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江砺说要送她,她没有拒绝。
到小区门口后,沈星繁解开安全带,打算下车时,听见江砺说:“再坐一会儿。”
“我前段时间给盛从嘉打过一个电话,知道了你家的一些情况。”江砺看了她一眼,“盛从嘉没告诉你?”
沈星繁收起脸上的惊讶,问他:“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家破产,你外公去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江砺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不想错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大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觉得没有必要?”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那么多糟心事,你就一个人默默往肚子里吞?”
沈星繁失神片刻,突然笑了声,问他:“不然我能怎么办呢?”
如果能够选择,谁不想选择更加顺利的人生?
她也想像顾一鸣那样,生在一个平凡但幸福的家庭,或者像盛从嘉那样,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
可她就是生在了一个奇葩的家庭,父母双双玩脱,把一堆烂摊子交给她。
她也希望自己哭一哭就能有糖吃。可她不能。哪怕跌得头破血流,她也要自己爬起来,抹一抹脸上的血,满不在乎地笑笑,继续昂首阔步地往前走。
她收拾好心情,望向江砺,眸子里浮现出一点笑意:“其实我没有故意瞒你,只是当时你不太愿意搭理我,连小组作业都不愿意跟我一起做。”
江砺为她的指控一时陷入沉默。那些年,他好像确实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沈星繁收回目光,云淡风轻的口吻:“所以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
其实,大学那四年一直都有人喜欢她,其中不乏一些优秀的人。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喜欢。
可是,在江砺说出喜欢她的时候,她却突然间觉得自己有些不配。
江砺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不提了。”沈星繁不想让气氛过于沉重,于是主动结束这个话题。道别之前,江砺突然又喊住她,递了样东西给她。她愣愣地接到手上,问:“这是?”
他的口吻很淡:“就当是昨晚爽约的赔罪礼物吧。”
沈星繁问:“我能打开看看吗?”
他说:“随你。”
她慢慢地拆开精致的包装,将首饰盒打开,江砺一直神色平淡,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但还是忍不住偏头看她。
她注视着那条月光石的手链良久,转过脸来,眼里仿佛有荧荧的火光:“谢谢,我很喜欢。”
江砺收回目光,不太自在地应道:“喜欢就好。”
沈星繁走后,江砺在车内静静地坐了片刻,准备打道回府。可是,车子却迟迟点不着火,发动机的故障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
尝试了几次,依然无法点火,本来打算给业余修车专家周途打个电话,才想起今天出门比较匆忙,手机早就没电了。
江砺打算先抽支烟冷静一下。
刚伸进大衣口袋把烟盒摸出来,就又听见沈星繁的声音:“江砺,你什么时候有烟瘾了?”
“怎么又回来了?”
“我的包忘你车里了。”
江砺往副驾驶上看了一下,她的包确实落在了那里。
他拉开车门,把包拿下来递给她,又问:“不喜欢我抽烟?”
沈星繁从他手上接过自己的手提包,点了点头:“对身体不好。”
他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叼进嘴里,低头用打火机点燃。火光熄灭后,烟雾从他的眉梢袅袅升起。
她不得不承认,江砺抽烟的样子很性感,但也令她感到陌生。
他吞云吐雾片刻,手上夹着大半截没抽完的烟,靠在车旁,微眯缝着眼看她:“可是怎么办呢,我已经有六年的烟龄,戒烟没有那么简单。”
她的心脏被他特意强调的数字刺痛,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说:“那……你抽完这支早点回家,已经很晚了。”
“沈星繁。”
她应声回头,看到他将手上的那支烟丢进垃圾桶里,朝自己走过来。
江砺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对她说:“伸手。”
沈星繁乖乖地伸出手后,他便将烟盒放到她手心:“不是想让我戒烟吗?”
“这盒烟我可以替你保管,可你万一背着我……”
江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所以,你想让我戒烟,又不愿意监督?”
沈星繁:“……”
江砺不理会她的反应,老实告诉她:“我车发动机坏了,明天一早联系人来拖车。可是,现在有个问题……”他把自己已经黑屏的手机给她看,“我手机没电了。”
沈星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那我帮你叫个网约车?”
他显然不满意:“我现在打车回去,明天4S店的人来了,我还得再过来一趟。你非让我这么折腾?”说完就露出一副“你看着办”的神情,把所有难题都交给她。
沈星繁斟酌片刻,抬眼问他:“那你要来我家凑合一晚吗?”
“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
沈星繁只好带江砺回家。不久前还是她去他家借住,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她这么快就有了个还人情的机会。
江砺换上拖鞋后环视一圈,房子不大,但客厅收拾得很整齐,令人看了心情就愉悦,大约还用了香薰,屋子里一股淡淡的果木清香。她去卧室抱了一套被褥出来,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家没有男士睡衣,我的睡衣你应该穿不下……”
江砺不以为意:“凑合一晚而已。”
她把被褥放在沙发上,提议:“要不你睡卧室吧,我可以睡沙发。”
江砺不说话,但是眼神已经表达了一切。沈星繁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那我先去洗澡,你可以看会儿电视。”说完,又去找了个手机充电器给他,“wifi密码我写给你,你等一下自己连吧。要是喝水可以自己倒,饮水机在你右边的小柜子上。”
沈星繁把他安排好之后径自去洗澡,二十分钟后她从洗手间出来,说:“我把备用牙刷给你放洗手台上了,在那个蓝色的杯子里。毛巾都是干净的,你可以放心用。”
江砺点了点头,走进她刚用过的洗手间,里面同样干净整洁,镜子上的水雾都细心地擦拭干净。空气里还弥漫着一些清甜的气息,不知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的味道。
他出门前已经洗过澡,于是只是简单洗漱,就走回客厅。
沈星繁正立在阳台上打电话。
阳台上有一些冷,她穿着长款睡裙,肩头裹着个米色的大披肩,脚上没有穿袜子,露出纤细的脚踝。
江砺觉得自己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会觉得,连她的脚踝都在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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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亲完就跑,很刺激?
沈星繁的声音透过阳台门,钻入江砺的耳中:“我挺好的,工作也很顺利,小姨,你就不要为我的个人问题操心了。”
宋知夏常年在国外工作,关心完沈星繁的工作,又问了下老太太的情况,突然提出要给她介绍一位优秀的单身男士。
“我不替你操心,谁替你操心?你这个年纪的姑娘,不结婚我可以理解,但怎么可以不谈恋爱?女人就要趁年轻,把该经历的都经历一遍。先搞事业再结婚,会有不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可是离过婚以后再搞事业就不一样了,有阅历,有钱,还单身,你会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宋知夏只比沈星繁大九岁,听说她结过一次婚,但也只是听说。包括沈星繁在内,都是在她五年前宣布离婚的那一刻才知道这个大新闻。
沈星繁反问她:“小姨,你真的不打算再给我找个姨夫吗?”
宋知夏轻哼:“说你的问题呢,别转移话题。我给你介绍的这个男人不错的,是我前段时间在巴黎策展的时候认识的。要事业有事业,要相貌有相貌,还成熟稳重,非常适合你。”
沈星繁笑吟吟地说:“这么优秀的男人,你留给自己吧。”
“你小姨要是再年轻十岁,这么好的男人还轮得着你?我回头把他微信推给你。”
沈星繁将肩头的披肩裹紧一些:“要不等我忙完这阵子吧,我最近实在没有时间相亲……”
宋知夏知道她最近忙,也不逼她,说:“好吧。我下个月要回一趟国,到时候我直接安排你们见面好了。”
“行,你回国前记得告诉我,我去接你。”
她挂断这个电话,转身回到客厅,江砺从沙发上看向她:“要去相亲?”
“你都听到了?”
“你这破门一点也不隔音。”
“嗯。”她回避江砺刚刚的问题,“我先去睡了,晚安。”
手刚放到卧室的门把手上,身后就传来江砺的提醒:“沈星繁,你的个人问题我无权干涉,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的事业刚上轨道,应该把生活的重心先放在工作上。”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他是不喜欢她去相亲,还只是单纯地担心她因为个人问题影响工作。
她回头,努力用平静的口吻回答:“谢谢,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他觉得她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沈星繁进卧室之后,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反锁的念头。
江砺一直都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自律,也有严格的底线。
他本人就像他做的建筑,构造精密,有不容破坏的秩序。在他的字典里,绝对不会出现诸如“还可以”“能将就”这样的词。
而她原本有机会走进他心里的那栋建筑,可她没有把握住机会。如今,她就成了一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砖——很棘手,也很多余。
沈星繁捞起床头那本读了一半的小说,几分钟后,她意识到自己竟然连一页都没有翻,于是将那本书继续搁置,熄灭了床头灯。
纷繁复杂的思绪搅得人难以入眠,总算睡着,却被噩梦拽入深渊。
梦里,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她妈妈宋念秋扯着她闯入沈国华位于湖滨路的公寓。
宋念秋上去打小三,反而被沈国华一巴掌扇愣,反应过来后,一把将身边的她捞到面前,将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刀掏出来,语调破碎而疯狂:“沈国华,你要是不要这个家了,我就跟你女儿一起走……”
沈国华神色狰狞地扑上去:“宋念秋,你这个疯女人,快住手!”
惊醒后,沈星繁将睡衣的衣袖撩起来,摸了摸那道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的疤痕,心跳依旧处于失速状态。
她平时常备调解心律的药物,但最近太忙,药吃完后还没来得及去医院开。
她需要立刻平复下来,于是光着脚下床,走去客厅。
江砺一直就没怎么睡着,听到动静后坐起来,随手抓了抓头发,问她:“这么晚了还不睡?”
沈星繁在房间门口立了一会儿,沉默地走到他面前。江砺这才注意到她没有穿鞋,整个人非常纤细。
他从沙发起身,皱眉问:“怎么了?”
她突然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与其说是抱住他,不如说是倒在了他怀里。
江砺的下颌立刻绷紧:“沈星繁?”
女人温软的身体紧贴着他,自发间传来一阵洗发水的清香。他努力理智地问她:“你哪里不舒服?”
她缓慢地摇了摇头,哑声说:“江砺你别动,一会儿就好。”
她有心律失常的毛病,过度疲劳和精神紧张的时候容易发作,典型的症状就是头晕无力、心跳过快,缓过这一阵儿就好。
江砺听她说话还算清醒,于是不再追问,放任她这样抱着自己。
沈星繁闭上眼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逐渐平复下来。
江砺努力让自己做到心无杂念,可是,她只穿了一条没什么厚度的棉质睡裙,他几乎能够感受到她身体上的起伏。
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把身体的重量交给他,浑然不知这样的姿势有多危险。
客厅很静,显得时钟的嘀嗒声显格外突兀。窗帘没有拉严实,一线月光便趁机溜进来,覆到地板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星繁失速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这时,她突然面临另外一个难题。
她要怎么向江砺解释这一切?
她原本只是想去饮水机倒杯热水,可是当她走到沙发前,看见江砺时,突然就有了个更好的选择。
寂静的夜里,人的感官变得格外清晰,江砺身上的味道犹如冰雪初融,干净、又带一丝冷冽和尖锐,原本已经正常的心跳再次慢慢失控。
一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终于从他胸前离开,佯装淡定:“我回去睡觉了,晚安。”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回卧室,关上房门,仿佛刚刚无事发生。
第二天一早,江砺打电话给4s店,等他们派人过来拖车。沈星繁早早就起来了,在厨房忙活着做早餐。
没一会儿,她就把食物一样样摆放在餐桌上。
江砺坐下后,她一脸若无其事地开口:“我刚打了豆浆,但是如果你想喝牛奶,我可以帮你热。”
不知是她心理素质过硬,还是压根儿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一派坦然地接受他接近审视的打量。
他总算开口:“豆浆就行。”
她于是给他倒了一杯豆浆,放到他面前,江砺往她的手腕上看了一眼,空空如也,又看另一只手——同样没有看到他期待看到的东西。
饭快吃完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昨晚的事,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沈星繁显然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一脸无辜地反问:“昨晚什么事?”
“几个小时前才刚刚投怀送抱,这么快就忘了?”
沈星繁决定装傻到底:“你是不是做梦了?”
江砺被她气得牙疼:“你是不是还想说,那天来我家送文件时偷亲我的事,也是我在做梦?”
她的神色总算僵在那里。
看到她的反应,江砺身体往后靠,好整以暇地问她:“沈星繁,亲完就跑,是不是很刺激?”
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沉默地将杯子里的豆浆喝完,像是在斟酌该怎么开口。就在这时,江砺的电话突然响了,是4S店的人打来的。沈星繁趁他接电话的功夫,慌忙将碗筷收拾起来,逃到了厨房。她支着耳朵听江砺打电话,沟通了几句之后,他说:“我现在下去。”
沈星繁偷偷松了口气。
江砺接完电话,看了厨房里磨磨蹭蹭的女人一眼,神色复杂地下楼。
车要拉去店里维修,他拿出手机给全车拍照后,将车钥匙交给4S店的人,让他们把车拖走。沈星繁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走。
“还没有,我这边刚处理完。”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开车,我们一起走吧。”
在副驾驶落座后,江砺问旁边的女人:“有车怎么还总坐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