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在前头开车、频频回头的司机。
垂下眼，逢萧玉还想说什么。
沈嘉实声线沉冷：“不要得寸进尺，萧玉。”
逢萧玉说：“你不帮我，还不许我找别人吗？”
沈嘉实：“……”
逢萧玉继续道：“我哪里得寸进尺了，你不清楚我的家里人——”死的有多惨。
后ᴶˢᴳ头的话还没完全说出来，就被沈嘉实半边手掌捂住了。
‘唔’了几声，逢萧玉完全出不来声，只能用一双大眼睛觑着他。
沈嘉实不徐不疾开口：“除了我，你还能找谁？江恒吗，他是个什么下场，你也看见了吧。”
当初，江恒做出了什么事，又得了什么结果，逢萧玉、沈嘉实他们都有目共睹。
至今为止，人都下落不明。
可见尉和玉他们的胆大包天，和心狠程度。
感受到掌下人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他松开手，一等他松开，逢萧玉主动拉远距离，坐到车的另一端去。
逢萧玉声音忍不住带着哭腔，“所以呢？就让我一直忍？”
听到司机耳朵里，脑补了一场爱恨情仇的大戏。
就是比起听见这些，他宁愿没听见，这样对他自己更安全，也不会有杀身之祸。
这年头，知道了些什么，都容易掉头。
想到这里，脚下油门一踩，他的车速又快了不少。
十多分钟后，车停在了一家西西图澜娅餐厅门前。
圆旋式大门口，大吊灯和座钟，格外具有标示性。
沈嘉实率先下了车，而逢萧玉则是坐在车上没动。
男人没恼，半只手伸出。
悬在车门前。
和在车上的女人僵持着，颇有她不下来，就不收手的架势。
这种场景被来来往往的人也给注意到了，视线汇聚，时不时还伴随着小声低语。
逢萧玉：“……”
受不住这种目光，她伸出手搭在男人掌心，下了车。
唇边抿得又直又硬，还是不忘了大氅和围巾，交到男人手上时，她面容上多少带着不情愿：“穿好了，免得竹青又念叨我。”
沈嘉实的唇边弯了弯。
逢萧玉挽上沈嘉实的手臂，两人携手进了西图澜娅餐厅。
沈嘉实定的这所西图澜娅餐厅是广市较为有名的西西图澜娅餐厅，服务也是学着国外的那套，一等一的好，在他们进门的一刹那，就有服务员跟着上前，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询问他们需要什么服务，还有订座的习惯。
沈嘉实报了一个西图澜娅餐厅号。
——随后，服务员就领着他们去了包厢。
门缝虚虚合作一线，吞云吐雾里，漫着廉价烟土的味道。
逢萧玉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头。
站在门口，沈嘉实直言不讳：“你就没想过亲自报仇吗？”
第154章 无声胜有声
——当然是想的。
这是毋庸置疑，无需再问的答案。
但，现实是残酷的。
跨越阶级、跨越实力，她站在尉和玉那一等王孙贵胄的面前，仍旧是不够看的。
除了宋家的三条航线之外，她什么都没有。
逢萧玉眼底浮现淡淡地、讽刺的笑意，可当男人细雨无声的温润目光扫过来后，她的情绪又归于平静，好似从未出现过。
双唇顿然紧抿一线，她用力回握住男人的手。
无声胜有声。
沈嘉实轻声说：“既然你想，就应该看看我过会是怎么做的。”
门口的一线虚光搭在眼皮上，琉璃蝴蝶悬浮扇动着翅膀，里面全景也跟着露了出来。
主位悬空，右手边旁边坐着卢广，还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拄着一根拐杖，笑得和善；左手背则是穿着一层厚厚背心的人，手臂上的衣服半卷，他脸上纵横着一道疤口。
沈嘉实面色如常地介绍：“萧玉，卢市你见过。”
逢萧玉礼貌地朝着卢广点头。
“而这位是广市商会上一任会长，关南老先生。”他指着卢广旁边精神抖擞的老人说道，而后，再看向了旁边脸上有疤的男人：“这位就是黄勇，东船码头绝大多数船是他的，你也可以认识一下。”
轻微对上眼，她很快垂下首，客气回应。
这两位目光不着痕迹对上一眼，看在沈嘉实的面子上，算是给了逢萧玉回应。
随后，关南双手微抬，拐杖轻微杵响地面。
“早就听说沈老板身边有一位美人，现在倒是真见识到了。”
卢广帮着搭腔：“关老，你不知道沈老板对这位美人护得可紧了，上回从商会搬出去住，也是因为她。”
“哦——”老人摇头晃脑，眼神惊讶，“是这样吗？沈老板？”
沈嘉实淡淡笑开：“卢市这是夸张了。”
握着逢萧玉的手，他落座主位之上，客套开腔：“今日请三位来，也不是讨论美人的，我是想问问商会和工人那边到底打算怎么解决拖欠工薪的事？”
在旁候着的服务生顺势在主位旁边加了一个位置。
这个位置明摆着是给逢萧玉的。
逢萧玉顿了顿，没第一时间坐上去。
还是周遭人开了腔，让她坐，她才坐上去的。
话题重新转回到沈嘉实刚刚的提问上面，不知是不是逢萧玉的错觉，她觉得空气有些过分的沉默了。
而没过一会——
黄勇微微撩起眼，像是对他们的谈话终于有了兴趣，“我只是一个下等人，哪能管这件事，这事应该问卢市和关老吗。”
沈嘉实微微侧脸，目光看向卢广他们。
询问着他们的意见。
老者话锋打着太极，“我在商会说不上话，我就不插嘴了，还是看卢市长的意见。”
这种重量级的人物都没出声，他卢广怎么好意思说话。
而且，沈嘉实能请来他。
大家皆心知肚明，就是因为关南的影响力足够撼动现在的商会。
他说话，比现任商会会长还好使。
不然沈嘉实也不会大费周章、三番五请地把人请过来。
卢广满脸无辜的摊开手，“这事问我，我也没办法啊。”
事情到了这里，仿佛又重新陷入了死局。
皮球踢来踢去。
谁都不愿意沾事，谁都不愿意趟这摊浑水。
正好，门口长长响起三声。
沉闷声音从紧紧合着的门口传来，外头的人在问：“沈爷，现在是上菜了吗？”
“上吧。”
他简短地回应完，扭过头去，对上逢萧玉的眼，笑着介绍：“这里的菜不错，你尝一尝，至于关老、黄先生，我就不过多介绍了吧，毕竟你们都是常年待在广市的人，总是清楚好不好吃的。”
逢萧玉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又和她先前在门口谈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好在沈嘉实也没有硬要她现在理解，伸出手，他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
面上，他还正在敬着关南、黄勇和卢广的酒。
众人说说笑笑。
酒过三巡，气氛比刚才好多了，热络聊开。
见此，沈嘉实语气轻缓：“本来我也不想插手这件事，毕竟是广市内部的事，只是上头有命令，我也没办法。”
“是、是啊。”卢广打了一个饱嗝，脸上飞上两片绯红，好似跟沈嘉实有共鸣，“沈老板确实不容易，这事不容易管。”
沈嘉实笑了笑，顺着说：“是，所以我今天特意做局请你们来，也是想着要是我说不和，我就不管了，回万城去。”
“……”
‘咔嚓’一声，酒杯砸落地面。
卢广的酒意都清醒了不少，目光转动间，他回看了两眼关南。
老者眼神微眯，“沈老板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原本上头的人，是想让我贴补商会百分之十五的工薪，还想让我想办法，负责广市工人们接下来的工作。”沈嘉实干脆道：“但这个账目扯了几个月，都没扯出来，压根没法进行下去。”
总归是怪不到沈嘉实头上来的。
毕竟，不是他不愿意补贴，而是商会内部、和工人没有扯清楚。
但——
他们谁都不知道，沈嘉实要补贴百分之十五。
也不知道，他居然还要负责广市工人接下来的工作。
要是早知道，他们又何苦在这方面扯皮，总想着多算一点、少算一点，好给自己手下人牟利。
而且，早知如此，他们也没必要等到尉和玉他们来镇压。
老如树皮的脸狠狠抽动了一下，关南明显想说什么。
黄勇也情绪激动地脱离桌面。
偏偏这个时候，沈嘉实拉着逢萧玉起了身，“我马上就要走了，也不在乎这些事了，我先去看看菜做的怎么样了。”
众人鸦雀无声。
“……”
他们的目光不由挪到沈嘉实那张和善的表情上，刚想提出质疑。
沈嘉实落在门口的脚步微微停顿。
像是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他意味深长：“如果这个是假的，我也没必要当着卢市长的面说出来了，不是？”
要说这场是心理战的话——
现在必然是沈嘉实占了上风。
两人走出门。
这个方向是去后厨的，他好像真的要带逢萧玉去看今夜的菜。
逢萧玉视线偏过去，低声问：“这和……你之前在门口说的，有什么关联？”
第155章 我惧内
沈嘉实是个商人。
商人重利，没有利的事，他不会做，也不会插手。
沈嘉实脸上浮现笑，“听说过信息差吗？”
“……”
疑惑地目光落在男人寡淡的眉眼上。
男人捏着逢萧玉的手，缓声开了口：“打个比喻，商会和工人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而他们现在的关系破裂，等到时间一长，他们ᴶˢᴳ中间就会有信息差异。而我就会通过这个信息差，赚取他们中间的差价，以此获得更多利益。”
“就算现在补贴了百分之十五，假以时日，我也能从他们身上赚回来。”
逢萧玉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你想亲手报仇，不是不可能。”沈嘉实淡淡地说：“战场上的信息本来就变化多端，粮草的拖延、资金的短缺，军火的需求，都是足以致命的东西，宗文成最缺的就是最后一项。”
逢萧玉轻微皱了皱眉头。
“只要你打了一个信息差，想怎么做，对于来说都很简单。”
女人低声指出问题：“南方军阀现在以宗文成唯首是瞻，他们的资金充足，只要愿意给钱，哪里买不到。”
“——如果那些武器当时只有你有呢？”他问。
当着逢萧玉的眉眼，他又说：“你的记忆不是恢复了，利用航线将武器运进国内，是轻而易举的事。”
航线最大的作用，就是能最快速的将逢萧玉想要的东西运进国内。
别人没有，她却拥有了。
从而达到一个时间差和信息差的目的。
再在战事吃紧的时候，适当‘走漏风声’出去。
宗文成一定会上钩。
就像今天的关南和黄勇一样。
他们一定会被眼前的利益冲昏头脑，会和沈嘉实谈和解。
再然后——
宗文成缺少武器的信息也会传出去，成为无法忽视的软肋。
最后，他们会发现自己钱货两空，被活活耗死在一线。
从理论来说，沈嘉实的计划很完美。
逢萧玉轻轻抿了抿唇角，而后，男人把玩着她的掌心，仿佛他只是给她出了一个方法。
等到差不多时候，他转过身，轻声：“该回去了。”
两人并行回到包厢里。
里面的人红光满面，像是刚刚他们不在，发生了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看见沈嘉实回来，他们几人对视一眼。
由年纪最大的关南打了头阵，“沈老弟，你刚刚说的那些话，现在还能作数吗？”
沈嘉实温和笑开：“自然是算数的。”
“……那要是这样的话，其实，我们商会还是很愿意支付工人的薪资的。”关南继续说：“沈老弟你也知道，现在这年头商人不好混啊。”
沈嘉实连声应是。
“我们也不想拖欠工人的薪资。这样吧，要是明天合适，我愿意和黄勇小兄弟将薪资核对一下，他们也答应了，只要好好发工资就不会闹事，就是那百分之十五，沈老弟你看？”
脸上笑意满满，沈嘉实说：“自然是可以做到的。”
顿了顿，他扭过头，看向黄勇，略有迟疑：“只是黄船主也知道，广市的人很多，我不能保证每位兄弟能在广市上工，或许要去万城、或者是湘市，可以吗？”
这是想通过几个地方的物价差距、薪资差距，还有人生地不熟的工人们的信息差距。
——把那百分之十五赚出来了。
垂下眼，逢萧玉默不作声。
黄勇问：“那薪资呢，是按时发的吗？”
沈嘉实回答的果断，“自然是的，如果黄船主不放心，我可以每个月将每笔钱打到您的账户，再由你和兄弟们分。”
“……”黄勇脸上好看了一点。
犹豫一会，他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沈老板。”
沈嘉实回握了握黄勇的手，道：“客气了，这不都是为了工人们好。”
本来在码头，面对的都是老实真诚的工人们，黄勇的心眼就不多。
后来，又看见沈嘉实的诚意‘这么足’，升起的警戒心都淡了不少，“是啊，这年头谁赚钱都不容易。”
几个人三言两语间，就定下了明日要走的章程。
——什么事情都算得清清楚楚。
包括，明日先去哪对账，再往银行去的事，都安排的很顺畅。
倘若不是逢萧玉亲眼看着，她都没料到事情解决的这么容易。
再喝上两轮，关南就以身体不适，告辞了。
仅仅剩下几个年轻人在。
卢广提议：“沈老板，其实我们广市第一美人也不差，要不然我和黄船主带你去风月场看看去？”
“……”逢萧玉倒是没事所谓。
略略垂下眼后，她做好了一个人回去的准备。
反倒是沈嘉实回望了她一眼，捏着她的指尖。
缓声：“我就不去了……我惧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