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理不清头绪:“锁起来是不想我看吗?”
“不是,”祁免免摇头,“怕吓到你。”
她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你和周谈认识的时候,是因为想交朋友,那交朋友的原因,是因为和我谈恋爱吗?”
祁免免没有否认:“是。”
“你想过我们的未来,是吗?”他那时候一直以为她就是个及时行乐不管明天的人,他以为她从来不在乎未来是怎么样。
像正常的情侣那样谈恋爱、结婚、生子,那首先就要做个正常人。她不需要去考虑人际关系、所谓的前途,但她觉得他需要。
“是。”
“害怕不能像正常人谈恋爱那样去爱我,所以选择迈出一步,从尝试找个新朋友开始?”
“嗯。”
“为什么是周谈?”
祁免免没有回答。
季淮初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烫:“因为只有他主动靠近了你,对你示好,是不是?”
祁免免偏过头:“嗯。”
“所以他拿那些视频威胁我,无论我怎么去要,你都不给,是因为觉得是你的选择出了错,所以才会牵连我,你想自己解决,是不是?”
“是。”
“我出事之后,你也觉得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不是?”
“是。”
“你和我在一起,是想弥补我?”
祁免免不知道,她皱眉:“不是,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那种模糊的冲动和直觉告诉她,他很重要。
季淮初按了下眼眶:“宝贝,你很爱我,哪怕你自己没有意识到。”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感觉到怪异了。
她像是风雪里踽踽独行的人,她一路跋山涉水艰难险阻,沿途全是风霜雨雪,每次想要变道,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阻拦。而她以为这都是她应得的。
没有人给予过她爱和温暖,就连他的爱都显得单薄,于是她连抱怨的能力都没有。
哪怕哪天力竭而死,她恐怕也只是感叹一句是她太弱小。
季淮初走过去,抱住她,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他用力地勒紧她,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她,所有人都觉得她天性冷漠、阴沉,充满危险。
可其实她一路走过来都背着沉重的枷锁,那些常人来说无比简单的事,她却需要很努力才能触摸到一点。
“你让我觉得,我对你不够好。”季淮初声音都嘶哑了,“宝贝,你很好,你没有不好的地方,很多事并不是你能完全掌控的,那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总要有人来承担错误。
祁免免不知道自己该去责怪谁。
“跟我说说话吧!”季淮初把嘴唇贴在她额头上,那亲吻显得如此无力,他止不住颤抖起来。
祁免免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难过,是难过吗?应该是。
可她无法体会到他的难过。
“说什么?”
“随便说些什么。”季淮初请求,“和我说说话。”
祁免免侧头,看到游夜那幅画:“神话里有两个玛卡里亚,一个是说冥王哈迪斯的女儿安息女神,另一个是说希腊神话里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女儿。一个代表受人祝福的永久解脱,一个为了雅典免于战败而自愿成为神的祭品,象征女性力量。这个故事是我讲给她听的,她问我,死亡是解脱吗,我说,某种意义上是的。然后她自杀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刽子手,和我接触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是的,祁免免就是那个J,但房间里的玛卡里亚是游夜自己。
医生要她尝试做点好事,于是她对福利院进行了捐赠,这个小姑娘用游夜的名字给她寄了画作和信件,祁免免用“J”的名字回复了她,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游夜给她打过电话,她患有严重的失眠,想听她讲故事。
祁免免没有拒绝她,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于她来说就像是生活里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她对生命里那些脆弱的依赖有一种冰冷的漠视。
有一天她打电话来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祁免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画,于是回答她:“画一个人。”
“谁?你喜欢的人吗?”
“嗯。”祁免免回答。
“你用什么笔画的?”她问,然后又问她颜料、材质,他的表情,问她在哪里,身边都有什么,房间的装饰怎么样。
祁免免一一回答了。
她说:“真好,你有爱你的人。”
祁免免没有回答她,她也并不会安慰人。
挂了那通电话后她没有再接到过她的号码,她很快就忘记了她。
直到在周邵清的画廊里看到这幅画。
像是某种糟糕的预示。
所以她对周邵清的纠缠格外的愤怒。
那愤怒几乎侵吞她的理智。
她忽然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天生就是恶魔,她总是吸引到不好的人和事。
季淮初像是一块儿太干净的布,她害怕自己在他身上留下什么污点。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触摸得到的良知。
季淮初拉着她的手下楼,他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反而一直在被影响,我知道很多伤害造成后伤口已经没有办法弥合,但我现在想试着让你发泄出来,这次你能不能听我的?”
祁免免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她还是回了:“嗯。”
“那好,第一件事,我们改个名字吧!”
季淮初手指点了下她的脑袋,“今天一个小孩诞生了,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叫什么好呢?她长得很漂亮,爸爸妈妈都很爱她,她在所有人的期待中降生,我也很期待,我希望她平安健康,也希望她开心快乐,做很多人的宝贝。”
祁免免有一种恍惚感,像是看到了那个小孩。
真奇怪,她很少关注小孩子,此时却好像看到产房外那小孩焦急等待的父亲和亲人,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和担忧。
祁免免握住季淮初的手,有些失神:“希望她是个善良的小孩。”
季淮初有一点难过,他勉力扯了下唇角,笃定:“她很善良,比任何人都善良。”
第36章
见过小刀的人都会觉得她像一把小巧的匕首, 内敛,但是锋利,她不苟言笑, 做事一板一眼,有一种沉默但厚重的力量。
余刀刀,人如其名。
但小刀如果不说的话,没人会猜得到她的过去, 也会觉得她曾经的名字王淑静和她完全不搭边。
有时候说不上是名字给人一种暗示,还是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暗示。
季淮初拿着所有的证件陪着祁免免去了一趟派出所。
接待员反复询问她是否确实需要更改。
祁免免说是。
她拿到新的户口本的时候, 看到曾用名竟真的恍惚生出一种新生的感觉。
祁免免“死”在了昨天,一个叫齐悯慈的小孩今天出生了。
给她取名的“父母”希望她悲悯且仁慈, 做个善良的小孩。
其实这更多是祁免免的意愿, 季淮初起初并不大能理解, 善良和仁慈这种她嗤之以鼻的东西, 为什么她会这么在意。
祁免免说:“坏人总是冠冕堂皇的, 一个杀人犯也会吃斋念佛日夜祷告。”
她笑着,露出一点平静的自厌:“如果我是个坏人,那你已经是我的猎物了, 而你深信不疑我其实是好的。”
季淮初不大喜欢她这样, 走过去抱住她。
她安静地靠在她怀里, 露出一种怅然若失的表情:“我可能就是个坏人呢!”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其实还并不是知恶作恶的人,最可怕的是, 坚信恶才是正的人。
他们慈悲为怀,悲天悯人,为人类的福祉而奋斗终生。
但或许他们认为, 人类的福祉就是战争、灭亡。
“文明是从枪炮中诞生的。”
季淮初捂住她的嘴巴,低头看着她:“宝贝, 思考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不能从思考中获得平静,那我们就不要再想了,好吗?没有人是绝对的好人或者坏人,即便是善良的人也有恶毒的瞬间,你即便有过一些错误,但也并不是不可饶恕的,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我永远陪着你,好吗?”
“永远?”她呢喃,像是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词汇,又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东西。
“嗯,永远,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我爸把公司交给我,我需要把它管理好,我希望它在十年后彻底转型,摆脱家族管理,你呢?什么都不考虑的话,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祁免免厌恶道。
季淮初拍了拍她的背:“不要去想任何不好的事,就单纯想一想。”
祁免免沉默很久:“画画。”
季淮初有些意外,她喜欢画作更像是一种玩闹,从前祁父祁母送她去学画画,也不过是觉得她脾气暴躁,希望能磨一磨她的性子,油画班的老师没多久就劝退了她,说她大面积用撞色和暗色调,无论多么明快的画都能被她画得诡异且恐怖,委婉讽刺她或许未来是个“艺术家”,但现在希望家长能带她去看看精神心理。
儿童心理专家对她束手无策,而且大多认为是祁父祁母对孩子的耐心有限。
祁母非常生气,她觉得那些专家不过是在本末倒置,但凡祁免免好管教一些,他们至于如此的焦头烂额吗?如果他们没有耐心,早就放任她不管了。
后来祁父祁母真的带她去看医生,她在医生面前对答如流,甚至礼貌温和,换了几个医生都觉得她无论智力还是精神都没有问题。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对于父母,祁免免从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愤怒,更多的只是沉默。
因为她从来没把自己当一个小孩,它好像是从出生起就一个独立的物种,因而她在很小的年纪就开始用成人的思维去分析对错和利弊,她觉得她和父母之间互相无法改变对方说服对方,那么就是一道无解的难题,但世俗要求他们必须做父子母子,那么就只能互相忍受。
她没有随父母任何一方的姓,也没有告知他们,就好像他们也没有给她选择出生的权利,却责怪她的到来。
齐悯慈像是剥掉了层丑陋的外壳,她感觉到轻盈和解脱。
回去的路上,她握着季淮初的手:“我好像有一点高兴。”
她抓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让他听自己的心跳。
那心跳震耳欲聋般汹涌。
季淮初低头亲吻她额头:“欢迎齐悯慈小朋友。”
“你再叫我一声。”
“齐悯慈,悯慈,小慈?”他笑着,叫她,“宝贝。”
齐悯慈……她从后视镜里看自己的脸,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脸也起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回程的路上,她一直看着车窗外,她好像很少仔细去看这个世界,她像个新生儿一样,睁开眼后,好奇地张望着四周。
江城雨水很多,街道上到处是葱郁的植物和花朵,路上车很多,但并不算堵车,高架桥曲曲折折。
昨天下了点雨,今天的地面还是湿的,路边的店铺门窗都紧闭着,有个小报亭,废弃很久了,里面似乎还有零星没搬走的杂志。
行人手挽着手,大多是情侣,她恍惚记起,附近有一家情侣主题的公园。
原来她也记得这些。
车子快到华容区的时候,有一段很长的林荫道,祁免免……不,齐悯慈露出几分茫然来:“我们去哪儿?”
“去游乐场,小朋友都喜欢的。”
不过这不是儿童游乐场,是个大型的成人可以玩的游乐场。
其实季淮初也没有去过,他年少的时候父母工作都忙,他自己也不大感兴趣,偶尔跟着家里长辈出去,也都是随便玩一玩,他昨晚却认真研究了一晚上,那感觉真的有点像是在养护一个孩子。
有时候他想,如果二十岁的季淮初遇见六岁的祁免免就好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或许能敏锐地察觉到她内心深处无处宣泄的晦暗和压抑,他可以作为一个成年人去帮助她。
但如果那样,或许他们就没有什么感情上的交集了。
可如果让他选择,他觉得自己宁愿和她没有交集,也希望她能完满幸福地度过这一生。
齐悯慈小朋友看起来并不喜欢游乐场,她表情凝重地站在入口处,张望远处的设备。
大摆锤和过山车像是空中的巨兽一样,每个人都在大声的尖叫,他们既兴奋又惊恐,如果非要形容,她觉得这像是蒙克的那副世界名画《呐喊》,整个场景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怪异。
季淮初觉得养护小孩确实并不大容易,但他还是耐心询问了句:“抱歉,忘了征询你的意见,你想玩吗?不想玩我们就随便逛逛。”
他去旁边买了一份冰淇淋给她,他们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吃完,齐悯慈指了指高空秋千,她并不太想辜负他的心意。
季淮初点点头:“好,我去买票。”
大约两个小时后,从高空秋千和过山车上爬下来,季淮初已经快要吐了,齐悯慈打算去玩海盗船,她眼神期待地看着他,倒真的像个小朋友。
季淮初咽了胃里的翻江倒海,点头:“好。”
他想,将来如果他们有孩子,他一定不能让齐悯慈和孩子同时出现在游乐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