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找不到别人陪你了吗?】
许久没等来她的回复,江砺有些焦躁,又把这条回复看了一遍,越看越像是拒绝。怕她理解错自己的意思,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三声,她接了起来。
她的声音里有轻微的惊讶:“江砺?”
他有些不满:“你回个信息怎么这么慢?”
她先是一顿,然后声音裹着笑意撞入他耳朵里:“我在外面买糖炒栗子,刚刚在扫二维码。”
“谢谢。”她接过老板递来的栗子,又对电话里的人说,“我没问别人。”
江砺明白她的意思后,缓缓勾起唇角,声音却极淡漠:“时间,地点。”
她想了一下,说:“那我们八点钟,在欢乐谷的北门见吧,我们可以看八点半那一场。”
江砺看了一眼手表,说:“可以。”
“那……我们一会儿见?”
“嗯。”
“晚上冷,你记得多穿一点。”
“知道了,挂了。”
挂断电话后,沈星繁捧着糖炒栗子上车,打算先回趟家换身衣服。明天就是元旦,今晚算出行高峰期,欢乐谷那一带恐怕会堵车,所以她决定等会儿坐地铁过去。
江砺也考虑了堵车的情况,打算提前出门,这时,却突然听见周瑛焦急的声音:“江砺,你来看看你妹妹。”
如果再给江冉冉一个机会,她一定不会吃那盒冰淇淋。一个小时的功夫,她上吐下泻,接近虚脱。赵阿姨匆匆喊来了周瑛,周瑛又急匆匆地喊来了江砺。
江砺探了探被窝里小丫头的额头,有条不紊地安排:“你跟赵阿姨先帮她把衣服穿好,我去把车开过来,送她去医院。”
周瑛和保姆手忙脚乱地帮江冉冉换下睡衣。江砺回来后,把她抱下楼,塞进了车里。
周瑛留保姆看家,随江砺一起钻进车内。一路上,她握住江冉冉的小手心神不宁地念叨:“死丫头,胃不好还偷吃那么多冰淇淋,真不让人省心。还好你哥今天在家,不然我肯定弄不动你。”
江砺将导航设置到最近的社区医院,安抚一脸六神无主的女人:“估计是急性肠胃炎,挂个水的事儿,你不用太担心。”
他的话让周瑛心里踏实了点。
她望着开车的男人,心里感慨万分,当年她离开他时,他还是个十岁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个沉稳的男人了。
见他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看手表,周瑛问:“你等会儿是不是还有事?”
“先去医院。”
到医院直接挂急诊,果真是急性肠胃炎。把江冉冉在输液室里安顿好以后,他去走廊上,给沈星繁打电话。
听说情况以后,她很理解:“冉冉现在情况怎么样?”
“应该没什么问题,正在等输液。你快到了吗?”
“嗯,我马上到了。”
这时,有个护士走过来:“江冉冉家属,先把费用交一下。”
江砺接过单据,问:“去哪里缴费?”
护士说:“跟我来吧。”
沈星繁听见他那边的动静,很自觉地说:“那你先忙吧。”
江砺沉默两秒,说,“抱歉。”
“没关系。”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江砺交完费,回到输液室,把票据交给值班护士,不一会儿,护士就拿来了输液瓶,给江冉冉扎上针。
周瑛坐在床边陪她,江砺则沉默地坐在旁边给家属准备的等候椅上,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趁着周瑛去上厕所的功夫,江冉冉转向他,声音嘶哑地唤道:“哥……”
他走到她身边,问:“喝水还是上厕所?”
她摇了摇头,问:“你不是有东西要给沈星繁吗?怎么还不去?”
江砺垂眸看着她:“别瞎替我操心。”
江冉冉有些自责,将被子往下拉一拉,遮住半张小脸:“你是不是因为我才不去的?别这样呀,你这样我多自责。”
江砺望着小姑娘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先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再跟你算账。”
江冉冉撒娇:“嘤嘤嘤。”
江砺坐在她旁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朋友圈,内容却完全没看进去。
江冉冉开始在床上碎碎念:“我就是个肠胃炎,又不是得了绝症,用不着两个人陪我,你俩都在这儿,我压力太大了。”
她借着医院的冷白灯光,望向江砺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坐在那里没动,整个人有一种无动于衷的漠然。
江冉冉叹口气,不再劝他。
哪怕他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可是,就在江冉冉以为他会一直这么坐下去时,他突然起身,对她说:“等你妈回来,告诉她我有点事先走了。等会儿你们打个车回家,到家后记得给我报个平安。听到了?”
看见小姑娘点头,他才捞起外套,离开输液室。
沈星繁挂断江砺打给她的电话后,默默地在原地立了很久。
怎么可能不失落。
她刚刚特意回家画了个妆,还为了挑一件合适的衣服,把两个衣柜都翻了个底朝天。
接到那个电话时,她完全没有期待他能在家人和她之间选择她。
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底气。
她很快调整好心态,随游客一起检票入园,和许多陌生人一起分享这场盛大的灯光秀。
江砺一直堵在路上。
这两天是元旦出行的小高峰,很多路段都在堵车。他不时地抬起手腕查看时间,等到前面的红灯终于转绿,立刻不耐烦地按了按车喇叭。
欢乐谷的夜场平时是晚上十点结束,这几天有灯光秀,关闭时间便延后了两小时。
江砺来到欢乐谷入口,把车停在路边,给沈星繁打电话。
她没有接。
他点燃了一支烟,不时有游客从里面出来,可是直到香烟燃尽,他都没有看到沈星繁的身影。
他又拨了个电话。铃声响了十几秒,她总算接起来。
“怎么不接电话?”
“我刚刚在路上,没听到。”
“回家了?”
“嗯,刚到小区。”
“行。”他沉默片刻,又没话找话般问,“灯光秀好看吗?”
“挺好看的,很壮观,也很热闹。冉冉现在好些了吗?”
“江冉冉那个贪吃鬼,跟这辈子没吃过冰淇淋一样,就得进次医院才能长记性。”
沈星繁笑:“小孩嘛,我小时候也一样。”
江砺语调慵懒:“高中那会儿,就经常见你跟盛从嘉买冰棍儿吃。”
大概是他提到高中,她的话不自觉地多了一些:“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我跟盛从嘉趁自由活动的时候偷偷买冰棍吃,被老吴给撞见了。老吴当着全班的面训了我们一顿,还让我们做检讨。太丢人了。”
顾一鸣为这事儿足足嘲笑了她们一学期。
江砺自然记得这件事。
她向来乖巧,在育课上偷吃冰棍,大概就是她高中时代做过的最离经叛道的事。
时隔多年,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少女立在操场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检讨自己的样子。
她那番检讨做得非常深刻和镇定,可是当她回到队伍里,立在她身后的他分明看见她微微发红的耳根。
彼时,阳光洒落在少女的头顶,四周传来喧嚣的蝉鸣。身穿宽大校服的少年,在她身后轻轻地勾起唇角。
夏天似乎会很漫长,青春仿佛也像炎炎夏日一样永不会结束。
这回忆来得有些不合时宜,两个奔三的人都有些沉默。
良久,沈星繁才又开口:“前段时间,我跟盛从嘉去医院看过老吴,胃癌晚期,做了切胃手术。他在病床上还提起过你。”毕竟很少有学生次次物理考满分。
老吴是他们高二高三两年的班主任,虽然严厉,但对学生非常负责,他带出来的毕业生都很敬重他。
江砺跟他们的高中同学基本没联系,也没有加班级的微信群,所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他沉默片刻,问:“老吴还好吗?”
沈星繁回避那个答案,只说:“你有机会去医院看看他吧,他见了你会很开心的。”
江砺没有拒绝:“嗯,下次可以一起去。”
沈星繁当他只是客套,于是应了一声“好”,江砺没再继续跟她“怀旧”,说:“你早点休息。”
她正好拿钥匙开门,开灯后,看了一眼客厅的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是新的一天了。
她说:“江砺,新年快乐。”
冷不防听到她的祝福,江砺顿了一下,而后回答她:“新年快乐。”
挂掉电话后,他往副驾驶座位看了一眼。那条买给她的手链的包装袋,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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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江砺的人
小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天,沈星繁定的闹钟还没响,就被客户的电话吵醒了。
去年事务所接了很多地产公司的项目,每个建筑师或助理建筑师的工作量剧增。
为了支撑起繁重的项目,所里招募了大量的实习生。可是,实习生只能做渲图、P图、整理资料这一类的基础工作,不可能一上来就安排他们画西AD,因为要手把手地教,很浪费时间。
而所里的资深设计师又有重点项目在做,于是大部分地产项目就都压在了沈星繁、李潇文这些有一定资历但年轻的建筑师身上。
巨大的工作压力,导致这两年事务所人员流失非常严重。当初高景行因为公司发展方向的问题,跟前合伙人方永明吵得不可开交。
他创立事务所的初衷,是希望能做一些有情怀的工作,方永明却觉得情怀不能当饭吃,应该多做一些商业项目。双方争执不下,最终方永明宣布撤资退伙,为这场战争画上了休止符。
虽然今年事务所开始减少地产项目的接洽,可是过去的项目还是要继续跟进。
等沈星繁进厨房煎吐司和鸡蛋时,还在跟电话里的人商量石材表面的凹缝尺寸和磨砂形式。
十点左右,她立在燕大设计院五楼的电梯前,接到了今天的第三通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时,她的脸垮了下来。
赵毅,某地产公司的项目经理,大概是她遇到的最喜欢改图纸的客户。三天一小改,五天一大改,经常改完后又告诉她:“我们开会研究了一下,还是最初的那版好。”
沈星繁再好的耐心也被磨光,每次接到他的电话都脑仁疼。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接起这个电话。
电梯恰好上来,门开后,她猝不及防地看见江砺。
灰色西装外压了一件同色系的大衣,手提黑色的公文包,浑身上下都是一副谨重和难以接近的样子。
她今天来这里,是有一个项目要配合设计院做初设方案,现在需要去二十二楼的建筑信息化中心一趟,江砺又是来做什么的?
不等沈星繁回神,已经被身后排队的人推进了电梯,被迫站到了他旁边。
“喂,赵经理。”沈星繁稳住心神,抢在对方前面开口,“不好意思,我这几天比较忙,团队主力也都有其他项目,你有什么事,能不能等我忙完这阵再说?”
她一边说话,一边在电梯按键上寻找自己要去的楼层。
电梯按键正好在江砺的右手边,他问她:“几楼?”
她忙小声说:“二十二楼,谢谢。”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两秒,说:“其实是我们老板让我通知你,这一笔可以开发票了。”
沈星繁一听是开发票,立刻挑了挑眉:“早说嘛,等我下午回事务所,尽快找财务走流程。”
赵毅:“……”这女人要不要这么势利。
江砺见她变脸比翻书还快,不禁又看她一眼。大概是昨晚睡觉不老实,有一小簇头发不是很服帖,轻轻地翘了起来。
虽然无伤大雅,甚至还为她平添一丝俏皮,可是强迫症却有些忍不了。
江砺强迫自己别开眼。
沈星繁聊了几句后挂断这个电话,脸上依然挂着笑意,看上去情绪颇佳。
她心情当然好,发票一开,设计费一打,她的奖金也该到位了。这个项目她跟了好几个月,中间几度起承转合,一口气全靠这笔奖金吊着。如今苦尽甘来,她没有当场笑出声来,已经是很能忍了。
江砺见她的心情完全没有因为昨天他的爽约受到影响,心略微放了下来,但心口又莫名有一些堵。
电梯正好到二十二楼,她敛了笑意,神色自若地跟他打招呼:“我先下了。”
江砺目送她踏出电梯,看了一眼楼层介绍。
二十二楼,建筑信息化中心。
“REMOULD”最近一直在和燕大设计院谈长期的战略合作,这里的总建筑师兼设计一所的所长刘耀东是他的老熟人,他今天来就是来叙叙旧,顺便聊聊今后的合作。
刘耀东年近六十,跟江家算世交,江砺最初会对建筑感兴趣,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受他的影响。
“你小子挺争气啊,去年做的那个金融中心的外立面幕墙,我都给学生当成案例来讲。不过,你在美国的事务所待得好好的,又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怎么说离职就离职了?”
江砺接过刘耀东给他倒的茶,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高师兄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好有独、立执业的想法,跟他聊了一下,感觉理念挺一致的,正好也不想在美国待了。”
刘耀东玩笑:“然后你就一拍脑门决定入伙了?你不怕高景行那只狐狸给你画大饼?”
江砺勾起唇角,笑得有些不羁:“他拉我入伙,不就是看中了我有把这张大饼做出来的本事吗?”
“年轻人,不要这么狂妄。行吧,咱们来聊聊战略合作的事儿。你有什么想法?”
燕大建筑设计研究院是国家甲级建筑设计院,单只建筑设计所就有九所,其他的专业所就不用说了。当初高景行创立事务所时,刘耀东曾建议他把事务所作为一个工作室,挂靠在设计院底下,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惜被高景行拒绝了。
他野心勃勃,不想受其他掣肘。谈合作可以,其他的免谈。
这两年,双方倒是经常有项目合作,但是没有正式达成同盟。江砺入职后,高景行将战略合作的事全权交给他来负责。
他今天来主要是来聊聊大体的规划,具体合作条款还得回头开会商议。
聊完工作以后,刘耀东又切换到唠家常的模式:“前两天我还跟你妈通过一个电话,她一来担心你的工作,二来又担心你的终身大事。三十而立,你可以考虑成个家了。”
江砺微微挑高一边眉毛:“老刘,你们中年人就没别的可聊了吗?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后现代艺术家,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催婚?”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这帮年轻人现在都不结婚?我们所里一堆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动不动让我给她们介绍对象,奈何我手里没几个配得上她们的靠谱男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