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陌生让她无法把握,让她害怕,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启了防卫的本能。
他们现在的关系好似比那时近了,可是,又似乎比那时远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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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砺加班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他打开客厅的灯,看到餐桌上还放着没收拾的外卖盒,椅子东倒西歪,茶几上还随意丢着几个撕开的零食袋。
她平时生活习惯很好,很少有这么邋遢的时候。
今天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在以这种方式表达对他的抗.议——她知道他的强迫症和轻微洁癖。
江砺脱下衣服后,把垃圾分类丢进垃圾桶里,又轻轻地把桌椅板凳归置好。
等他洗完澡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
然后,他推开卧室门,静静地看了床上的人一会儿。
她还在,没有跑。
床头灯亮着,暖白光线下,沈星繁侧躺在那里睡着了,右手中还握着一本书。
他走到床边,将那本书抽出来,看了眼封面——《哈利·波特》。
他不禁摇头轻笑,都多大了,还看这个。
“星繁。”他上.床以后,唤了她一声。
沈星繁睡得并不沉,朦朦胧胧地听见好似有人唤自己,便梦呓似的应了句:“嗯。”
然后,她感到有双手抚上自己的后背。
她身上打了个激灵,昏昏沉沉的神志陡然清醒,弓着腰躲开那只手,回头看他。
她的眼睛里有本能的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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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你爱过陆沉吗?
看清他的模样后,她眼中戒备散了一些。
“你吵醒我了。”她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带着一点被吵醒的不满。
他笑:“我本来以为,你会睡沙发。”
他的眼睛修长,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时,美色逼人。
沈星繁的睡意又散了一些,裹着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轻哼:“我才不委屈自己。”
江砺笑意微深。看到她在床上,他心情很好。
望了她片刻,他伸手灭掉了床头灯,在她身边躺下来。
遮光窗帘没有拉得很紧,有一丝月光透进晦暗的房间里。
沈星繁尝试继续入睡,可身边的人存在感实在太强。过了一会儿,他的大掌又移到她的腰上。
她的身体像过电流一般轻轻颤了颤,下一秒,后背就贴上一个宽阔的胸膛。
她抬了抬肩膀,试图躲开他:“江砺,我今天不行了。”
早上被他折腾得够呛,直到现在还有些不适,她觉得自己得缓几天。
这次换他不满:“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禽兽?”
她陷在他怀里,小声反问:“你自己不知道,你今天早上有多过分吗?”
江砺闭上眼睛:“你不气我,我能那么过分?”
“我怎么气你了?”
他的气息沉沉地落在她的后脖颈,半晌,才有些记仇地提起:“你缺钱的时候,宁愿跑去求陆沉,都不肯找我。”
沈星繁一顿,转过身,借窗外漏进来的月光看着他。
他的眸光藏在长而密的睫毛下,有些晦暗不明。
“四年前,我可能一下子拿不出五百万给你,可是只要你找我,我总会有办法。”
她的心口被他这句话击中,看了他很久,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陆沉是借了我五百万。可是……是我妈背着我找他借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
她说着,从被窝里坐起来,再次拉开床头灯。
江砺也一起坐起来。
他身上穿着深灰色睡衣,头发刚刚洗过,细碎的短发散落在额前,显得慵懒随意。不像白天那样,头发往后梳,带着不容人接近的精英气质。
大概是他此刻的样子让她少了防备,也大概是深夜的意志力比较脆弱,沈星繁突然想跟他说点实话。
于是,她将枕头竖起来,靠在那里,打开话匣子:“当年我外公过世,我爸丢下一堆债务跑了,我妈不堪重负,吞安眠药自杀。这些我跟你说过吧?”
江砺也懒懒地靠在枕头上:“说过。”
“其实,我妈不是真心想自杀,真正想自杀的人,不可能只吞二十粒安眠药。我妈不舍得死的,她寻死觅活,只是想把我绑在她身边。那个时候,她除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她感受到江砺落到自己脸上的视线,却没有看他。
这些话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藏在心里,藏了许多年,本来打算一直藏下去,但今天她不想藏了。
她随手将头发往后撩了一下,露出白皙如玉的耳垂。
“所以,那一年我都在陪我妈。陆沉当时回燕南看过我一次,我妈也是那个时候,知道我有一位很有钱的追求者。所以,后来被追债追得紧了,她就背着我找陆沉借了五百万——以我的名义。”
江砺皱了一下眉头,问她:“你爸妈离婚的时候,没有协商怎么划分债务吗?”
“协商了,债务由我爸还。可是我爸转头就带情妇跑了,债权人找不到他,只能来找我妈。”沈星繁沉默片刻,说,“我妈什么也不懂。”
宋念秋什么也不懂。
她是温室里的花朵,从小被人细心呵护,一阵风吹来她就倒了,更别提面对的是疾风骤雨。
她笑笑:“总有人说为母则刚,但我妈是个例外,她从小没受过苦,需要有人替她遮风挡雨。可是,当年我也是个没怎么经历过世事的小孩,见到那些人讨债的阵仗,我也会害怕……”
她有些说不下去。
江砺握住她的手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抖。
她回握住他,略过那段她不愿回忆的往事,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后来,我妈再婚,不再需要我的照顾,我就离开燕南,去北江工作了。陆沉给我开过条件,我和他在一起五年,这笔钱可以不用还。一年的包养费一百万,是不是还挺划算?”
她说着,对他笑了一下。
看着她的笑脸,江砺却神色很沉,半晌,才理智地跟她分析:“其实你可以答应他,五年的时间,你可以少受很多罪。更何况,陆沉的外形条件出类拔萃,和他在一起,除了没有名分以外,你并不算吃亏。”
“我也有许多次,曾经这样想过。”
她挣扎过,动摇过,在无数个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的时候,她都想过妥协。
“可我最终没有。”
她看着他,粲然的眸子晶莹剔透,仿佛有星辰掉入她眼中。
江砺很想把她拉到自己怀中,但他不想打断她,按捺住了那个冲动。
她收回目光,又慢慢地开口:“我跟我外婆商量了一下,把老房子抵押了出去,找银行贷了三百万,还给陆沉。我想,只要我努力工作,迟早可以还上剩下的两百万。”
可是,她那一年过得特别难。
不敢吃,也不敢穿,恨不得把所有的工资都攒起来。
一年的时间,她从九十多斤瘦到八十斤,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变得干枯毛躁,她照镜子的时候看不下去,一剪刀剪掉了,从此再也没有留过长发。
江砺自然能想象到,她独自背负着巨额债务,过得该有多辛苦。
“后来为什么又和陆沉在一起了?”
“大概是我太倒霉了吧。被不靠谱的房东撵了出去,重新找房的时候,又被黑中介骗光了银行卡里的钱。”
她将悲惨往事三言两语轻轻带过。
“我给陆沉打电话的时候,有一点自暴自弃。我想,反正已经欠过他了,就别欠其他人了吧。那段时间我几乎垮掉了,所以他提议我们一起住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江砺,那时候我真的需要有人陪在我身边。”
江砺没有回答她,神色依旧很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秒钟后,他终于开口:“陆沉对你好吗?”
沈星繁没料到他第一个关心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也顿了几秒,才模棱两可地回答:“算好吧。”
吃的穿的用的,陆沉都给她买最好的。和他在一起的一年多,她的头发养了回来,体重也恢复了正常。
但是,他掌控欲太强,从来都不给她选择。
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衣服,都要由他来决定。
每天做了什么,见了哪个客户,和哪个同事吃饭,她都要细致地向他汇报。
她每天必须在他规定的时间内回家,不可以和除他以外的异性有过密的接触,哪怕是和客户,也不能在同一个空间待超过一个小时。
那一年多,她几乎没有任何社交。
陆沉像养一只金丝雀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她,呵护她,却也把她关在笼子里,不让她去见外面的天地。
她只能围着他转。
他让她很窒息。
江砺的声音比方才压抑一些,又问她:“你爱过陆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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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不打算跟我复合?
听到他的问题,沈星繁怔了一下,随后一脸认真地反问他:“如果我爱他,他大学时代追我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
听到这个回答,江砺如释重负。
他身体微微后仰,后背往枕头里陷得更深:“和他一起住那么久,真的没对他动过心?”
“你不是不关心我们的罗曼史吗?”她突然记起仇来,想要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
江砺察觉到她的动作,把她捉回来,与她十指紧扣,不给她留任何逃脱的缝隙。
他掀起眼帘,不紧不慢地问她:“沈星繁,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谈起恋爱来智商就下降这么多?难道需要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才能意识到你的男朋友在吃醋吗?”
江砺看着她,长睫覆盖下的眸子里,有藏不住的笑意。
他笑得放松又懒散,沈星繁恍惚间以为,她看到了高中时代的江砺。
高中时代,他似乎就总是这样对她笑。
神色有一点散漫,瞧不出来多认真,目光却又滚烫又热烈。
热烈到,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盛从嘉知道,顾一鸣知道,连王晶晶都知道。
只有她不知道。
她为什么不知道?
大概是当年的那只小鹿迷路了吧——迷路了这么多年,才猝不及防地冲过来,轻轻地撞了一下她的心。
她被撞得有一点慌,大脑空白了一会儿,才讷讷地纠正他的措辞:“已经是前男友了。”又像是在提醒自己,“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依旧用那种令她小鹿乱撞的目光看着她,好整以暇地问:“不打算跟我复合?”
她陷入沉默,神色变了几变,突然对他说:“江砺,你今天拿走我身份证、把我关在家里的样子,像极了陆沉。”
他一顿。
她却没有继续跟他聊天的意思,卷了被子就躺进被窝,声音闷在被子里:“我困了,你记得关灯。”
她只是突然有一些,不知所措。
躺下很久,才听见关灯声。江砺将她搂住,低声说:“睡吧。”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到事务所,王怡人和纪瑶就过来关心她,问她昨天为什么没来上班。
她面不改色地回答女同事们的问题:“身体有点不舒服。”
纪瑶注意到她高领毛衣底下隐约露出来的创可贴,眨了眨眼问她:“繁姐,你脖子怎么了?”
她不自在地将衣领往上拉了拉,说:“被蚊子叮了一下。”
这个位置,她实在找不到更合理的理由。
纪瑶很单纯:“这才几月份,都有蚊子了啊?”
王怡人却早已看透一切,等小姑娘走后,将办公椅转到她身边,笑着揶揄:“昨天请假,也是被这只‘蚊子’折腾坏了吧?有空介绍这只‘蚊子’给我认识认识?”
沈星繁忍不住抓住她的办公椅,将她推回电脑前:“你有心思打探我的隐私,不如先问问自己今天能不能出图。”
王怡人想起客户催图的夺命连环call,不禁哀叹一声,开始干活。
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来似的:“对了,昨天你不在,人事来找过你,说是今年校招想让你去做员工代表。”
沈星繁眼皮跳了跳:“找我做员工代表?没弄错吧?”
“校招方案已经发群里了,你自己去看看吧。”
她点开工作微信,发现人事昨天好像确实艾特她了,但她情绪不好,没看那条消息。
感觉秋招还没过去多久呢,这一晃眼又到春招了。
他们事务所扩张快,一直都缺人,去年秋招的时候,在建筑的几个老牌名校都做了宣讲会。春招是秋招的补充,规模相对来说比较小,宣讲会也只安排了四座高校。
其中就有沈星繁的母校北华大学。
她点开校园宣讲方案,在北华站的宣讲嘉宾名单里,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沈星繁是北华的毕业生,去年又在年会上得了个新人奖,再加上形象好气质佳,在HR眼里,确实没人比她更适合做员工代表了。
她看了眼宣讲会的时间,就在清明假期的前一天。
不过,她这个员工代表确定了,宣讲会的主嘉宾那栏倒是还空着。记得秋招的时候,北华站是他们老大高景行亲自去的,估计是他的行程还在确认吧。
身为小员工就是没地位,给她安排出差,都不问问她有没有空。
她默默吐槽片刻,给人事回了个消息,询问了一下具体内容,开始调整自己的工作日程。
她得抽空准备发言稿,还得空出一天来出差,只能压缩做其他工作的时间。
一上午她都在画图,画得头晕脑胀,不知不觉到了饭点,江砺给她发了条微信:【中午一起吃饭?】
正好王怡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啊星繁,吃饭去。”
旁边还跟着个韩以诚。
“等我一下。”她对他们说完,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回复江砺:【你晚了一步,我有约了。】
江砺将那条回复看完,手指轻轻压了一下太阳穴。
片刻后,他拿起饭卡,锁上办公室的门,抬腿朝员工食堂的方向走去。
他平时中午基本有约,很少在员工食堂吃饭,今天特意把时间空出来,没想到得到了这样一个高冷的回复。
去食堂的窗口打完饭,环视一圈,目光很快就锁定了她的位置。
端着餐盘走到她身后时,她正在跟两个同事吐槽甲方。
“我这个甲方,平时工作有板有眼,杀伐决断,可是每次跟他提设计费的事儿,他都会跟我说——”她清了下嗓子,学着甲方的样子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得找我们领导。’简直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她的声音软软甜甜,听起来完全没有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