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格诺没有说话,而阿莎娅进了屋子。泰格诺回过头,叹了口气:“抱歉,从三个月前开始,她的记性就越来越差了,有时候还不太认得清人。”玛图索则皱眉:“这就是你说的异变?整个寨子都有这种情况么?”
“据我所知,或多或少都有。”泰格诺思考了一会儿。玛图索思考了一会儿,道:“好,我会想办法。我之后会联系阿兰若,她是这片区域的圣使,了解得也更清楚。圣使之间不能越权,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多谢圣女……圣使。”泰格诺拱手行礼,就差一点就给玛图索跪下了。但玛图索及时拦住了他,示意他不必多礼。过了一会儿,阿莎娅出来叫他们:“圣使大人,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可以进去了。”
“麻烦夫人了。”玛图索说。阿莎娅笑着摆了摆手:“哪里。能招待圣使是我们的福气,也是我们的荣幸。两位大人还是先进去吧。”玛图索点了点头,示意黎司非把危月燕背进去。两个人把人放好,玛图索又嘱咐了阿莎娅一些事,三个人便一起出了房间。单永暮问:“情况怎么样?”
“一般般吧。”玛图索说,“不过也不会太严重就是了。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阿莎娅,就麻烦你找药了。”
阿莎娅点了点头:“好,我会的。这些药家里都有,我找一找就好了。”说完她就出门去了。黎司非这才找凳子坐了下来。泰格诺给他递了一杯水,黎司非轻声道了声谢。玛图索看着他:“辛苦你了。一路背着依诺凰那么久,还好吧?”
“如你所说,她真的很轻。”黎司非喝了一口水。玛图索朝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要逗他的表情。黎司非对这个表情已经很熟悉了,立刻生出了某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玛图索道:“没想到你们俩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到这种地步了啊。难道是在什么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两悄悄发生了什么?还是你们其实在瑞州就认识了,只是和我们都说了谎?”
“可别这么说。”黎司非看她的表情,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往下掉,“就算我说的是谎话,你们是她什么人,她怎么会和你们说谎呢?”
“哈哈,开个玩笑。看你这张臭脸,就想逗你玩一玩。”玛图索冲他比了个鬼脸,“依诺凰说你老板着脸,可不好玩了。还是别的表情有点儿意思。”黎司非很是无奈,朝她翻了个白眼。单永暮见状也混了进来:“就是啊司非哥,别总是板着脸。笑一笑不好吗?”
“永暮?怎么你也?”黎司非震惊地看着单永暮。谁知道他也比了个鬼脸。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起来。泰格诺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满脸的慈祥。黎司非他们聊了一会儿,阿莎娅准备好了药,便把玛图索叫走了。而一个女孩跟着阿莎娅过来:“伯亚,你回来啦!”
“云夏!”泰格诺走过去抱起她,抱着她走到黎司非和单永暮面前,“这是我女儿。怎样,像我吗?”
女孩看起来四五岁大,有一头和她母亲一样的黑发,眼睛和泰格诺一模一样。单永暮很热心地介绍:“你好!我叫单永暮,这个哥哥叫黎司非,是你父亲……额,伯亚的朋友。那边的姐姐也是……也可以算是我们的朋友,要暂时在你们家住一段时间。”
“我知道!那是圣使大人!”小女孩相当高兴,“圣使大人能到我们家来,是天大的福气呢!哥哥也会住在我们家吗?”
单永暮看向泰格诺,泰格诺则和女儿说:“哥哥们不住哦,他们要住在另一个地方,只有圣使姐姐们住在家里。云夏要和阿娜一起好好照顾姐姐们。”
“好!”叫云夏的小女孩高兴地拍着手,“那我之后能去找哥哥们玩吗?”
“可以的,但是哥哥们也有事要做,云夏不能打扰他们,好吗?”泰格诺把她放了下来。云夏点点头,然后跑下了楼。泰格诺捞起袖子,转头看向黎司非和泰格诺:“也不早了,我们先吃饭吧,我去做饭,两位就留下来一起吃吧。”
黎司非和单永暮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求之不得。”
第22章 黄雀在后
既然泰格诺提议,黎司非和单永暮便接机在泰格诺家蹭了一顿饭。晚饭是传统的南疆菜色,也有几个瑞州菜。黎司非和单永暮见了亲切的菜,没忍住就多夹了点菜。那几盘瑞州菜被吃得干干净净,被玛图索嘲讽是不是几个月没有吃过好饭。黎司非边嚼菜边含糊地反驳她是思乡情切,玛图索嗤之以鼻。黎司非懒得理他,埋头吃饭。他吃着吃着又想起来,往年的皇宫宴席上,危月燕总是吃一点点就离席,但到了云诏,每顿都吃很多。想来除了身份原因,也有点思乡之情在。想到这里黎司非筷子慢了一点,被玛图索瞧见:“怎么,终于吃撑了?”
黎司非心说这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这么说好像也不好,只能再夹一筷子表示自己还能再吃:“是将军手艺好。”他扫了一眼玛图索,对方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我记得我们没有苛待你们吧,你都已经吃了三碗饭了,怎么还能再吃啊?”
“圣使大人不要见怪,少帅昨夜受了伤,今天又赶路,多吃点是应该的。”泰格诺扒了一大口饭,企图帮黎司非找场子,“少帅谬赞。这些菜都是阿莎娅做的,我不过从旁协助而已。喜欢就多吃点。”黎司非和单永暮点头如鸡啄米扒饭如饿死鬼,很快两碗饭又吃完了。阿莎娅笑得很高兴:“两位小将军真的很喜欢我们家的饭菜呢。够不够吃?不够的话我再去盛一碗好了。”
“不了不了,都吃四碗了。”黎司非终于放下碗,“多谢将军和夫人款待。你们慢吃。”玛图索这时也放下碗,站起身来:“我也吃饱了,多谢几位。我先去看看依诺凰怎么样了。”
其余几人点点头。黎司非也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玛图索摇头:“不用了,你还是出去消食吧。”
她的目光落到黎司非的腹部,而黎司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确实吃得有点撑,大腹便便的样子可不好看。他顿了一下:“也行吧。那我出去走走好了。”
“不行。”谁知泰格诺和阿莎娅一齐反对。夫妻俩对视一眼,最后是泰格诺开口:“少帅,夜里雾大,你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迷路。风也会把山间的毒瘴吹过来,我们常年住在这里因此还好,你一时半会儿可能受不了的。少帅在屋子里转转吧,我一会儿送你和单小将军回去。”
“行吧。”黎司非走到窗外,看到浓郁的雾气,顿时打消了要出去的念头。单永暮这个时候也吃饱了,走到窗边来看:“哇,好浓的雾!这里的雾有这么大吗?”
“这时候是雨季,有雨的时候雾也会变多。”阿莎娅说。她端着空碗往厨房的方向走,云夏跟在她身后。黎司非赶紧跟了过去:“夫人,我来帮忙吧。”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是客人,天下没有叫客人帮忙的道理。不过倒是还有别的事可以做。”阿莎娅笑了笑,“帮我带带云夏行么?云夏,和哥哥们去玩,好么?”
“好。”云夏点了点头,向黎司非伸出手来,“黎哥哥,我们上去玩,好吗?”黎司非没办法拒绝,只能牵着云夏的手,往厨房外走去。他给单永暮递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也凑了过来:“云夏,走,哥哥们带你去玩!”
云夏点点头。三个人出了厨房,往大厅走去。正好撞上玛图索扶着危月燕出来。云夏在后面细细地叫了一声“圣使大人”,她们俩都点点头,而黎司非赶紧过去:“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我还好,多谢关心。”危月燕的脸色仍然是惨白的,但比昨天要好上一些。黎司非顶着玛图索的眼刀扶着她,道:“应该的。我扶你过去吃点东西吧。”
危月燕勾了勾唇角,没说什么。玛图索不乐意了:“我是死的吗?用你帮吗?你去和云夏玩吧。”黎司非这才默默放下手。单永暮牵着云夏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走吧走吧,人家不待见咱们。陪云夏玩去吧。”
两个人跟着云夏到了大厅里,云夏翻出几本书来,挑出其中一本给黎司非:“哥哥能给我念吗?这个是伯亚带过来的书,但是阿娜不认得瑞州字,每次只有伯亚在家的时候才能给我读。哥哥你可以给我读吗?好久没有听故事了。”
单永暮抱着她,黎司非便接过那本书翻了翻,是本普通的话本,看来是泰格诺准备来给云夏看的。他点点头:“嗯,我给你念。想要听哪个故事?”
“这个!”云夏翻开书页,给黎司非指,“黎哥哥你真好,难怪圣使大人那么喜欢你!”
“哦?为什么?”黎司非看了那页上面的故事,清了清嗓子,看似不经意地问。单永暮也看向云夏:“就是!我们俩和你们的圣使可都是好朋友呢,为什么她们只喜欢他不喜欢我呀?”
云夏相当理所当然地答:“因为圣使大人是很尊贵的人呀。我们平时是不能够触碰她们的,只有同样高贵的人或者是她们的朋友,才能有资格触碰她们。黎哥哥是瑞州人,却能去牵圣使大人的手,她们一定很喜欢你!圣使大人喜欢黎哥哥,云夏也会喜欢黎哥哥的!”
单永暮相当意外地看向他,黎司非耳朵有点红,把书举起来挡脸:“咳,别瞎说。没有牵她的手。好了好了,先念故事,好么?”
云夏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但是单永暮不会。他一脸疑惑又讶异地看着黎司非,大有“你今天不和我解释清楚我就去全军营里宣扬你牵了云诏圣女的手”的意思。黎司非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脸颊发热,硬着头皮着给云夏念故事。一连念了两个,黎司非终于忍不住了,和云夏说:“云夏,哥哥嘴巴有点干,去厨房拿杯水好不好?”
云夏拿着话本子,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黎司非如蒙大赦,脚底抹油就想溜。谁知道单永暮不是很给面子:“欸,司非哥,那儿有水。”黎司非回过头去,单永暮目光灼灼,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黎司非还是没想好怎么解释,只能同手同脚地去拿水,喝了一整杯以后又坐回来给云夏念故事。单永暮的表情已经有了些许不满,他拿眼神示意黎司非赶紧念完然后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黎司非一个头两个大,他翻了一页书,清了清嗓子:“额,云夏,哥哥给你念这个故事——”
“哟,黎少将军还挺会哄孩子。”玛图索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黎司非是第二次如此感激她的出现。“圣使大人!”云夏立刻从单永暮怀里跑了出来,到她们身边。危月燕吃了东西以后气色好了不少,她蹲下身来和云夏齐平:“你叫什么名字?”
“云夏,我叫云夏。”云夏望着她,眼睛亮晶晶。危月燕笑了笑:“云夏是个好名字,你的伯亚和阿娜一定很喜欢你。云夏,我找黎哥哥有点事,你让旁边那个哥哥和玛图索姐姐给你念故事,好不好?”
云夏点点头,危月燕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她眼睛一下亮起来,一副激动地快要昏过去的样子:“云夏真是好孩子,要听话哦。”云夏点点头。危月燕站起身来,示意玛图索过去,自己则拍拍黎司非:“走吧走吧,进去说。”
黎司非便跟着她进了房间,他想顺便把门带上,但危月燕拒绝了。她坐在床上,看着黎司非,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黎司非喉结滚了滚,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危月燕说,“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了,只是还有点饿。刚醒吃不了太多东西,明天就会恢复了。你呢?”
“早好了,我的伤本来就没有你重。”黎司非想找个凳子,但没有找到,只好站到了窗边。他不敢回头看危月燕,只能望着窗外:“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危月燕望着他严肃的背影,有点想笑出声来:“平安什么时候不是好事呀?你有点敷衍了吧。”
“我是真心实意地——”黎司非回过头去,对上她琉璃似的眼睛。危月燕轻轻说:“黎司非,我那天说的话是真心的。”
“我知道,我那天就知道了。”黎司非说,“可是为什么是我?”
另一头的单永暮也在问玛图索同样的问题:“我们同样是从京华出发,一路南下。为什么你们只承认他?我一直觉得,我们俩没什么分别。可是在你们云诏人的眼中,就对比那么鲜明么?”
“我不知道啊。”玛图索拿起一本话本,随手翻开一页,“是依诺凰选的他。虽然我并不相信黎司非,也不愿意和他成为朋友,但我相信她,只好连这个也一并信了咯。”
她转头看了一眼单永暮,又很快地回过头来:“其实我觉得,你和他还是有区别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或许会选择你。但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单永暮愣了一下,他想说什么,玛图索已经不再看他,去给云夏念故事了。他再次露出了无措的表情,就和来时一样。
“为什么是你?这真是个好问题。”危月燕歪头看着他,“的确值得我好好想一想。但不用想太久。”
“所以呢?你想到了什么?”黎司非又问。危月燕回答他:“想到了一些往事吧。那时候我还在瑞州,偶尔会碰见你。你八岁的时候从靖远的战场上回到了京华,住在皇宫之中,还挺有名的。去了京华以后,我其实经常能够听说你的消息,虽然我们没见过几面。”
她比了一个手势:“我每次遇见你的时候,总有一种感觉——就像在照镜子。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你不觉得么?”
“我明白那种感觉。”黎司非点了点头,“所以你同情透过镜子能看见的另一个人,你想打碎那面镜子。”
“嗯,至少那个人不孤单了,我也不孤单了。”危月燕点点头,“所以你现在觉得,我们是朋友么?”
“当然。”黎司非说,“我的荣幸。”
“挺好的。”危月燕看着他,“也是我的荣幸。”
黎司非望着她的眼睛,久违地感到了一点心安。然后他听见危月燕的声音:“你是我的第一个瑞州朋友。我记得你们瑞州人称呼朋友是用字吧,我有一个瑞州名字,不过从来不用。名字这种东西起了就是要有用处,不喊就没有意义了。你以后在没别人的地方,可以这样叫我。”
黎司非点了点头,这能算做女子的小字,到也不算违背常理。随后他想到在瑞朝喊女子小字的只能是她的丈夫,耳朵顿时有点红。危月燕可能完全没想过这种事,有点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别望你们瑞州的风俗上套,和那个没什么关系的。当成是普通朋友的名字就好。”
黎司非心说你可不只是个普通朋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危月燕正色道:“离珠,离别的离,珍珠的珠。这是我的瑞州名字。以后你可以这样叫我,我也知道是你来了,当成一个暗号看也可以。”
“离珠,离珠。”黎司非念了两遍,道,“真是个好名字。我能问为什么么?”
危月燕也没有避讳,直接回答他:“珠是我本来名字的意思。至于离,你不会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吧?黎司非笑了笑:“想得明白又如何?我只是想听你解释而已。算是一种增进感情的办法吧。”他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莫名觉得心情很舒畅。危月燕拖着下巴看他:“真无聊,就不能自己好好琢磨琢磨么?”
“我回去就琢磨。看起来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黎司非点头如鸡啄米,“我和永暮回军营那边了,明早再见,离珠。”他说着就要出门去,危月燕突然叫住他:“黎司非,我很好奇一件事。你没有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