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移开目光,仿佛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方才的气焰霎时消散。
空气陷入死寂,司机尴尬地轻咳一声,将车在路边停好:“到了。”
陈舒玉思绪回笼,她低眉深吸口气,付好钱率先下了车。
明昼下颌紧绷,调整好呼吸才开门下去。
车驶离,母子俩站在街边,彼此之间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水饺店刚开门,没有客人,明昼下意识瞧了眼里面。
说实话,他现在好想见到那个瘦弱的身影。
特别特别想。
林岁安清冷疏离的眉眼在脑海闪现,跟纹在他心上似的,挥之不去。
她清清淡淡望向他的眼神,仿佛可以治愈他的一切烦闷。
少年心头泛起细密的酸涩。
不知道一周没见,姑娘有没有担心他。
明昼喉结艰涩地滚了滚,他抬脚越过马路,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陈舒玉默默跟上。
越往里,空气越湿冷,还能听到不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以及渔船汽笛的轰鸣。
陈舒玉打量着四周的破败居民楼,皱了皱眉:“我给了你两千,你就租这么个地方?”
明昼顿了顿:“来那天做了个慈善。”
“……”
母子俩其实很像。
不管是长相还是脾气。
又刚又烈。
出租车上的争吵时常发生,但很快又能正常交谈。
大抵中国的家庭都这样吧。
生气时捡最伤人的话语做剑,巴不得将彼此撕扯得血肉模糊。
好了后又相互依存,拧巴到了极点。
宛如最痛苦的循环,逃不开避不掉。
走进楼梯间,霉味夹杂着潮气钻进鼻腔,明昼面色如常,陈舒玉看他这幅样子觉得十分新奇。
她这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是有点洁癖和强迫在身上的,往常在家,阿姨打扫的不干净他都会嫌弃,这会儿住在这种地方倒一点怨言都没有。
来了才一周啊。
转变这么大的嘛。
少年的脚步在即将踏上二楼和三楼之间的平层时猛地一顿。
陈舒玉跟着停下,疑惑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三楼一户人家门口,蹲着一个样貌清丽的少女。
女孩抱着自己的肩膀,听到动静没什么朝气地抬头,肤色白得像纸,她黑黝冷寂的眸光在触到明昼时,倏地荡漾起波澜。
在这个连光都照不进来的楼梯间,黯淡的角落,少年和少女一上一下,四目交缠,望着彼此的眼神,比盛夏的太阳都要炙热。
第27章 [VIP] 不是
明昼心跳微顿, 还以为自己思念成疾所以产生了幻觉,他恍惚地抬手按了按胸口,隐隐钝痛袭来, 他这才相信在门口见到林岁安这件事是真的。
他眼神一沉,几步跨上台阶站定在林岁安面前。
高大的身影压迫感十足,林岁安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有气无力地垂下脑袋,掩饰自己看到明昼出现的瞬间,眸中一闪而过的害怕和庆幸。
她还以为他走了。
跟他来时一样, 悄无声息。
宛如一场没有道理的美梦。
“蹲多久了?”
少年喉头发紧, 他缓缓蹲下身子,语气像哄孩子一样,想伸手触碰她,可指尖却在即将触及女生肩头的刹那缩紧, 眉宇间带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小心翼翼, 宛如林岁安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
林岁安能感受到他扑在额头上的温热呼吸, 最近一直在扰乱她思绪的清冽味道再次将她包围。
莫名的, 极有安全感。
一周的心绪不宁, 得到缓解。
林岁安垂着脑袋, 摇了摇头,嗓音细弱:“没有多久。”
今天是周末, 她其实已经在周围徘徊半天了。
林岁安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一直来,只是在听到大家议论傅超和李成东打人被抓时, 心口兀地瑟缩了一下。
她望向空无一人的前排座位,脑海里冒出不太好的猜测。
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在图书馆里发生的事, 以傅超的性子,他绝对不会罢休。
整整一周时间, 明昼没有来上学。
李成东也没来。
这给林岁安的猜测增添了证据。
她又难免想起明昼那天在细雨里和她的“交易”。
“以后我罩着你。”
“傅超不会再纠缠你。”
林岁安不得不联想。
少年,是不是真的为了她去找了傅超。
她这会实在不敢抬头对上明昼的眼睛,因为她方才分明看到了他脸上还未消散的淤青。
她最怕欠别人了,这会让她无法以后在这个人面前挺直腰板抬起头。
瞧着林岁安柔软的发顶,明昼忍住想要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头的冲动。
他很想狠狠扣住她,问她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蹲在他的房门口。
二人之间弥漫着暧昧又粘稠的对峙氛围,直到陈舒玉的声音穿插进来:“那个,你们……饿不饿?”
林岁安闻言看过去,这才发现明昼身后站在一位气质卓绝的美妇人,眉眼长得和明昼一模一样。
一小时后,林岁安捧着杯热茶坐在沙发里,陈舒玉将打包回来的水饺推给她:“多吃点。”
林岁安连忙放下水杯,接过筷子,拘谨地点点头:“谢谢阿姨。”
她夹起一只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目光和对面盯着她的明昼短暂交错,她倏地垂下眼,明显在刻意躲避。
明昼眉头几不可见地微蹙,不爽地舔了舔牙根。
“所以说你是明昼的组长,来给他送试卷的?”陈舒玉笑容温柔。
林岁安咽下嘴里的食物,不动声色地嗯了声。
倒也不算撒谎,她包里确实塞了好多张空试卷。
这几天跑来出租屋之前她总会欲盖弥彰一般揣几张。
“真好。”
陈舒玉瞧着林岁安,越看越喜欢,不禁笑着脱口道了句。
林岁安不明所以,疑惑抬眼。
陈舒玉回神,摆了摆手:“没什么,阿姨说你做事真负责,明昼平时在学校老实么,没给你添麻烦吧?”
林岁安摇摇头,放下碗筷,板正了态度,实事求是道:“没有,他很……老实。”
说是老实,不如说是懒得搭理大家。
谁都看不上,傲得欠揍。
“噗——”
陈舒玉彻底忍不住了,她噗笑出声,轻轻捏了捏林岁安的脸颊,“真是太可爱了,板着张小脸,跟个小大人一样。”
林岁安一愣,感受着脸上力度轻柔的揉捏,木质香水从陈舒玉的袖口飘过来,温暖又稳重,和卓宁身上浓烈的花香气完全不同。
她还从没有被人说过可爱。
林岁安看着陈舒玉张扬恣意的笑脸,也不自觉跟着翘了翘嘴角。
板正严肃的小脸顿时鲜活起来。
一直盯着林岁安的明昼心跳漏了一拍,他略带仓惶地喝了口水,说:“陈女生,她脸皮薄,别逗她了。”
陈舒玉收回手,渐渐止住了笑:“岁安是吧,哪两个字?”
林岁安:“年岁的岁,平安的安。”
陈舒玉抿唇点点头:“岁岁平安,名字真好。”她抬手将女孩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别至耳后,怎么都看不够似的,“我要是有个女儿,也要叫这么乖的名字。”
“不求她有什么成就,一辈子平安顺遂就好。”
不知怎么的,听到这话,林岁安眼眶一热,黑眸升腾起迷蒙的水汽。
小时候,外婆经常抱着她念叨这句话。
“我们安安可怜啊,命不好,都怪外婆,没有把你妈教好。”
“外婆一辈子都跟在岁安身后,保护我乖一辈子平安。”
“岁安岁安,岁岁平安,外婆要看着我们岁安长大成人。”
“岁安不怕。”
岁安不怕。
林岁安低头深吸口气,沉默地夹起饺子塞进嘴里。
她突然好想念外婆做的蛋饺。
气氛一时有些低迷,陈舒玉神经粗没感受出来,可明昼捕捉到了女生泛红的眼尾。
“妈,你回去吧。”明昼站起身,单手插兜,示意门口,一副送客的姿态,“待会天就暗了,晚上开车太危险。”
陈舒玉凝视他,表情淡了下去,语气也没了方才逗林岁安的俏皮:“明昼,跟我一起回梧城,这里已经和你没关系了。”说到这,她顿了一下,“不对,我就不应该让你回来,我当时在气头上,想得不周全,滨宁不是你待的地方,往后你一辈子都别来了。”
她想起狱中的那个男人,心一紧。
明明是母子俩的对话,可一旁的林岁安却听得表情怔然。
她下意识抬起雾气萦绕的双眼,紧紧盯着站在那的少年。
四目相对,明昼眸色深沉,犹如冬夜的深潭,无波无澜。
“我不走。”
这三个字,他是对着林岁安说的。
林岁安不自觉松了口气,略显狼狈地低下眼,紧攥筷子的手微微一颤。
等待明昼回答的那几秒里,她在紧张。
紧张到连呼吸都忘了。
林岁安阖了阖眼,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希望这个人离开。
陈舒玉刚要反驳,却被明昼打断:“我会在一中好好学习,直到高考。”
陈舒玉一怔:“你要高考?”她哼笑一声,“别开玩笑了。”
“不相信就等着看。”明昼推开门,拎过她的包放在门口,已经把快走两个字摆在脸上了,“我组长要给我讲题,你回去吧,别打扰我们。”
陈舒玉懵怔地回头看向林岁安,似在寻求回应。
林岁安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嗯,嗯。”
场面安静了几秒,陈舒玉的目光在林岁安和明昼之间缓慢地流转,良久,她低眉勾唇浅笑,无奈又好笑:“行吧,那我就等着你的成绩了。”
等走到楼下,站在楼梯口,陈舒玉转身面对明昼,她看着成长到已经比自己高一头的儿子,思忖片刻,嗓音微沉道:“那个人,下个月出狱。”
这句话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不小的涟漪。
明昼后颈僵直,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
他不吭声,陈舒玉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你注意点,实在不行就打电话给我,我接你回家。”
她之所以想把明昼送出国,也是因为担心那人出来后明昼会深陷从前,活得心惊胆战。
她这么多年拼命于事业,为的就是让儿子能有更好的环境和优渥的资源,摆脱儿时的阴影。
可她忘了孩子不光是他自己长大的,还得有大人的关注和陪伴。
陈舒玉这一点做得很糟糕。
初中那会,她自以为让明昼接触新的环境就能从痛苦中走出来,结果却害得他遭遇了更多的无助。
她真的,不算是个好妈妈。
“嗯。”
良久,少年淡淡嗯了声,他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宽阔的背脊往里微扣,看起来疲惫异常。
陈舒玉坐上来接她的轿车,车发动前她降下窗户笑着和明昼摆了摆手,随后戴上宽大的墨镜,又变回了生意场上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陈总。
明昼在晚霞中站了许久,直到街口的路灯亮起,他的脚步才重新挪动。
上楼时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林岁安,他停在台阶上,半边脸隐在昏暗里,嘴角牵了下:“怎么出来了?”
少女向来清冷的眼眸此刻盛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明昼一顿,手不自觉从裤兜抽出来,他深深望着她,瞳仁漆黑,喉结滚了滚,下半张脸冷淡又锋利。
不知安静了多久,他听到林岁安说:“你是故意和傅超打起来的么?”
“是。”他没什么好隐瞒的。
林岁安眼睫一颤。
她其实根本不确定,刚才那句话只是诈他的。
没想到这个人,坦荡得扰人心乱。
林岁安呼吸急促了一下,她感到心脏越跳越重,喉间用力吞咽,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也是故意被他打伤的?”
明昼抬手摸了摸从衣领处漏出来的纱布,小臂青筋凸浮,修长骨感的指节缓慢上移,轻触了触自己的喉结,动作说不出的性感。
他抬眼和林岁安对视,幽暗的眼神犹如潜藏在暗处的狼犬,在盯着一只唾手可得的白兔,仿佛下一秒就能扑上去咬住她的喉管,充斥势在必得,侵略感和张力性十足。
林岁安攥紧衣摆,唇色苍白,细长的双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疯子。”
撂下这两个字,林岁安略显仓皇地走下楼梯想要离开这里,可楼道被他堵着,只能站定在他面前。
“让开。”
她强撑着直视他,微红的眼尾轻挑,漂亮又易碎。
明昼面色深沉,继续上了一个台阶,朝她逼近,动作强势,透着混不吝。
二人的距离陡然缩短,鼻尖相对,视线纠缠,从后面看起来两人犹如不愿分离的年轻情侣。
少年宽阔蓬勃的年轻躯体将她拢在身前,清冽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瓣,炙热暧昧到让林岁安心尖一颤,全身不受控地发软,像有气泡从心底不断迸发一般,脑袋晕乎乎的。
明昼微微侧头,靠近林岁安的耳廓,用沙哑的气音说:“我不让。”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被他说得宛如最缠绵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