疯吗!
最后。
那失魂落魄着一双桃花眼?的玄衣少?年,到?底是被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陆霜意扶着离开了。
沈瑜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偷偷松了一口气。
抬头,望向自己抱住的青年,有些头疼道,“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为什?么觉得越听浠嵯不段遥俊
小病娇的眼?里明明就只有陆霜意, 哪里可能会喜欢她?
青年声线淡淡的,“幻境里……”
这话?头刚起少?女就预感不太妙, 于是拧着眉心急急打?断他的话?,“你也说那是幻境了,幻境都是假的!你难道忘了我是对?你一见钟情的吗?”
这话?半真半假,所以?格外可信。
于是谢翕的姿态无比软化?下来,他轻轻蹭了下少?女鼻尖,眼?底终于流泻出几分真正的笑意。
“我知道阿瑜喜欢我,是我不好,不该因为嫉妒而?让阿瑜为难。”
他温声说道,“放心罢,以?后不会了。”
再?有下一次他会偷偷杀掉那个人,不叫阿瑜发现。
*
沈瑜原本是打?算随同谢翕一起去长生门,如果对?方有什?么过份的念头或举动,她也能时时监视着暗中阻挠一下他的计划。
可沈靥迟迟不回?灵信一事让她心里很是不安,她决定在此之前要回?芳何?洲沈家一趟。
等确定了沈靥那边是什?么状况后,再?去长生门寻谢翕。
谁知那人表示要陪她一起回?芳何?洲,长生门的东西?可以?晚些时日再?取。
对?此沈瑜正是求之不得,于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了。
翌日清晨。
他们和越听洹⒙剿意在客栈门前辞别,而?后一方前往长生门,一方前往芳何?洲沈家。
玄衣少?年在登上那华丽的三足金乌车驾之前,曾回?头看过她一眼?。
薄唇欲言又?止的牵动了两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而?那个被他安静凝望着的少?女甚至没有注意到?这边动静。
她正仰着小脸在对?身边的青年笑,灿然弯起的杏眼?亮晶晶的,“放心罢,有我在,阿姐定然会喜欢你的!”
越听浣抻鹎岵两下,而?后抿着唇移开了视线。
三足金乌车驾上的雪衣仙子还在等着他,过了一会儿,陆霜意掀开薄纱帘维轻轻朝着他道,“听洌俊
少?年略一踟躇,登上了折返长生门的三足金乌。
……
青鸟拉起的车驾在飘渺层云中穿梭,天边霞红似水。
流岚雾霭,潋滟千里。
沈瑜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她怎么也找不到?越听渌妥约旱暮狸小偶了。
明明就放在自己的储物袋里的,怎么别的东西?都好好的没丢,就单它一个丢了?
遍寻不果,她有些气馁的跌坐在身下的织金软垫上,一双眼?睛里尽是茫然。
就见一旁沉默看着她翻找了半天的青年,伸手从广袖中拿出来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是一个……黑蛇小偶。
少?女有些讶然的张了张菱唇,而?后看着那条小黑蛇如一只泥鳅般立在她白嫩掌心。
那黑蛇被磅礴的灵气操控着,不仅能卷会扭,还能当成灵簪别再?髻发间?。
谢翕问,“小黑蛇也很可爱罢?”
沈瑜∶“…………”
她真的能说不可爱吗?
顶着那人灼灼的期待目光,她终于艰难万分的点了点头,“是……还有一点可爱。”
青年闻言似是微微松了口气,漆眸含笑的朝她望来,“是这样?的,狐狸也没什?么好。”
“…………”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等到?两人抵达芳何?洲。
沈瑜率先跳下青鸟车驾,迫不及待的小跑几步去扣沈家大门。
距她外出游历已有三年余,她心里其实很想念沈靥阿姐。
此刻一颗心在胸腔里像小麻雀一样?快活的跳着,在为即将到?来的重逢欢欣鼓舞着。
她还特意从无渺洲带了好多有特色的糕点小食!
阿姐虽然不重口腹之欲,但她从不拒绝沈瑜的分享。
少?女满心欢喜着,根本没留意到?身后被冷落的青年那俊美面容上流露出的一点嫉妒与黯然。
青年淡淡抬首,望住那无比高傲的门楣――捉妖世家・沈府。
那是他妻子的家。
他厌恶修仙界,厌恶虚伪的仙门,但此刻竟然有些爱屋及乌的想――理应跟着妻子一起去爱它。
这想法几乎刚在心头升起,就引得青年怔愣的蹙了蹙眉心。
他站在阶下敛着睫羽,忽而?自失一笑。
原来他爱慕阿瑜,竟已到?了这种地步。
沈府门前,少?女正焦灼而?满心欢喜的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