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乎逼视地看着她:“所以我再问你一遍,真的要和我离婚吗?”
第29章
如果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多好。
但她并不是觉得这一幕值得永远铭记, 她只是觉得,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她就可以不去想他完全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到底是出自什么。
也不需要去回答他。
思考这些, 对她来说是一件并不太容易的事。
哪怕他如此深情的告白,她唯一好奇的却是,为什么会有人选择站在她这边,不惜放弃掉世俗意义上美好的光明的一切。
爱吗?
那爱真是个复杂又奇怪的东西。
她无数次想弄清楚爱这个词的定义, 但无论思考多少遍,都不会有一个答案的。
爱是主观相信才会存在的非理性的所有美好浪漫的总称。
可惜她不相信。
所以爱不存在。
祁免免就那么看着他, 长久的凝视并不会让她的眼神显得深情,反而更显得冷漠。
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爱。
但季淮初却觉得心脏会疼, 他不愿意相信她其实根本不爱他, 或者根本不会爱。
她像只高傲又凉薄的猫咪, 对人类的爱只是一种回馈和恩赐。
现在她要收回自己的恩赐了。
季淮初虚弱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但觉得更虚弱的或许是自己的灵魂。
他觉得祁免免真的很糟糕, 她的爱也很糟糕。
她让他无限地自我怀疑,陷入到长久的疼痛和困惑当中,他从小就被冠以的所有光环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她看不到他的真心, 还要一遍一遍拿来践踏。
他却还在反思自己, 为何没有长出一副她喜欢的模样。
她喜欢什么?
他甚至都不知道。
如此卑微地去爱一个人, 到底是出于目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喜欢上她好像是一种宿命,如果上帝会编程, 那么他的身体里一定有一个程序是爱上她。
没有原因,没有目的, 不得不如此。
季淮初等得有点久,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她的沉默像是一把尖刀捅穿他的心脏,让他觉得自己异常可笑。
一秒、两秒……
他还在等,在等什么呢!季淮初你在等什么?
他看着她,双目逐渐变得赤红,疼痛从四肢百骸涌上来,他觉得有一口腥甜的血液堵在那里。
他的手还搭在她的脸上,那么柔软的皮肤,琥珀一样干净的眼瞳,那么美,又那么冷。
她快要不认识她了。
也快不认识自己了。
体面地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他竟然还在等。
一秒、两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
最先开口的竟然还是他:“你可以再想想,不用着急回答我。”
没有一口回绝就是还在思考的余地,那么就不算是彻底的拒绝。
竟然卑微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自嘲地想。
祁免免像是失了神,又被他的话勾回神,她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觉得他那张脸真是生得好看。
爱如果可以等同于欲望,那么她愿意承认自己百分百爱她,她喜欢他不穿衣服的每一个样子,被欲望冲昏头脑,极致的欢愉带来极致的占有欲,她在那一刻会获得一种类似于爱的错觉。
就像饥渴的人渴望食物和水。
然而大多时候她感到厌烦。
她不想去思考他为什么高兴了或者不高兴,不想去思考明天是晴天还是下雨,她对生活没有丝毫的耐心和渴望,在每一个感觉到空虚的瞬间,她都会想和他上床,获得那短暂的幻觉一般的“爱”。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为了那短暂的瞬间去忍受所有的无聊,她在每个无所事事的下午都会想起他,只是单纯地想一想他的脸,她并不关心他在做什么,也不关心他在想什么,她对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常常一无所知,也觉得那并不重要。
可是当她看着他从楼上坠落下去的时候,她感觉到一种悲愤交加的歇斯底里,她觉得有什么失控了。
她的体内爆出万千的气流,把她的灵魂戳刺得遍体鳞伤。
她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一种惊痛。
她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她像个暴晒在阳光下的吸血鬼、堕入阿鼻地狱的恶魔……她痛到蜷缩。
那一瞬间她相信自己爱他。
可爱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她不知道,她想逃,她努力过了,她觉得自己还是搞得一塌糊涂,她只是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糕,她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她再看到他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她甚至害怕捅向他的刀是自己握着的。
她为数不多的怜悯都给了他。
他却在这里求她不要走。
他真的很好骗,随便招招手他就会跟过来。
可是跟过来做什么呢?
脸蛋、身材……
漂亮的皮囊随处可见,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稀缺物品。
如果他想要她的心,她其实可以挖出来给他。
能挖出来就好了。
或许就不会那么让她困惑不解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荒谬绝伦。
祁免免最终还是抱住了他,因为觉得他虚弱得快要倒下去了。
他的身体在颤抖,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紧紧地抱着她:“不离婚,好不好?”
“你不是说,如果我说离婚,你就再也不会管我了。”祁免免语调轻缓,像是有些遗憾他说话不算话。
季淮初“嗯”了声:“我骗我妈的,这样说或许可以让她好受一点点。”
“你妈妈对你很好,你不应该骗她。”祁免免理智得像是在诉说和她完全无关的事。
季淮初顿了片刻:“或许。但人生总是有很多两难的事,总要做出选择,我选择她,就要放弃你,但我做不到。”
“为什么呢?”祁免免呢喃,“我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也不重要。我本质上就是个怪物,怪物总是麻烦的,另类的,不合群的,所以会被另外一些麻烦的、另类的、不合群的吸引,今天是周邵清,明天会是别的,他们对我造不成任何威胁,但对你来说却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我没有那么好心,不想连累你,我只是觉得,很烦。”
季淮初其实也纳闷自己到底为什么如此执着于一份带给他所有痛苦的爱。
他想了很久,想到——“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只流浪猫住进了你家,是一只很瘦的通身黄色的小橘猫,它总是在你窗户底下叫,有次你开窗端详它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你在琢磨怎么杀掉它,我不想你被勾起什么不好的念头,所以我去你家把它带走了。”
那是一次很糟糕的救助,他的父母要求他送去宠物救助机构,不然由他一个人负责,不要麻烦任何人。
救助中心猫满为患,它在那里待了很久也没有人领养,它非常凶,残暴,冷血,攻击欲望强烈,无法和任何一只猫共处,只能待在自己的笼子里,稍微不小心就会咬上其他猫。
救助中心说,如果它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进行人道主义消灭。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把它带过去了,父母要求他全权负责,他只能把它养在自己的房间,虽然他救了它,给了它食物、水,和一个遮风避雨的家,但它对他防备心很重,他养了它四个月,它没有给过他一次好脸色,不是哈他就是挠他。
他常常觉得愤怒,很想把它扔掉,但又觉得它流浪大概会让其他流浪的小猫受伤吧!
出于这种奇怪的圣父心肠,他留下了它。
它并不允许他靠近,更不许拥抱,作为一个家养的可以算得上宠物的猫,它其实无法提供任何的情绪价值。
他渐渐发现,它不会离他太近,但也不会离开很远,它总是安静地趴在离他大约三米左右的距离。
有次他坐在露台上吹冷风,它就窝在露台的花架上,冷风冻得它瑟瑟发抖,但它却没有进房间里。
那种微妙的被依赖的感觉让他对它产生了一点好奇。
真的有生下来就残忍冷酷不喜欢被人抱被人摸也不蹭人的小猫吗?
他猜测它遭受过什么非人的虐待,以至于才性情大变。
可宠物医生告诉它,小猫和人类一样,也有天生就痴傻的,有残忍冷酷敌对意识非常强并不亲人的,并不是所有的猫咪都黏人乖巧。
可是很奇怪的,他并没有讨厌它,很多人养猫咪是出于什么,他不是太清楚,猜测大概是想要一种精神寄托,想要猫咪的柔软和爱的回馈,但他最开始只是不想它被打扰祁免免,也不想它被祁免免杀掉。
所以他对它没有期待,他觉得自己反而和它是平等的类似于朋友的关系。
他尊重它所有的古怪,它在某种程度上用一种不像小猫咪的方式依赖他。
他们和谐相处了很久,到最后它都没有变得温和,没有多喜欢他一点,他到最后都不知道它抱起来是什么感觉。
它死掉了,它在他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病的时候,急性应激死掉了,可当时医院很安静,医生摸着它的肚子,哄它躺下来,其他的宠物趴在主人的怀里或者笼子里昏昏欲睡,只有电风扇呼呼地吹着。
它突然惊惧暴起,然后慢慢没了呼吸,他感觉到一阵巨大的荒谬,然后是空虚,最后才是难过。
“那时候我常常做噩梦,梦见的却是你。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那只小猫,看似我有很多选择,可从来都没有选择,无论时光重来多少次,我都会选择把它带回家。因为从看它第一眼开始,无论它多么可恨,多么不可理喻,是否真的遭受过虐待,我看它第一眼,就有了心疼的感觉。人们是没有办法对抗自己的本能的。”
他看着她,有些悲哀地说:“爱你可能也是一种本能。”
第30章
这样感人的场面, 她能看出来他眼底的哀痛,她拼命让自己沉浸到情绪里,可她感受到的只有心底近乎嶙峋的荒芜。
她好像在看一幕没有字幕的外国电影, 每个人的表情都真挚,感情都饱满,她很想从中获取点什么,可只有模糊的直觉。
这近乎荒谬的感情, 他却还在执着。
她觉得他有点可笑而且不可理喻,她也讨厌有人纠缠不休, 可她看着他的眼神,哪怕什么也感受不到, 却还是想要装出一副爱他的样子。
她被他打动了。
尽管她什么也没感受到。
她想在那荒芜里, 长出一支芽来, 好告诉自己, 那里也是可能有东西生存的。
“我很想回应你点什么, 可我感觉不到你感受的,我可能天生就是冷血的。”祁免免抓了他的手,放在他胸口的位置, “那我也再问你一遍, 你真的想要和我在一起吗?”
季淮初:“我想。”
“好。”
季淮初觉得天旋地转, 他倒下去的时候甚至在想,会不会这只是个臆想, 一场梦。
醒过来什么都没发生。
他攥住她的手,像是要把她和自己连接在一起。
从此你的手是我的手,你的眼是我的眼。
手断了我不会死, 但我会从此残缺。
我的爱,大概就是如此。
他瘫倒在地毯上, 蜷缩着,攥着她的手不放,他艰难地挣出一丝清明,虚弱地说:“我没事,别怕。让我缓一下。”
阿春看到祁老板撑着季总下楼的时候,十分愕然,她忙迎上来,想要帮忙,祁老板厉目:“别碰他。”
阿春退后一步,有些不明所以,然后跟着过去开门,然后送两个人上了车。
车子像是离弦的箭,轰鸣着驶出去。
祁老板心情非常差,她感受得到。
她有时候不太明白,这两个人到底在闹哪样,其实她觉得祁老板这么古怪的性格,季总却忍受得了,也是挺稀奇的。
或许这就是爱吧!不讲道理。
祁免免送季淮初去医院。
她把车开得很快。
季淮初清醒了点,侧头看她:“慢点开,死不了。”
祁免免僵硬地“嗯”了一声。
红灯,她踩刹车,车子缓停,她的指尖一下一下敲打着方向盘,显得格外急躁。
“祁免免,你很担心我。”
是陈述句。
祁免免没吭声,在绿灯亮起的同时车子瞬时起步,她甚至听不见季淮初的声音,目光只是盯着前方的路,她的大脑开始出现一点幻觉,仿佛有血色蒙住了她的眼,她似乎看到五年前他倒在血泊里的的样子。
那种难以言说的惊痛和不可名状的恐惧。
她紧紧攥着方向盘,指骨都要捏断了。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担心,她只想掐住他的脖子告诉他:“你既然不愿意走,那就没资格出事,你的命是我的。”
她宁愿自己掐死他。
那是一种近乎病态地占有欲,有几分担心,她不知道。
医生给他输上液,说只是肺部感染没好利索,加上劳累和忧思过度,医生抬头数落她:“你也不管着点,都这样了乱跑什么。”
祁免免抿着唇,说了句:“抱歉。”
季淮初侧头看她,露出一点恍惚来。
然后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