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昼朝女人温和一笑,主动自我介绍:“阿姨好,我是岁安的未婚夫,她这会儿抽不开身,让我来接您。”
“未婚夫?”卓宁一愣,上下仔细打量眼前气质不俗的男人,安静了几秒,迟疑道,“岁安要结婚了?”
明昼上前扶她起来,笑着点点头:“看来她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吧。”
“我们准备年后就领证办婚礼,到时候还要您在场见证呢。”
“您可一定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亲眼看她穿婚纱的样子,岁安她……”男人微顿,垂下眼,“很需要您的陪伴。”
卓宁呼吸一滞,得知女儿即将结婚的喜悦还未消化,后知后觉的悲伤汹涌而来。
“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吗?”她恍惚呢喃。
明昼将她抚到轮椅上坐好,披外套的手一顿,随后沉着嗓子,语气坚定:“一定会的。”
一路上,明昼努力挑起轻松的话题,想让卓宁别那么消沉,可女人的思绪似乎从医院出来后就一直恍惚着,视线落在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上,表情木然,整个人破碎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撞上红灯,明昼沉吟片刻,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到女人眼前。
卓宁眼皮微动,看向手机:“这是?”
那是一张胶片照。
照片的背景虚无空洞,只一抹红色的倩影显眼又夺目。
在画幅角落,缀着一行不起眼的水印——安宁。
明昼笑:“这是岁安拍的作品。”
“您还不知道吧,岁安现在可是国内有名的摄影师。”
听到这话,卓宁的眼里总算出现了光彩,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机,仔细看着照片,脸上的欣慰和骄傲怎么也藏不住:“真好,拍的真好。”
她伸出手指想要触摸那个红裙的女人,和下一秒又瑟缩收回。
明昼注意到她的动作,心口微滞:“这位红裙女人,您觉不觉得有点熟悉?”
卓宁抬头,迟钝地摇摇头。
恰好绿灯亮起,明昼启动车子,低哑道:“这张照片的名字,叫《玫瑰》。”
“是岁安想着您的样子拍的,她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别名,安宁。”
安宁。
岁安的安,卓宁的宁。
卓宁鼻子一酸。
这个傻孩子。
明昼喉结滚动,握紧方向盘:“岁安她,一直都在记挂着您。”
“孩子是不会真正怨恨母亲的,她只是想要您能多疼疼她。”
“所以啊阿姨,就当为了岁安,努力活下去吧。”
第85章 [VIP] 和我
“她拖得太晚了, 现在病程到了终末期,其实已经没有过多的治疗方案可以选择了,即使再进行治疗, 效果也不会理想。”
“林小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岁安闭上眼,指甲死死掐着虎口。
她想哭,可眼睛干涩得要命,心口空空荡荡,像有人把她的心脏掏走了一般。
林岁安低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沉默了几秒, 轻声问:“您告诉我,她还能活多久?”
“化疗效果好的话,最多撑两个月。”
两个月。
林岁安垂眸轻哼出声,她盯着手上掐出来的红痕, 静默着, 眼睫无措颤抖。
心口的空洞越来越深邃,
只余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包围。
……
林岁安从办公室出来后, 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明昼。
男人目光沉沉, 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难看的脸色, 黑眸晦暗不明。
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虚弱, 消瘦。
他想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体也不好,要吃饭要休息, 才能有力气去照顾妈妈。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无比清楚,亲情是林岁安的死穴。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
外公外婆, 林培宋袁,
面对他们的死亡, 从前的林岁安毫无招架之力。
被动承受失去。
可眼下,那里躺着的是她的妈妈。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哪怕要她的命,林岁安都会同意。
他作为她的男人,此刻能做的就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为她兜底。
思及此,明昼喉结滚动,上前抱住她,轻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阿姨决定配合治疗了。”
听到这话,林岁安空洞的眼神起了波澜,可想到方才医生的话,又飞快黯淡。
她抬手揽住明昼的腰,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仿佛飘在海面的浮木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她嘴里发苦,将脸深深埋进男人的怀中,无声叹了口气:“阿昼,我们提前把婚礼办了好不好,不用准备太多,越快越好,大家一起吃个饭,走个仪式,让……”林岁安顿了顿,难过地闭上眼,“让我妈看看我穿婚纱嫁人的样子。”
明昼抬手轻抚女生微凉的脸颊,喉结滞涩滚动:“好,一切交给我。”
-
林岁安的骨髓配型失败,卓宁第一次化疗的效果也不好,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但女人却比想象的要从容。
她似乎早已接受了自己将死的事实,半点颓丧和恐惧的情绪都没有。
每天坐着轮椅到外面散心,笑嘻嘻的和医生护士聊天,给隔壁床同病相怜的小朋友读故事书,
还有数落林岁安乱花钱。
“这些包和衣服肯定都很贵吧。”卓宁瞧着林岁安又带来那些“没用的东西”,不禁皱了皱眉,“你花这些钱干嘛,我又用不到。”
林岁安给卓宁买了很多名牌衣服名牌包,还有她最喜欢的红色连衣裙。
都是卓宁以前喜欢却买不起的东西。
林岁安将一件正红色的大衣搁在卓宁身前比划,头都没抬:“我挣钱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买得起。”
“……”卓宁面色一怔,她直直望着女生,鼻子微微泛酸。
她深吸口气,不想让气氛太过沉重,换了个话题:“今天年三十,你和明昼打算怎么过?”
林岁安叠好衣服,重新坐到床边,伸手捡了个苹果开始削皮,闻言笑了笑:“他订了餐,待会就过来,今晚我们在医院一起过。”
卓宁看着她,声线染上不太明显的鼻音:“你这孩子也是的,非留下来干嘛,医院有什么好待的,陪明昼回梧城过年多好。”
林岁安削皮的手艺极烂,每一刀几乎是在连皮带肉的砍,她神色专注,语气很轻:“我走了你怎么办?”
卓宁低下眼,没有吭声。
好不容易砍下最后一块果皮,林岁安颇为满意地举起看了看,随后递给女人。
卓宁接过却并不急着吃,她盯着眼前黄澄澄的苹果,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八年前。
有宋袁陪着她的那个春节。
当时有人送了箱苹果过来,她特意挑了最大最红的一个,削皮给了岁安。
这一刻,她忽然深深感受到时光的流逝,以及对过往沉沉的眷恋。
“对了,初六那天我们决定办个简易的婚礼,记得穿上我给你买的新衣服。”
林岁安小心放好水果刀,语气平常,似是随口一说。
卓宁倏地抬眼看向她。
她以为,自己等不到岁安穿婚纱的那天了,
她以为,自己会带着这个遗憾死去。
卓宁苦涩地闭了闭眼。
她清楚,孩子是在迁就她。
扭头对上女人的视线,扫到对方光秃秃的脑袋时,林岁安眼神微黯,但很快弯唇笑了笑,温柔又乖巧。
在晌午倦懒的阳光下,黑眸清透明亮。
卓宁晃了眼。
恍惚间,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眼前的岁安变成了记忆里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她躲在林培身后,悄悄露出这双惹人心软的眼睛,胆怯地观察着妈妈的情绪。
她很惶惑,为什么妈妈不像爸爸那样温柔好亲近。
是不喜欢她么,是她还做得不够好么。
她明明是那样的期盼,那样的望眼欲穿,
希望女人能像别人的妈妈那般,爱她,疼她。
可她却懂事的,什么要求都不提。
每每想起岁安儿时的点点滴滴,卓宁都心如刀绞。
其实她真的很幸运。
遇到林培,遇到宋袁。
还有被岁安选中,成为她的妈妈。
幸运到有些不知好歹。
所以上天才会如此惩罚她吧。
-
卓宁的情况越来越差了,每天都会流血发热,被病痛折磨得没了人样。
生命的流逝在她身上成了具象化。
林岁安每天守在她床边,隔一段时间就要探探她的鼻息。
她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卓宁又会再次丢下她。
婚礼这天,林岁安早早便到病房帮她洗漱换衣服。
她拿出那件红色的大衣,一声不吭地套在女人瘦成骨架的身躯上。
明明买来时穿着刚刚好,此刻看着却空荡无比。
林岁安紧抿着唇,垂眼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握了握女人干枯冰冷的手,似在用这种方式传递力量,给自己加油打气。
“席上都是我和明昼的朋友,他妈妈出国办事了,来不了。”林岁安蹲下给卓宁穿鞋,笑道,“今天你最大。”
卓宁虚弱一笑。
空气安静下来。
林岁安蹲在那,半晌都没抬头,卓宁刚想问怎么了,就感觉到有水滴在了鞋面上。
她心头一滞,意识到那是女生的眼泪。
她跟着鼻头泛酸:“傻孩子,大好日子哭什么?”
林岁安胡乱摸了把眼角,起身扶她坐上轮椅,倔道:“我才没哭。”
卓宁垂下眼,无声勾了勾唇,不再说话。
等到了安排好的酒店,李可文早已等在门口,见林岁安的车过来,连忙迎上来。
二人合力将卓宁扶下车。
“阿姨就交给我吧姐,你赶快去换婚纱。”小姑娘笑得明媚。
李可文做事林岁安放心,临走前,她蹲在卓宁面前,认真地看着女人灰败的脸。
卓宁此时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状态,她完全是在靠执念支撑。
林岁安红了眼,颤声叫她:“妈。”
卓宁眼眉轻动,她柔柔一笑,打起精神回应:“哎,妈妈在呢。”
“等我。”
“嗯,妈妈会一直等安安。”
“……”
泪意上涌,林岁安瘪起嘴,伸手抱住女人,像个耍赖撒娇的孩子,许久才放开。
婚礼一应事宜全由明昼包揽,他将海港最高档幽静的山庄式酒店包了一整天。
无人打扰他们的喜事。
梁校接到消息从休息室出来接她:“婚纱,化妆师还有小乐他们都到了,你和阿姨今天什么都不用管,都交给我。”
林岁安回握住女生的手,动容地道了声谢。
梁校眼圈顿时红了,佯装生气道:“林岁安,再跟我客气我就不理你了。”
林岁安笑,不再说话。
推门进去,她就瞧见了已经换好衣服的明昼。
他穿着黑色修身西装,腰肢紧窄,气质出众,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高挑,刘海梳了上去,露出凌厉冷冽的眉骨,浑身上下透出矜贵自持。
看见她,男人歪了歪脑袋,眼角微挑,唇角上扬的弧度温暖中带着点不好意思。
虽是小型的聚会,但也是他俩的婚礼。
明昼紧张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难掩兴奋,也不顾在场的其他人,忍不住上前抱了抱他的姑娘,仿佛一只求安慰的狗狗。
林岁安回抱住他,无奈失笑:“紧张了?”
明昼不否认:“嗯,有点。”
林岁安抬手顺了顺男人的后背:“没事,有我在呢。”
我在呢。
我们在一起呢。
不管遇到什么,都会好的。
“好啦好啦,别腻歪了。”梁校轻咳一声,扫了眼对面低头憋笑的化妆师,上前分开二人,“时间紧张,先让岁安换上婚纱化好妆再抱抱好不好。”
她的语气像在哄幼稚园的小孩,明昼敛了神色,松开林岁安,不太自然地摸了下鼻子。
瞧男人不好意思的模样,林岁安软了心神,她悄悄捏了捏明昼的手,示意自己很快就好。
她走进换衣间,由梁校帮着穿上婚纱,上好妆发。
这件婚纱是卓宁给她选的。
一字领,绸缎褶皱,复古泡泡袖,裙摆轻盈。
简单,纯洁,神圣。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当林岁安从里屋出来时,明昼还是失了神。
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此刻在纯白头纱的映衬下,竟有几分出尘的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