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是危险的。
趋利避害是本能,她知道,也并不觉得有问题。
哪里出问题了呢?
或许她本就不该出生。
这才是问题所在。
可惜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祁免免年幼刚回江城时候的愚钝只体现在表面,事实上她的早熟已经超出基本的范畴,她很快就理解了自己的处境,也延迟地明白,自己遭遇过什么。
就像一直在黑夜里待着的人,到了阳光底下,所有人告诉你,白天才是人类活动的时间,那种荒谬和巨大的差异感,带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惊痛。
她感觉到愤怒和被戏弄的悲哀。
其实有时她想,或许一直待在爷爷身边,那么也不会感觉到自己是个异类,年幼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怪怪的,但并没有痛苦到无法忍受。
人一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
没有见过白天,就可以一直习惯黑暗。
但她的痛苦也是清醒的,不断的反刍曾经的一切,然后冷眼旁观着过去。
她没有办法,因为她连去恨谁都不知道。
何况她也没有多恨。
恨这种东西,在于你曾经的爱和珍惜,她没有这种感情。
母亲也爱她,但只在她听话的时候,一旦她表现出不合她心意的地方,她就会感觉到痛苦和无助。
她试过自己去体谅她,但她做不到,她无法理解她的歇斯底里,就好像希望祁免免是一个玩偶,可以随意摆弄才满意。
母亲无法改变她,她也无法理解母亲,所以她觉得,这样扯平了。
她不恨任何人,也不爱任何人。
她知道,爱是短暂的,有条件的。
她讨厌捉摸不定的东西。
她不需要。
大学时候,她见过很多情侣,分分合合,幸福或者痛苦,徒劳挣扎着。
爱情大概就是折腾吧,你折腾我,我折腾你,然后互相折磨到触及对方底线,再换个人折腾。
人果然是无聊的生物。
爱和陪伴都是短暂的,脆弱的东西。
相爱不过是假象,是一种利益的交换,一个互相图谋的游戏。
-
祁免免很累,她推开季淮初办公室门的时候,沈助理正在汇报工作,她已经习以为常祁免免任何时候的出现,这次连声音都没停顿,继续汇报着。
季淮初的目光侧过去看她一眼,然后抬了下手,示意自己还有工作。
祁免免自己找了位置,捞起毯子盖在身上,蜷缩在沙发一角。
毯子大概季淮初今天用过,上面有淡淡的龙舌兰的香味,是他身上的味道,阿姨会用一些香来熏衣服。
嗅觉记忆似乎会视觉记忆更深刻。
她对小时候的印象很模糊,却清晰地记得大海的味道,有些腥,尤其雨天的时候。
住在海边,她却不吃海鲜,因为爷爷奶奶都不爱吃。
岛上其实不大适合挖地下室,他们的地下室却有两层,最底下那一层,常年潮湿,有时候摸一摸墙壁,都是一手的水。
味道也不大好闻。
霉味、咸湿味……混合成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
地下室有个管道连通着大海,有时候会反上来一些鱼虾,透过小孔弹跳出来,落在地面上。
然后被爷爷拿来喂猎犬。
实验过后废弃的小动物,也被拿来喂食猎犬,或者搅碎了,流入大海喂食鱼虾。
那种腥味,时常让她犯恶心。
祁免免年少时候常常做梦,梦到自己也被排入大海,变成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被鱼虾啃噬。
沈助理走了,体贴地带上门。
季淮初掐了下眉心,走过去她身边坐着。
她看起来很疲惫,最近都很疲惫。
从那天她险些失手砸破人脑袋之后,她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气,整个人都恹恹的。
“宝贝。”他轻声叫她。
祁免免却像是受惊了似的,豁然折起身,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戾气和杀气,眼神逐渐聚焦,看到是他,才缓缓平静下来。
她往前挪动,靠过去,抱住他,把脑袋搁在他肩上。
“你想要什么?”她问。
“嗯?”季淮初不明白。
“钱、身体、还是别的……”她有些懒倦地细数着,“我通过控制一家母公司控股了几家公司,但我不管事,只拿分红,国外也有些财产,合法,但也不是太光彩的手段,你要是想要,我都可以移交给你。”
“你要是只喜欢跟我上床,倒也不用在我身上费心,我可以陪你,随时、随地,你要我就来,到你腻了,我可以跟你签协议。”
“其他的……我也没什么了。”
季淮初起初觉得茫然,并不太懂她想说什么,渐渐觉得可笑,最后觉得荒唐。
“你觉得我在你身上图谋什么?”
祁免免摇摇头:“想不到,所以费解。我觉得你需要一段稳定和谐的感情,但你看到了,我不具备这个能力,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偏偏是我,你随便换一个人,结局可能都更好。”
“随便换一个人?”季淮初压着嗓音,“如果能随便换一个人,就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祁免免“嗯”了声,她不想理解这么复杂的东西:“你也说了,是痴男怨女。”
“我们不是。”
“没有什么区别。”祁免免面无表情的,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尽管她还这么缱绻亲昵地抱着他,尽管她昨晚才和他做过最亲密的事,一次又一次。
“承认你很爱我,很难吗?”季淮初也觉得有些累,他突然很好奇上次发生了什么,或许的确是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以至于她这么抗拒。
可她大约是没有那种情绪的。
喜欢一个人那么简单的事,好像到她这里就变得很困难。
他有时候也想恨她、骂她、讨厌她,可看到她的眼神,却只剩下一点心疼。
刨除一些浮在表面的冷硬和危险,她骨子里还是个被困住手脚的没有被爱过,所以会惊惧无措甚至想要推开的那个六岁的小孩。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爱我,我喜欢你,想把你给我的都回报给你,可其实我并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而且我也没有回报的能力。”祁免免有些迷茫地盯着他西装的布料看,滑腻冰凉的布料,带着一点龙舌兰的香味。
他的肩膀已经很宽阔了,靠上去会让人不想要挪开,就觉得这样抱着,时间静止就好了。
什么都不用再想,什么都不用再考虑。
她有时候甚至想把他锁起来,每天只是看着他,观察他,哪怕他恨她,讨厌她,怒斥她,也无所谓,就这么度过余生也不错。
她之所以没做,并不是她良心未泯,只是他如果消失了,季家很快就会发现,然后报警,然后地毯式搜索,她的计划很快就会失败,她的余生会在监狱里度过。
监狱里没有他。
看,她从来不是个好人。
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我只是想要你。”季淮初声音有一种难掩的悲伤。
祁免免扯了下唇角,不解:“你是受虐狂吗?”
季淮初:“你在任何人的问题上首先考虑的都是你自己,你的医生说你没有同理心,没有愧疚感,以及极端的自私主义,没有道德感,以及法律意识淡漠。”
祁免免淡淡地“嗯”了声。
她甚至都不觉得这是一种罪过。
“但你在我面前却有一种极端自厌的情绪,觉得我不该喜欢你,可我出事之后,你却第一次主动选择去就医,对我有求必应,主动提出跟我结婚,为什么?”季淮初一直都想听她自己说。
第22章
为什么呢?
因为费解他这种生物到底是拥有怎么一副奇怪的心肠, 好奇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才会醒悟,自己爱着一个异类。
而异类总是危险的。
“没有为什么,好玩。”祁免免偏过头, “问那么清楚,有什么意义。”
就像她想明白了爷爷为什么那么对待她,但又有什么意义,他早早就过世了, 临别的时候仍旧是体面的受人尊敬的,她连恨都找不到对象。
她曾经试图告诉过父母, 换来的却是父亲的痛骂,认为她已经丧心病狂到抹黑从小养护她的爷爷了。
这是爷爷留给她最后的“礼物”。
——我永远在天上看着你, 你永远也不得自由。
“这世界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没有意义的。”季淮初却并不打算放过她, “你至少是某一刻想过好好和我在一起的, 对不对?”
以前他并不执着去寻找过去的记忆, 因为总觉得自己忘了好,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遗忘痛苦,自己轻而易举获得了。
可现在,他陡然发现自己似乎遗漏了一些很重要的细节。
“第一次谈恋爱, 是我主动的。”季淮初一直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要撒谎, 告诉他是她主动。
“你想把我放在完全受害者的位置,然后抱着对我的愧疚重新开始, 你希望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我这里,让我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随时叫停,祁免免, 你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算计得很好, 但你怎么就不赌一把,我爱你爱到死呢?”
祁免免脸色是一种恍惚的白,她退开些许,和他隔着半人的距离坐着,嘴唇动了几下,却没什么话说出来。
小刀的电话突兀地响起来:“老板,下一场要开拍了,你上来一下吧!”
祁免免不想再在这里待,拢了下衣服,逃似地走了。
季淮初没有拦她,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弯下腰,抬手按了下自己的酸疼的眼睛。
沈助理第一看到祁小姐露出类似于惊慌的神色,恍惚间觉得像是瞧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怀着一种强烈的不安,去敲季总办公室的门。
门虚掩着,她敲了两下就推开了。
季总弯腰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那是祁小姐刚刚睡觉的地方,毯子胡乱散在那里。
“季总?”
“帮我约一下心理医生。”他的声音嘶哑。
“好的。”
最近季总频繁约见心理医生,对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的寻找似乎变得极为迫切。
可除了第一次想起了些片段,之后都收效甚微。
今天依旧如此,回程的路上,季总坐在后排,平板和电脑都随意丢在一边,他今天既没有趁机处理工作,也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出神望着车窗外,面容冷肃。
沈助理透过后视镜悄悄打量季总,倏忽有一种不敢说话的紧张感。
季总非常不高兴。
从她入职到现在,她自认非常了解自己的上司,这是个自我约束能力非常强的精英派,他的情绪永远是沉稳而有力的,只需要坐在那里,就可以让所有的下属乃至合作方感觉到信赖和依靠。
这样的人,只要需要,大约什么样的另一半都能找到,可他似乎对异性并没有多少兴致,沈助理曾经促狭地想过,他们季总大概是个性冷淡,亦或者是个同性恋者,yy自己的上司也是缓解压力的一部分。
但无论做过如何的想象,都不如季总和祁小姐真的结婚来得震撼。
即便从一开始她就有这样的直觉。
谁都会觉得这两个人般配,可同时又隐约有一种他们极度不般配的感觉,两种感觉常常同时出现。
沈助理低头看着手机,作为季总的左右手,为季总分忧解难是她的义务,所以她和小刀已经建立了联系。
她问祁小姐今天拍摄还顺利吗,小刀说很好,今天的拍摄很无聊,片场一片死气沉沉。
祁小姐没有再下楼,休息的时候就坐在化妆室里休息。
不过她今天上了露台,抽烟的时候,被人拍下了。
大概是隔壁大楼,离得很远,祁小姐对镜头非常敏锐,看到了,吩咐小刀去那边看看。
隔壁楼是个半商场半办公的楼,门禁并不严格,外人想想办法也能进,小刀请示了可莉姐,然后找了几个人去堵出口和地下停车场,然后上楼去了祁小姐发现的楼查看,可惜没有见什么扛着相机的人。
那么远的距离,普通相机根本什么也拍不到。
估计是蹲守的狗仔,应该也不是专门拍祁小姐的。
也或许是祁小姐看错了。
祁小姐没什么名气,也不大露面,拍戏不挑大梁,跟圈里人没什么牵扯,所以至今都没出过什么事。
其实主要是祁小姐不太喜欢暴露在公共视野里。
偶尔拍到一些不太好的照片和视频,最后可莉姐都能很快处理。
可莉姐这次也说没事,只是抽烟而已,照片流出去也不会有人在意,到时候联系媒体再删,也来得及。
沈助理忍不住请示了一下季总:“祁小姐抽烟被拍了,要不要我跟进一下?”
季淮初蹙眉:“影响很大吗?演员不能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