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交错。
没法,还是进去了。
竹青买的电影票是典型的爱情故事,黑白电影一帧帧在大屏幕滚动。
战火飘摇,一位居无定所的女人在火车站对一个英俊的男人一见钟情,可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因为他们是敌对国家的人,所以他们忍痛分别了。
可这远远还没完。
在多年之后,他们再度重聚,这一次,男人决定怎么样也要和女人在一起,即使心中的大义不一样。
女人看着坚持的男人,很是感动,可就当她怀孕的那一刻,她发现男人交好的上司,是当年杀了自己全家、害自己居无定所的的军官。
电影的落幕是女人开枪枪杀了男人。
赤裸裸的悲剧。
充满着现实意义的嘲讽意味。
看完逢萧玉就沉默了。
回家路上她一言不发。
到了家之后,更是上了楼,把门重重关上。
力道之大的,连整座房子都抖了抖。
竹青站在楼梯口,不明白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地步,他跟沈嘉实嘀咕:“不能够啊,那售票员都说这部电影好多情侣都爱看,都哭死了,怎么到她这就这样了。”
沈嘉实说:“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
“……好。”竹青答道。
正心虚自己办坏了事,又听见沈嘉实开口,他只能闭上自己的嘴。
深夜里的小洋楼静悄悄的。
飘零的月色落在窗口,又飘到床边,落在逢萧玉的指尖。
逢萧玉静静看了会,手缩回被子里,她把身躯蜷缩起来,闭上眼,假装什么都看不见。
当她闭上眼的那一瞬间,电影里最后的场景就浮现在了脑海里。
女演员流着眼泪,枪口抵在男人的额头。
她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一切,问他,自己的家里人明明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这何尝又不是逢萧玉想问那些害宋家的人的问题。
耳边的风声又小了不少。
紧跟着,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晦暗的房屋里,长褂男人走到床边,伸手覆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
他掌心温热,让人心安无比。
这个感觉出来的时候,也让逢萧玉觉得无比讽刺,她居然从罪魁祸首的身上感受到了心安。
她哪里能心安?
要是她心安了,那她宋家的那些人不是白死了吗。
枕头被眼泪打湿,她的指尖紧紧攥着被褥,长睫低垂,眼眶通红。这个时候,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挨了欺负的小可怜。
有时候,退让比其他的更有效果。
柔软指尖攀上男人的掌心,她不安地抓住了他的手心。
她哽咽地询问着:“你会帮我的,对吗?”
沈嘉实目光淡淡看着女人。
女人很执着,再次询问:“沈嘉实,你会帮我的吧?”
压抑昏暗的房间,不知何时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
他问她:“你想我怎么帮你。”
粗粝大掌上,逢萧玉手指摸索着,十指交缠,冰凉体温在这一刻渡去热意。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声。
她用力吻上了沈嘉实的唇,没有再回答他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他含进了她的眼泪。
苦涩的,充斥着仇恨的。
不需要再说,今夜已经注定是个不眠夜。
……
日上三竿,逢萧玉才堪堪转醒。
门外是女佣低声询问声:“逢小姐,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逢萧玉一怔。
很快,她就让女佣进来了。
女佣进来是为了换衣服、换被褥,还有清除掉昨夜遗留在房间里的液体,她面不改色,显然是已经做惯了的。
等到换完这一切,女佣又给逢萧玉端来了一碗粥,让她小心进食。
用过餐,逢萧玉问:“其余的呢?”
女佣不解,“什么?”
要是按照之前在几个男人身边待的逻辑,不需要她问,那避子的汤药就会送上来,让她服下。
逢萧玉不信沈嘉实会忘记这点。
比起他忘记,逢萧玉心中有了一个更大胆的猜测,沈嘉实或许是想让她生下她的孩子。
就此她不再询问避子药,直接转了话题:“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沈爷人呢?”
女佣就着沈嘉实早上的叮嘱回答:“沈爷让你不要担心,他最迟傍晚的时候,就会回来。”
第152章 你有先生了?
逢萧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随后,女佣退下,房间内重新恢复无声的寂静当中,逢萧玉不想出房间,就坐在窗口的小圆桌前,懒洋洋晒着太阳。
用餐也是在房间内完成的。
中途,竹青也上来过,想为昨天选的电影解释。
逢萧玉心不在焉地听完,没有发表意见,就让竹青下去忙活。
斑驳碎金洒在足尖,她垂眸瞧了两眼,旋即侧过头,将椅子搬到阳光充足的地方。
老爷椅上的人影晃荡。
她半张脸被书盖着,腰上还系着毯子,看上去是昏昏欲睡。
‘咔嚓——’
玻璃破裂,碎落一地的声惊醒了她。
逢萧玉迷瞪睁开眼,往透着风的地方看过去,再往底下一看,一个包着碎布的石头映入眼帘。
看ᴶˢᴳ上去像是孩子气的恶作剧。
但是谁又会这么做?
小洋房是沈嘉实的地盘,旁边就是尉和玉他们居住的公馆,而且逢萧玉现在居住的房间在小洋房的背面,除开公馆那头的人,没人能公然投石。
指尖微微一动,逢萧玉也起了身,想去阳台一看究竟。
但这声终究是惊动了楼下的竹青。
三两做步,他叩响了房门,他问:“我刚刚在楼下听见了很大一声响声,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逢萧玉捡起石头,转过身,她在屋内搜寻能藏起这玩意的地方。
目光徐徐锁定床头抽屉,她应声道:“没事,是我刚刚不小心把窗户打破了。”
竹青半信半疑,手放在把手上,推门而入。
入眼便是——
漂亮女人站在粼粼阳光下,回头专注地看着他的模样。
他的心跳不受控地失了一拍,但逢萧玉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轻轻朝着竹青招手,“你过来看看,这个能补吗?”
循着她的话里地方,竹青看见一个漏风的窗口,和碎在地上的玻璃。
一看,就知道是从外头砸进来的。
目光略深,竹青直接绕过逢萧玉,走到阳台上,往下看。
绿荫布满的花园空无一人。
而后,他听见逢萧玉疑惑不解地询问声:“竹青?”
顿了顿,竹青还是没有将自己的分析说出来,他只道:“可以补,但这间房暂时不能居住了。”
逢萧玉:“?”
竹青说:“沈爷吹不得风,要让沈爷吹一夜的冷风的话,他会感冒的。”
看着竹青的责备目光,逢萧玉差些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后退一步,“那我先去楼下小花园待一会。”
竹青说:“好的,我联系人来处理。”
“……”少年的目光实在是太过老成,隐约中还带着几分对人的嫌弃。
逢萧玉想帮忙,但看着他的目光,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最后,她悻悻下了楼,走到后花园里。
翠绿树叶婆娑,光影摇动。
沙沙枝丫声刮过耳膜,逢萧玉转过身,仔细看了两眼花园。
正如竹青在楼上所看见的一般,没人。
停下脚步,她转身,打算回客厅。
忽而一只手从浓密树影里伸出,拽住逢萧玉一截手腕。
心下一惊,她下意识侧头看过去,男孩毫不客气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男孩道:“又见面了。”
逢萧玉的脑海里蓦然冒出他的名字,“江渝?”
人眼睛一亮,“你还记得我?”
逢萧玉:“……”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倒不是记得,是因为隔壁就是公馆,尉和玉他们的大本营。
现在他们的大本营多出一个人。
怎么样,也是要留意的。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穿过花园中间的栏杆,到小洋楼的花园来的。
兴许是她目光里的疑惑太过明显,江渝拉着她走到一处洞口,指着它说:“我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逢萧玉:“……狗洞?”
“是,”江渝兴冲冲地扒开掩在上头的草,点了点头,看上去相当自豪:“要是我再大一点就钻不过来了,不过这技能是我在家里学到的,不能外传。”
着目江渝等着夸奖的目光,逢萧玉实在不知说什么。
也不知怎么反应。
张了张嘴,她吐出来两字:“挺好。”
记起什么,逢萧玉看向江渝的手心,问:“那块裹着碎花布的石头也是你丢的?”
“嗯哼。”
“……下回别丢了。”
江渝皱起眉头,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不来见我,我只能去找你了。”
女人相当平静地反问:“你为什么要找我?”
垂下眼,她的视线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江渝,直白地下了定论,“我对弟弟不感兴趣。”
这句话刺激的江渝的脸一阵红一阵青。
过了许久。
江渝才喃喃憋出一句:“我对你这种女人也不感兴趣。”
逢萧玉笑了,“那就太好不过了。”
说完,她转过身,就要走。
只是临走前,逢萧玉还想起一件事,她又停了下来,对着江渝说:“我不希望下一回还看见我家的玻璃破了,要是还有下一回,我就让我的先生上门要钱了。”
这个消息明显比刚刚的‘不喜欢’更扎心。
抿着唇,江渝攥着拳头,“你有先生了?”
眼神疑惑,她歪了歪头,“很奇怪吗?”等到男人的目光落在身上,她刻意撩开自己的长发,露出沈嘉实在耳根后吮出的红印。
逢萧玉的目光带着奚落,“你总不能期望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小弟弟。”
“……”她的话又狠又毒,江渝脸都气红了,抬脚就跑了。
因为这一下,她不用走了。
因为另一个当事人先走了。
捏着指尖,逢萧玉觉得海上月的姐妹说的没错。
逗弄那种没去过风月场的少年郎,确实比其他事情会让人更加快乐。
还是个不懂遮掩自己心思的少年——
就会更快乐。
今时今日,逢萧玉总算是体会到了那种快乐,她哼着歌回到客厅。
女佣很是稀奇,笑着问她:“逢小姐,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逢萧玉笑眯眯地答道:“碰见了一只很可爱的小狗。”
话音戛然而止,大门打开。
风尘仆仆的沈嘉实从外头回来,他身上挂着围巾,还有大氅,他正好听见逢萧玉这话。
眸色略深,他提步走到女人面前,好似在暗示着什么。
唇边笑意收敛,逢萧玉伸手摘下沈嘉实的围巾,只字不提刚刚的话题。
低声:“你不是有事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第153章 他是个什么下场
沈嘉实没有接她的话,只道:“听说窗户破了,又正好顺路,就回家来看一眼,怎么样了?”
“竹青在处理,应当没什么大事。”她回。
看着缠在手腕的围巾,她想了想,还是拆开,重新折好,连同沈嘉实的大氅一并叠放在臂弯上。
做完这些,她又有些不满,对着沈嘉实说:“你今上午去做什么了?”
沈嘉实:“去见了一个朋友。”
广市商会和工人的矛盾总不能一直拖着。
从年前拖到年后,到这个时间段,不能再拖了,再拖容易出乱子。
所以,沈嘉实特意出了一趟门,打算彻底解决这件事,他这回去见的人,也是上回让竹青调查的人——在东船码头的霸主,黄勇。
挽了挽女人发鬓,沈嘉实垂下眼,再问了一遍她:“真的没事?”
逢萧玉摇摇头,“真没事。”
话毕,她还刻意在沈嘉实面前转了个圈,以此来证明自己没事。
竹青走进客厅,就看见这蜜里调油的一幕,他慌乱避开视线,低眉顺眼地喊了一声沈爷,两人的注意力同时被吸引过去。
相对逢萧玉,沈嘉实的面部神情有些淡,落在竹青肩头时,更为寡冷。
他询问:“竹青,怎么回事?”
竹青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了个明白。
不过,他隐瞒是人为故意破坏,打算等到夜晚再和沈嘉实汇报。当着逢萧玉的面,他只说,再等一个小时就会有这方面的师傅过来修。
闻言,沈嘉实的脸色比刚刚要好些,“那就交给你了。既然窗户一时半刻修不好,那你呢?”
这话题跳转的有些快。
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前半句是对竹青说得,后半句则是在问逢萧玉,问她要不要出去散心。
来不及计较昨天的事,逢萧玉下意识问道:“你要带我去吗?会不会不方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问完这句话后,男人脸上的笑容深了些,尽管口吻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平淡:“不会,放心吧。”
逢萧玉还是跟着沈嘉实出了门。
原本沈嘉实是坐副驾驶的,等到逢萧玉一来,他就坐到了后排,和她坐在一起。
侧过头,逢萧玉观赏着外头的景象。
相较昨天夜里的热闹,白天的人又少了些,并且,她也没看见什么摊贩。
敛去目光,逢萧玉刚想开口,手背覆上温热温度。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沈嘉实扣住了她的指尖,十指交缠后,温度渐渐攀上,他却好似自己只做了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
沈嘉实说:“昨夜的事情——”
循着男人的话,逢萧玉的心尖缓慢吊起来情绪。
随即,她听见他说:“我就当做没听见,下回不要再提了。”
逢萧玉:“……”
透过反光镜,她追寻着男人的瞳孔情绪,却发现宛若黑潮覆盖,密不透风。
逢萧玉什么都没说,抬手就想把自己的手抽走。
——没抽动。
“既然不愿意帮我,就别碰我。”话是这么说,她的面容却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眉梢、眼角都漾着失落和愤愤,足够引起男人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