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卓宁这幅讨好卑微的样子,林岁安心口一窒,她收回视线,默默坐进驾驶位。
逼仄的空间内,尴尬无限放大。
时隔多年未见,本应该是最亲密的二人,此时却连像样的话题都找不到。
卓宁没有脸面去关心女儿的近况。
林岁安也没有勇气去询问妈妈的过往。
两人别扭又拧巴的沉默着。
车子启动,林岁安低声问道:“地址。”
“啊……哦哦,阳光大道52号。”
听到这个地址,林岁安眉头微蹙。
阳光大道在老城区,离东城很远,每天坐地铁上班都要花费一个多小时。
卓宁顿了顿,轻声问:“是不是太远了,要不我坐地铁回去吧,很快的……”
“都上车了,我还能赶你下去啊。”
话音落地,林岁安略微懊恼地闭了闭眼。
卓宁眼眸一暗,整个人压得很低,缩在座椅里,点点头:“对不起啊,我……”
“行了,别说话了。”
“……”
空气再次陷入死寂。
林岁安用力抿了抿唇,透过后视镜看向女人,只见那张灰败枯槁的脸上满是自责的惶恐。
鼻尖再次泛酸,她有些生气地别开眼,注视着前方,逼自己专心开车。
一路无话,就这么安静地开了将近四十分钟的路,林岁安看着周围越来越偏的街景,眉头也越来越皱。
这片简直可以用破败来形容,街灯也没有几个,都是低矮老旧的平房,时不时还有狗吠传来。
她看向导航,确认自己没有走错。
继续开了五百米左右,导航终于播报出“您已抵达目的地”的指示。
林岁安瞧着旁边深不见底的黑巷,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了,有些喘不上气。
“到了到了。”卓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她摸索着开门的地方,可一直不得其法。
林岁安面无表情地帮她解锁。
咔哒一声,车门被推开,卓宁踉跄地下了车,瘦弱的身子骨好似风一吹就会倒。
林岁安不放心,跟着下车想送她进去。
可刚站稳,视线在触及卓宁那张脸时猛地一顿。
“你流鼻血了。”
她呼吸一促,连忙将车里的抽纸拿出来,胡乱抽出一大把塞进卓宁的手里。
卓宁本想藏到回家,不让林岁安瞧见,可这血流得汹涌,让她措手不及。
看到卓宁衣领和袖子上大片的血迹,想来她在车上就开始流了,却一直憋着不说。
林岁安心头莫名慌乱,她不由走上前:“流鼻血为什么不说话?”
卓宁脸色苍白,大团的白色纸巾被血色染红,狰狞又可怖。
她虚弱一笑,摆了摆手:“就刚刚下车的时候才流的,没事的,一会就好了。”
“你快回去吧,太晚了,路上注意安全……”
“你这样我怎么走!”
林岁安皱眉盯着她,黑眸在月色下闪烁着清润的光泽,她语气不太好的打断她,带着冷硬的关心。
她缓了缓语气,把抽纸递给她,有些疲惫地说:“我送你到门口。”
说罢,率先走进巷子。
卓宁在身后借着月光,看向女生的背影,神情认真无比。
仿佛这一眼,就是最后一眼。
她慢吞吞地跟上,手还死死堵着鼻孔,她能感受到血液流淌的温热,感受到神思越发恍惚的疲倦,感受到身体逐渐流逝热度。
可她不能就这么倒下,起码不能在岁安面前。
52号是一间很小的平房,铁门上挂了个大锁,卓宁掏出钥匙要去开门,却被林岁安夺过。
她磕磕绊绊地解开锁,推开大门,顿时,一股子潮湿的霉味从屋里冒出来。
林岁安眉头一皱,下一秒,卓宁打开灯,悬挂在屋顶中央的那颗钨丝灯泡发出黯淡昏黄的光晕,挤满不到二十平的小屋。
林岁安看清了屋内的模样。
地面是水泥砌的,因为年岁已久,所以满是坑洼,白墙掉的差不多了,能看见里面的砖块,一扇透气的小窗,连个帘子也没有。
窗台下一个水泥砌的小水池,堆满杂物的木床,床单破旧泛黄,透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
正中央摆着一张方形小桌,凳子也没有,墙根插座旁边有一个最便宜的电饭煲,外表沾满了油渍和污垢。
眼前的一切让林岁安无所适从,她怔然地愣在门口,打量着屋内的每一角,寻不到一块可以证明这是个家的地方。
卓宁没空注意她的不对劲,她连忙跑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掬水扑向流血的鼻子。
不一会,就聚满了一盆的血水。
林岁安走过去看到这个画面,心跳不由漏了一拍,见血还没止住,忙抽纸递给她:“去医院吧。”
卓宁摆摆手,用纸巾堵着:“没事的,一会就不流了。”
“冬天太干了,小问题。”
她的状态属实不像小问题的模样。
脸色惨白,声音有气无力。
倒像是贫血。
林岁安当然不信,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带她去医院瞧瞧:“走,跟我去医院。”说着就扯住女人的胳膊,想要带她走。
“岁安。”卓宁轻声叫她的名字。
林岁安倏地脚步一顿,背对着她停在那。
卓宁柔声笑了下,她覆住女生的手,安抚性地握了握,说:“我真没事,可能今天太累了,你不用担心。”
林岁安痛苦地闭上眼,她不着痕迹地甩开卓宁的手。
气没出息心疼女人的自己,也气活成这样的卓宁。
她吞咽了一口,嗓音哑涩,嘴硬道:“我没有担心你。”
卓宁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掌心,眼里划过苦涩。
沉默了一会,林岁安垂下眼深吸口气。
她实在有些……待不下去了。
这个房子,还有身后的女人,像把钝刀,无声磋磨着她的心脏。
疼得她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我走了。”
门被关上,女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卓宁强撑许久的精神终于溃散。
她闭上眼,腿软跌坐在地,纸团掉落,如注的鲜血从鼻子涌出来,染红了她的手掌和视线。
她慢慢躺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感受身体的温度逐渐流失。
彻底昏迷前,岁安婴儿时可爱稚嫩的脸在眼前浮现。
因为不足月,岁安出生后住了好长时间的保温箱。
那时的她小小的一团,隔着玻璃朝她伸出手,渴望母亲的怀抱。
她懵懂又恍然地趴在门外,盯着小婴儿出神,林培怕她着凉给她披上外套。
她扭头看过去,只见男人眼角还泛着淤青,那是她爸打的。
“她长得好难看。”卓宁努嘴。
林培失笑,学着她的样子,一起趴在玻璃上,看着保温箱笑道:“挺像你的。”
卓宁不高兴了:“林培你什么意思!”
林培揉了把她的脑袋,笑得很温暖。
他是个温柔又善良的男人。
只一眼,卓宁就爱上了他。
冒着被她爸打死的风险,也要和他在一起。
“鼻子,嘴巴,眼睛,都好像你。”
“长大一定也是个美女。”
“切。”
听到这话,卓宁傲娇地撇了撇嘴。
“当然了,毕竟是我女儿。”
光线从眼前消失的最后一刻,卓宁看见了林培的笑脸。
他后面怎么说的来着。
啊,她想起来了。
他说:
“是我们的女儿。”
“我们要守护一辈子的,小公主。”
眼泪从眼角滑落,卓宁苦涩一笑。
对不起啊林培。
我没有做到我们的约定。
因为我,我们的小公主,吃了好多苦。
第83章 [VIP] 和我
林岁安神色木然地抱着纸箱回到家门口, 刚要开锁,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她呆滞涣散的视线和明昼的撞上。
瞬间,眼泪无声坠落。
明昼眉心微蹙, 抬手捧住她的脸来回查看,语气急促:“不是说出门买水果嘛,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给你打那么多电话都不接,林岁安,我都要出门报警了……”
“阿昼。”林岁安抬起空洞漆黑的双眼,直直看着他, 忽然低声道。
明昼眼睫一动。
他明显察觉到林岁安情绪不对。
男人沉沉望着她, 喉结轻滚:“哎。”
林岁安倔强地抱着纸箱不肯放下,她用力抿着唇,却依旧抵挡不住它的颤抖,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 被明昼耐心的用指腹擦去。
“我今晚……今晚, 见到妈妈了……”
这声妈妈说出口, 她再也控制不住, 松开手任由纸箱坠地, 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般缩进明昼的怀里。
哭得惹人心碎。
“真的……好久不见了。”
明昼心口一窒, 紧紧回抱住她,任由胸襟被泪打湿, 感受着她的颤抖和悲伤。
他轻抚她的后脑,黑眸低垂, 轻声哄她:“见到妈妈不开心吗?”
林岁安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哽咽道:“开心, 又不开心。”
明昼将下巴搁在她发顶,语气轻柔到了极点:“她过得不好。”
所以你不开心。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的悲伤。
林岁安痛苦地拧眉闭上眼, 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明昼眼睫低垂,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疼惜地摸了摸林岁安被泪水沾湿的侧脸,用自己的体温尝试融化那些冰冷。
良久,林岁安缓和了情绪,闷声道:“她现在变得好陌生,和记忆里那个美丽的女人一点也不一样,她好瘦好瘦……瘦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像姑姑那样死掉。”
“她在超市工作,整天被一个强势的上司针对,住在一间只有一扇窗,一盏灯的小房子里,连张像样的可以好好休息的床都没有,零下的温度,身上只套了件薄棉外套,鞋子还是漏风的运动鞋……”
林岁安吸了吸鼻子,泪雾再次汹涌:“她的胆子变得好小,在车里流鼻血了都不敢告诉我。”她无声哽咽,嗓音滞涩不已,“我以为再见面,她至少,至少,脸上是带笑的。”
不管是嘲讽的笑,还是无视的笑。
都不会是那种……
可怜卑微到有些讨好的……苦笑。
林岁安将脸埋进他的心口,听着里面心脏的跳动,情绪慢慢平复。
明昼黑睫一动,他轻拍女生的后背,带着浓烈的安抚。
沉默片刻,他忽然问:“岁安,还气她吗?”
他用的是气,不是恨。
果然只有明昼才最懂她。
她永远做不到真正地恨卓宁。
她只是在赌气。
气她为什么要丢下她。
卓宁似乎一点也不明白,只要她还肯要她,肯带着她,那不管未来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
林岁安都不会离开她。
“气。”林岁安做不到撒谎,她自嘲扯唇,闭了闭眼,“可她是我妈妈。”
明昼眉眼低垂,无声轻笑。
“那接妈妈回家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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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林岁安带上明昼煲的热汤,驱车前往立诚超市。
她本想直接带卓宁回家,却被超市的工作人员告知女人一整天都没来上班。
没请假,没交代,打电话也没人接。
林岁安想起昨晚卓宁满脸鼻血的模样,心头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她脸色一白,飞快跑出超市钻进车里,向阳光大道驶去。
一路上,心口的位置仿佛失去了跳动的感觉,林岁安怔然地盯着前方,麻木开着车。
一边祈祷卓宁千万不要出事,一边怨恨自己昨晚为什么要那么干脆的走掉。
想着想着,害怕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求你,求求你……”
她像只发怒的小兽,魔怔似的不停呢喃,冲绿灯亮起还不启动的车子疯狂按响车铃。
“求求你,不要出事……”
短短的半小时,对林岁安来说却无比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