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的你,勇敢无畏,睚眦必报,从不让自己吃亏,哪怕力量再弱小,依旧不屈服,倔强又温柔地野蛮生长,这样的性格在我眼里一点也不差,你知道吗,其实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动,就是在你意识到我没钱时请我吃的那顿饺子,我当时就觉得,你真的好善良啊,善良到连我爱你,都觉得自惭形秽。”
“成绩从来不是判断一个人的标准,我成绩再好,在我妈眼里也是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如果成绩好就能得到爱,那爱太廉价了。”
“身体不好又不是你的错,是天生的,你控制不了,不要被身体虚弱绊住你奔向未来的脚步,你会长命百岁,会以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模样没有遗憾地死去。”
“真正爱一个人根本不会在乎她有什么,不可抑制地陷入爱是无法控制的,不是因为那个人优越的附加条件让我爱上,而是那个人本身,光是站在那,一个侧脸,一个眼神,一句无关紧要的问候,我都爱她。”
如果说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那我甘愿被剥夺自由。
自始至终,明昼回答的都是爱。
而她只是好奇,为什么他会喜欢她。
喜欢而已,喜欢一个人太容易了,就像儿时喜欢一只玩具熊,这种感情往往很短暂,随着时间流逝,玩具熊也不过尔尔。
可爱不一样,林岁安不太清楚爱的含义,可就是下意识觉得,爱更深沉,更不能轻易说出口。
眼前这个她刚认识了不到一个月的人,说爱她。
而且,一字一句间,都在反驳林岁安从不敢示人的自卑和敏感。
刚刚明昼描述的那个人,真的是她吗?
“我曾经也有过不想活下去的时候。”沉默了几秒,没等她反应,少年再次呢喃般哑声开口。
林岁安眼睫一颤,目光怔怔。
明昼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眸光微闪,低眉顿了顿,指腹摩挲着林岁安细嫩无痕的手腕内侧,他思忖片刻,还是想将完整的自己剖白给她看。
“其实我初中之前一直住在滨宁,我算是土生土长的滨宁人。”
这倒让林岁安没想到,她不禁道:“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
滨宁不大,像明昼这样的家庭,她不可能没听说过。
明昼扯唇苦笑一声:“因为我基本不怎么去学校上课,我妈她忙于正起步的服装生意,把我一个人丢给我的……继父。”
说到继父这两个字时,少年的语气明显变了变,
明昼喉结滚了滚,漆黑的眼眸霎时变冷。
“他对我……不太好,我经常饿肚子,直到我妈回来,看到我的样子,终于下定决心和他离婚,带着我去了梧城。”
不太好这三个字包含的太多了,林岁安察觉到他并不想深入,只悄悄回握住他的手,给予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
“初中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一开始我过得胆战心惊,也许是那会我发育不良,身材瘦小,看起来像是个小学生,又不爱讲话,不敢和人对视,性格孤僻阴沉,所以就慢慢遭受到一些……所谓的校园暴力。”明昼眉眼低垂,掩盖住眼底的翻涌,手臂枕在侧脸下,身子不自觉蜷缩。
林岁安心一紧,脑海里浮现出以往傅超和李成东他们欺负比自己弱小的男生的场景。
暴力,血腥,贬低,不把人当人看。
学生时期的针对,往往最可怕。
他们是天真的残忍,没有道理地讨厌和戏弄。
“起初只是有意无意的嘲讽起哄,见我没有反应,手段逐渐升级,把我当跑腿抢我的钱已经算好的了,后期时不时就动手,先是拳头和腿脚,后面不尽兴就换成拖把和篮球,他们逼我放学后站在球场中央,谁能砸到我就得一分,得分最多的人就可以骑着我绕场一周,一圈下来,我的膝盖全都磨得血肉模糊,他们见我倔得一声不吭,又让我脱光衣服站在厕所里,一桶脏水从头顶浇下,离开时锁上门,把我丢在那里,那晚好冷好冷,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晕了几次,最后也没死,第二天保洁来打扫,我用尽全身力气爬了出去。”
“我是爬出去的,用那双血肉模糊的膝盖,一路都是血痕……”
时隔多年,再次提到这些过往,少年依旧忍不住地双眼紧闭,脸色发白全身绷紧,手指打颤。
林岁安听得心惊不已,她能直面感受到他的痛苦,不禁鼻子泛酸,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后脑。
“当时的我只有十三岁,继父留给我的阴影,还有那些人的霸凌,让我觉得我这种人就不该被生下来,活着真没意思。”
林岁安呼吸一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有预感,接下来明昼说的话,会让她更难受。
明昼扯唇轻哂,满脸的不在乎:“膝盖刚好的第二天,我就用笔袋里的美工刀在浴室里割腕了。”
“……”林岁安双眼睁大,她喘着气,抬起他的左手腕,借着微弱的灯光以及指腹重重的捻磨,总算看清了那几道极浅的痕迹。
已经结疤了,颜色也淡了,可伤痕就是伤痕,不会因为时间而恢复如初,它代表了你那个阶段的痛苦,是恭祝你迈过去的勋章,是成长的献祭。
明昼任由她摆弄,整个人陷入低迷和颓丧之中,他没所谓的笑笑:“割挺深的,差点整只手就废了,阿姨发现我的时候差点吓晕过去,一边抱起我,一边捧着我摇摇欲坠的手腕。”
“说实话,我听到她的哭声,一点也感受不到疼,还以为我这种祸害终于死了……”
说到这时,明昼目光一凝,眼前突然浮现出明阆对他不断挥舞皮带的场景,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小野种,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这种祸害活着就是该打,跟你老子一个德行!都是讨债的短命鬼!】
……
心脏猛地紧缩,明昼眉宇间升腾起骇人的冷戾,他死死握紧拳,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一个人无助地缩在墙角,被迫承受着明阆的鞭打和辱骂。
“!”
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时,一个温热的触感落在了手腕上。
明昼心跳漏了一拍,倏地睁开眼,却见林岁安握住他的手臂,低头用唇瓣轻轻碰了碰那些伤痕。
“你挺过来了。”林岁安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抬睫认真地和他对视,“谢谢你。”
明昼眼里的惊诧还未消散,闻言愣愣地笑了下:“谢我什么?”
林岁安回避他的视线:“谢谢你挺过来,还成长得这么好。”
谢谢你帮我赶走了傅超,让我的雨天总算放晴。
还有,谢谢你出现,让我遇见你,还愿意靠近这样的我。
后半句话,林岁安藏进了心底。
说实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岁安很看不上他。
看不惯他颐指气使的倨傲,骄纵麻烦的少爷脾性,还有不管不顾的疯狂。
他太突出了,突出到让习惯了平庸自保和鱼死网破这种矛盾生存方式的林岁安心生向往。
“喂,我在疏导你呢,怎么变成你安慰我了。”
明昼心口滚烫,忍不住向她的方向凑近,脸对脸的距离缩短,彼此呼吸喷洒纠缠。
林岁安眉眼乖巧,沉吟了许久,轻声说:“以后,我会好好的。”
明昼挑眉,嘴角上扬的弧度吊儿郎当:“什么意思?”
林岁安抬眸,视线交汇,语气平静又认真:“像你一样,好好活着。”
一切不安又动荡的情绪被明昼驱散。
这一天,是林岁安短短十七年人生里,最满足的一天。
她跳脱出名为不被爱的漩涡,知晓自己其实也有美好的一面。
还有,获得了好好活下去的目标。
对于明昼也是。
他从没有挺过去,只是逼迫自己不去沉溺罢了,所以他自甘堕落,用拳击和飙车来转移痛苦,靠短暂又无意义的快感来麻痹自己。
可当他遇到林岁安后,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曾经的黑暗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是我的救赎。
第40章 [VIP] 不是
林岁安第二天清晨回到了家, 她开门的刹那,抬眼瞧见坐在饭桌前的卓宁和宋袁。
见她回来,宋袁立刻起来迎上来, 语气小心翼翼,生怕惹到她不悦:“安安回来啦。”
卓宁神情一紧,她背对着林岁安,并没有动作,她还沉浸在昨晚的争吵里,心里又气又有点愧疚, 一时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女生。
本以为林岁安会直接无视他走进卧室甩上门, 没想到她却弯了弯唇,道:“这两天去同学家住了,让您担心了。”
宋袁一怔,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诧异扭头和卓宁对视了一眼, 反应过来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 叔叔没事, 你妈昨晚倒是担心的一夜没睡, 你没事就好。”
他在故意替卓宁说话, 林岁安看了眼沉默的女人,并不搭话。
场面陷入尴尬的沉默。
宋袁指了指餐桌, 笑道:“安安还没吃饭吧,叔叔煮了小米粥, 吃完再回房间。”
说罢就要上来拉她。
林岁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了宋叔叔, 我回来拿几件换洗衣服,这段时间我住同学家, 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什么叫添麻烦,这里不是你家吗,自己家不住跑去别人家住,林岁安别闹了好不好?”卓宁终是没忍住出声,今早宋袁的交代一句没记住。
她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林岁安太不懂事了,不知道体谅她,自己二婚也是为了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在她嘴里自己仿佛一个罪无可恕的犯人一般。
谁家小孩这么跟母亲说话的。
即便已经决定放下了,可听到卓宁半点不知悔改的指责,心口还是泛起酸涩。
林岁安手指蜷缩,轻抿了下唇,并未呛声反驳。
宋袁边给卓宁使眼色,边帮她找补道:“你妈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担心你住同学家里不习惯,既然你决定好了那就去吧,过几天想回来了叔叔去接你。”
林岁安深吸口气,抬头扯了下唇:“谢谢叔叔。”
宋袁眉眼一顿,随即展开,满脸欣慰地点点头。
林岁安走向自己的卧室,手刚触到门把,卓宁语调平淡的声音响起:“我和你宋叔叔明天打算办个小型的酒席,你一定要来。”
“……”林岁安后背一僵,脚步钉在原地。
她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耳鸣,心脏沉重地跳了几下。
“你们……领证了。”缓了几秒,林岁安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她吞咽了一口,背着二人,红着眼哑声道。
“上周就领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女人轻声说。
宋袁听她声音不对劲,上前打圆场:“就是补个仪式,我们一家吃顿饭而已,安安你要是嫌麻烦,我们就不办了。”
“凭什么不办?”卓宁皱了皱眉,音调拔高,“当年林培娶我的时候,婚纱,酒席,什么都没有,我那么小就他了,说帮我补办仪式结果到死都没做到。”
她顿了顿,看了眼林岁安,缓了缓语气:“我必须要办,岁安你要是不想来就算了,我们不勉强你。”
“……”
卓宁的这几句话,比但她的那一巴掌,更疼。
本以为自己已经想通了,放下了,可心还是会痛的。
很痛很痛,林岁安几乎承受不住。
她想怒吼,想把所有体面撕碎。
脑海里预演了所有歇斯底里的画面,可最后林岁安还是长长呼出一口气,她忍着上涌的热泪,死死咬住下唇,半晌推开卧室门,撂下一句:“随你。”
门关上,林岁安背靠门板,盯着虚空,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你做的很好,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让自己置身于乞讨爱的可怜漩涡中。
林岁安渐渐明白,和卓宁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她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林岁安默默站了一会,收拾好心情,她走到书桌前开始收拾。
却看见桌上显眼位置,放着一部新款的红色翻盖手机。
林岁安动作微顿,片刻便知晓了怎么回事。
她垂下眼,将翻盖打开,屏幕亮起,入眼便是短信草稿箱界面。
看到上面留下的文字时,林岁安眸光微闪。
【安安,我是宋叔叔。我看最近的小年轻都很喜欢这个牌子的手机,就擅自也给你买了一个,就当提前给你的生日礼物好了。
叔叔是真心的想要爱护你们,你现在还不相信我可以理解,但请给叔叔一点时间,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叔叔可能做不到像安安爸爸那样好,但我一定会把我们安安当成亲生孩子的来对待。思衍有的,安安也会有。
别恨你妈,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刀子嘴豆腐心。叔叔知道这么多年你受了很多委屈,一个人孤独地长大,如今成为这么独立懂事的孩子。
你做得很好。
叔叔从不说大话,但我想告诉安安,我会一辈子陪着你们的。
今年过年,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
读完最后一个字,林岁安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她颤着手攥紧手机,在逼仄昏暗的房间里无声抽泣。
这是林岁安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封信。
即便是封电子信,也是人生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