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他冷笑,“你就是这样喜欢她的?得不到就毁掉?”
周谈耸了耸肩:“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无所谓,她怎么样我都会爱她,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和她是一类人,我可以接受她所有的不好,但你不行,就算你勉强可以,你的家人朋友都不会同意的,就算没有我,你们两个也迟早会分开。”
“跟你无关,这个不行,换个条件。”
“一千万。”
“好,我先转五十万给你,剩下的等我筹够了再说。”
周谈愣了一下,撇撇嘴:“你可真舍得。”
他没打算给,找了律师,打算以敲诈勒索起诉他。
他并不在乎视频对他有什么伤害,他只是不希望祁免免身边出现任何拖她下深渊的人和事,她的道德感本来就薄弱,狠绝起来毫不留情。
但没想到他突然出了车祸,腿断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不确定这件事到底是真巧合,还是……祁免免干的。
他出事前最后一次见她也是个暴雨天,她拿走了所有关于周谈的资料以及证据,告诉他不要再插手这件事。
他打了无数的电话,她并不接。
她约了周谈在美术学院附近的烂尾楼见面。
周谈害怕,告诉了季淮初。
她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但他真的很希望她能相信他一次。
季淮初提前一步赶到了那里,问她要做什么,她说:“这些事不需要你插手,我自己处理。”
他感觉到疲惫,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对她从始至终都无能为力,他朝她伸出手:“把东西给我,我来解决,算我求你了。”
祁免免摇头:“不行。”
他伸手去摸她的口袋,想要找到他的那根录音笔和u盘,他被愤怒淹没:“你怎么解决?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始终都是个外人,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床伴,所以你做什么都不用跟我解释,不需要让我知道,是不是?”
她感觉到厌烦和疲倦,伸手推了他一下。
地面坑洼不平,他踩到了摇晃的碎砖,于是就那么踉跄一下,倒了下去。
坠落的过程既短暂又漫长,他甚至隔着虚空好像还能看到她那张薄情冷酷的脸,她面无表情看着他,像是解决掉一个麻烦一样。
他徒劳地扯了下唇角,然后坠入到无边的黑暗里。
喜欢她,真的是太累了。
如果有下辈子,他希望自己能离她远远的。
只是没想到,他还能再醒过来。
他不记得那段感情了。
却还是重蹈覆辙了。
第28章
祁免免没有去补拍剩下的戏份。
她这个角色大概要整个换人了, 这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事实上大多数事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尽管秦可莉已经要疯了,小刀被迁怒着挨了好几顿骂。
所有人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只是站在镜子前, 安静地端详自己片刻,她身上随意套了一件丝绸的吊带睡裙,头发长长了些,她很久没打理了, 显得有些黯淡枯燥,她的五官和父母不大像, 反倒和爷爷有点像,那种微妙的相像像是某种黑色幽默。
——他们果然是同类。
尽管那只是基因一个小小的玩笑。
她的眼睛很漂亮, 瞳仁占比并不算小, 可竟然有些下三白, 这让她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 自带一种嘲讽和冷厉。
如果面相也是一种学问, 那她大概真的面如其人。
冷漠、刻薄、自私,且病态。
她站在那里,和大多数人没有区别, 可大多数人会觉得她像个怪物。
有时候她自己也会觉得陌生。
我是我, 我又不是我。
她点了一根烟, 又拿下来。
喝了一口酒,又吐出去。
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和呕吐欲。
她非常的难受。
难受也是一种感受, 郑医生大概会欣喜,觉得这是个良性的改变。
但好与坏,对与错, 对她来说,本身就没有那么重要。
或许她不该去看医生。
她那些所谓的“好”的“正向”的转变, 或许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向来善于伪装。
恶魔总是披着良善的皮。
有时候她连自己都骗。
阿春又来了,开门前先按了门铃,于是祁免免透过可视屏看到她,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换了一次性拖鞋,然后拘谨地提着食材走向厨房,顺便发消息给她:老板,今天炖排骨给你。
祁免免没有回。
吃什么都好,她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那碗鸡汤米线,她曾经很厌恶,可大约和季淮初一起吃过。
又没那么厌恶了。
这是爱吗?
她不知道,她愿意相信这是,但并不妨碍她厌烦他。
爱和恨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但厌烦不是,厌烦是爱的对立面,此消彼长。
她不爱他。
是的,她不爱他,
祁免免闭上眼,任由自己瘫倒在地毯上,万籁俱寂,世界一片荒芜。
她感觉到安宁。
这才是她的世界。
但被第二声门铃打破了,她皱了皱眉,讨厌一切的不请自来。
她闭着眼,想象着自己把他拖进房间,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一个人不难,难的是如何应对后续的麻烦。
她烦躁地蜷缩着身子,克制自己内心升腾起的暴虐和破坏欲。
她想砸碎一切可以看到的东西。
阿春打来内线电话请示:“祁老板,季总来了。”
她的眼神从混沌变得清晰,她愣了一下,把“让他滚”咽回去,满是厌倦地折起身坐起来,他按了可视门铃的通话键,对着门口说:“季淮初你有病?”
他的声音显出一点虚弱,和一种懒倦的平和:“我只问你三句话,问完就走。”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同样的出乎意料。
这里温馨得不像她会存在的地方。
楼上很空旷,她曲着一条腿坐在地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季淮初站在不远处凝视她。
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隔着并不算太远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万重山。
“周邵清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季淮初问她。
他的自杀到现在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但任何事情都不会是无缘无故发生的,他最后一个人见的是祁免免。
所有人都在猜测是祁免免诱导了他的自杀。
他始终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以至于后来他终于才醒转过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如果警察调查结果属实,祁免免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都说死者为大,仿佛死亡宣告终结,就可以前尘尽消。
那祁免免的爷爷呢?
他体面地离世,是对祁免免最后一击重创。
没有人可以要求受害者前尘尽消,她只要还没放下,伤痕就永远在。
多年前埋下的种子,是否到现在还在影响她,他并不清楚。
可他知道,如果他不管,就真的没有人在乎她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祁免免再次感觉到干呕的欲望,她偏过头,脸上露出几分焦躁来,她深呼吸:“他欠了很多钱,但不打算从我这里拿钱,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觉得没有意义,他很孤独,希望可以找到同类,我说我不是他的同类,他要我睡她,我说你把视频删了我就答应你,但他把视频删了,我也没有那么做。他很愤怒。”
“我删了。”周邵清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账号是他在登录,从一开始祁免免就知道。
之所以知道,大概是因为她了解周谈不会敢这么做。
祁免免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冷淡地“嗯”了声。
其实她知道视频删掉也并不能挽回什么,她只是感觉到无言的焦躁,那种失控感如同溺水一般,她在愤怒的同时的确是想要杀了他,她甚至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模拟。
如果她可以模拟出来一套完美的杀人方案,大概她早就实行了。
她在那一刻觉察到她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良好的转变,她只是短暂地给自己织了个梦,以为可以把自己套在爱的牢笼里。
如果世界是一个无处逃脱的巨大的黑箱子,那多一个牢笼又如何。
可即便是这样,也总有人想要把她拽出来。
她点了根雪茄,安静地抽着,周邵清从后面痴迷地看着她,她感觉到那道视线,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问:“周谈呢?”
她很少感觉到后悔,但五年前没有彻底解决掉周谈,她后悔了。
周邵清警惕地问:“你还喜欢他?”
祁免免冷哼一声,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以为她喜欢周谈,就连周谈也这么认为。
事实上她这种人只爱自己,或许人类的本质就是自作多情。
周邵清笑了笑,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感到由衷的兴奋,于是他说:“也是,你谁也不会喜欢。”他们这样的人,屈从于短暂的欲望,追求瞬时的快感,喜欢是件可笑又奢侈的事,他想起那天她掐他的脖子警告他不要惹她老公的样子,雄性的攀比欲让他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你丈夫,也不过如此。”
祁免免却突然蹙了眉,她拿起手边的雪茄铁盒砸过去:“闭上你的嘴。”
这让周邵清非常不爽,他按了下自己被砸到的额角,笑了声:“你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你不在乎名声,也不在乎多少人骂你、唾弃你,但他不可能不在乎,他的家人也不可能不在乎,所以你才会来找我吧?你放弃他,我跟你。我比他听话,比他更了解你,比他更适合。”
祁免免朝他走过去,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他像个讨宠的小狗一样殷切地看着她,仿佛只要她摸一摸他的头他就会立马摇着尾巴蹭过来。
他脱掉了外衣,穿着紧身的内衬,后背是蕾丝镂空的形状,他跪在床上,仰着头看她。
从某种程度上讲,人类的征服欲是天生的,一个臣服姿态的人在你面前,是会惹人怜惜的。
可祁免免只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焦躁,她莫名想起很多年前,季淮初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像是在她脑袋里安了一把锁链。
告诉她:除了我,谁都不要看。
于是她偏过了头:“你对你没有丁点兴趣。既然钱你不要,那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搞小动作,除非你不想要你老婆和孩子好过。”
“其实你根本不在乎网上那些东西吧!你是为了你老公来的,你不希望他被牵扯。”周邵清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你就不怕我继续。”
祁免免感觉到厌烦:“随便。”
他想不通,他根本想不明白,从始至终他都没看明白过她,从第一次看到她站在那副画前出神的时候,他就根本没有猜对过她的心思。
他像个无助的孩童一样瘫坐在床上,他觉得这个世界也没有人能够了解他。
祁免免根本没想瞒着季淮初,出于某种愧疚的补偿心理。
这种情绪对她来说实在难得。
她有时候想,如果五年前,她能再敏锐地觉察到他的担忧,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事实上是,她确实和他不是一路人,她永远做不到和他灵魂契合,哪怕她学得再像,模仿得多惟妙惟肖,她始终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是披着□□的鬼。
她像个厄运兽,却妄图和人相爱。
可笑不可笑。
她的叙述平静寡淡,但季淮初的眼里却流露出一种类似于哀伤的东西。
他说:“你知道他自杀跟你没有关系,但其实你还是觉得她是因为你死的,是不是?”
人类对死亡的敬畏,大多数人会天然地把死者视作弱者。
可周邵清的死对于祁免免来说,更像是一把尖刀,告诉她:我为你而死,我们才是同类,你可以轻易杀死我。
祁免免转过头,不想搭话。
“我出事也是意外,但你也觉得是因为你,所以想要补偿我,爱我,满足我想和你白头到老的心愿。”
祁免免冷冰冰地说了句:“你想多了。”
“好,我就当我自作多情了,反正你也不在乎,不在乎我多爱你,不在乎我踩着玻璃碎片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马上要死在最后一步了,无所谓,也就是被摔破一次脑袋捡回一条命,也就是爸妈都不想再见到我了,我还想着跟你在一起,我现在还在发烧,我快站不稳了,我踏马还在担心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
他已经提不起精神,说话只剩下气声,一边说一边朝她走,说到最后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声,然后忽然虚弱地踉跄了一下。
他脆弱得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
祁免免故作冷漠,可还是忍不住伸了下手。
季淮初顺势半跪在她面前,一手握住她伸过来的手,一手抚上她绷得极紧的侧脸:“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离不离婚都是,我不会远离你,也不会再去找任何人,公司不会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绯闻影响多少,父母和孩子总是会有分歧,我成年了,让他们伤心我很抱歉,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我只想要你,想要你百分百地信任我,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