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计延宗不要脸,而你太要脸。
贞洁廉耻,都是计延宗用来驯化你的。
把这些狗屁统统扔掉。
明雪霁低低□□一声,闭着眼睛钻进水里。
窒息的感觉死死扼住,像那个漆黑的夜,吊在绳子上的时候。他救了她,他告诉她这么多从不曾听过的、惊世骇俗的话,他给她体面荣耀,让那些人头一次正眼看她,他让她能够如此奢侈的,在深夜用一大桶热水洗澡。
他是这世上唯一肯帮她的人,就算他向她要求什么,她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不是吗?
眼泪滑下来,消失在水里,明雪霁慢慢浮出来。头□□在水面上,像河里密密的水草,都说那里面藏着鬼,人跳下去被鬼抓住,就再也逃不出来,就也变成了鬼。
可如果变鬼是这样的,似乎比她做人,要好得多。
屏风外,青岚估摸着时间,有些担忧:“好阵子了,夫人不会有事吧?”
青霜往里头看了眼,没说话,青岚便知道应该没事,稍稍放下心来:“夫人好像有点不敢使唤咱们,方才我跟她解释了好久。”
青霜还是没吭声。
青岚知道她性子冷淡不爱说话,便自顾说了下去:“那些东西你都从哪儿弄来的?”
青霜看她一眼:“新娘子那边。”
明素心也要洗澡的,厨房烧了两大锅热水,澡豆、头油之类的都挑了最好的,她过去一言不发全给拿走了,那些人知道她是王府的人也不敢拦,只好重新再去准备。
“洗个澡而已,”青岚想着方才明雪霁怯怯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夫人真是……”
来之前元贞交待过让她们带上新做的衣服鞋袜,但是澡豆头油这些,是万万没想到明雪霁居然也没有的。青岚心里有些不忍,她们虽然是下人,但元贞手头大方,月钱赏赐都是上上等,王府中又诸事便利,哪能想到堂堂状元府的当家主母,想洗个热水澡都这么难?
听见里面哗啦一声水响,明雪霁洗好出来了,青岚连忙问道: “夫人,要婢子服侍您穿衣吗?”
明雪霁裹着宽大的毛巾,急急说道:“不用,我自己来。”
她还是不习惯被人服侍着。
青岚果然没进来,明雪霁心里稍稍安定些,用毛巾擦着头发。
水里加了花露,身上还留着香气,头发用了上好的澡豆洗过,光滑得很,这些,都是她这三年里从来不敢想的。
将头发擦得半干,正要穿上从前的旧衣,青岚从屏风外递进来一叠新衣:“夫人,这些都是新做的,您换上吧。”
细绢的里衣裤,柔软熨帖,简直像是比着她的身材做的,明雪霁脸上发着烫,元贞是什么时候,把这些全都看在了眼里。
里里外外全部换好出来,床上也换上了新的被褥,青岚拿干毛巾将发梢的水汽擦干,倒了热水取过固元膏:“夫人吃了药就睡吧,今晚青霜姐姐值夜,婢子在您外间睡着,有事叫婢子就行。”
灯熄了,明雪霁躺在床上,头发里衾枕间,到处都是陌生清甜的香气,身体和精神都疲累到了极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恍惚中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今天的一切都像个光怪陆离的梦,而此时,她像是水中一叶孤舟,飘飘摇摇不知归处,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水草,那个鬼,就在里面等她……
计延宗天不亮就起来了,已经独自在书房睡了十几天,按理说该习惯了,但不知怎的,昨晚分外觉得孤单,翻来覆去一整夜都不曾睡着。
洗脸漱口挽发,换了身干净衣裳出门,下意识地便往荔香苑的方向走去。昨夜她不肯见他,今天不是新婚夜,她总该见他了吧?他若是告诉她昨夜不曾圆房,她会是什么表情?计延宗眼中不觉露出笑意,大约是惊喜吧。
踏着青灰的天色走了几步,蓦地又停住步子,这会子还不到四更,她平时总是二更睡四更起,难得今天能睡个好觉,要去叫醒她吗?
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转身往偏院走去,让她多睡会儿吧,难道有一天不用做事,好好歇歇。
到了偏院时,到处静悄悄的,明素心还没起床,她在娘家娇养惯了,没有早起的习惯。叫丫鬟开了门,进去时,看见明素心抱着簇新的龙凤喜睡着,眼皮红红的,眼角还有泪痕,计延宗在床边坐下,咳了一声。
明素心一个激灵醒了,看见他时哭出了声,扑过来抱他的腰:“英哥。”
“怎么又哭?”计延宗抚着她的头发,“我特意赶着天还没亮回来,就是不想让人发现落了你的面子,你要是还这么不懂事的话,我就真生气了。”
明素心一阵熨帖,连忙擦泪:“我不哭了。”
“那就好。”计延宗点点头,“快起来收拾收拾,咱们先去王爷那边谢恩,回来再给母亲奉茶。”
谢恩,是为了昨天皇后赏赐的事嘛?明素心心里发着酸,忍着泪起来穿衣服,穿到一半到底忍不住,试探着说道:“既是给姐姐的赏赐,我就不用过去谢恩了吧?”
“夫妻一体,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怎么能不去?”计延宗催促着,“况且你刚刚进门,也该过去跟王爷见个面,这样天大的荣耀,别人求还求不来。”
明素心转念一想,元贞位高权重又不喜与人来往,周慕深这些公孙公子想见都不得机会见,如果她能见一见,说出去也是难得的体面。况且明雪霁那样的都能得元贞赏识,进而入了皇后的眼,她的才学本事只会比明雪霁高明百倍,这次一去,焉知昨日的荣耀不会落到她身上?
顿时起了争竞的心思,听见计延宗在旁边吩咐丫鬟去请明雪霁,连忙加倍用心地梳妆打扮,簪环首饰选了又选,特地挑了一套名贵又不张扬的衣服,不多时丫鬟回来说道:“大夫人身体有点不舒服,说是不过来了,待会儿去角门那里碰面。”
大夫人?明素心心里针扎一样,连下人们都这么叫了么?如今当着他的面不好训斥,等得了空,必要扳过来。
“她不舒服?”计延宗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睡好,有些头晕。”丫鬟道。
没睡好?计延宗松一口气,眼中有淡淡的笑意,原来昨夜不止他没睡好,她也没有,她虽然贤惠,但对他还是有独占的念头,这样无伤大雅的小小醋意,只让他觉得欢喜。吩咐道:“先别催她,等我这边出了门,你再过去叫大夫人。”
连他现在也这么叫吗?明明说好了是平妻,不分大小。明素心委屈到了极点,又不敢哭,抖着手将一支五彩辉煌的凤钗插在发髻里,带上一对拇指大的珍珠坠子:“我收拾好了。”
来到角门时,明雪霁刚到,明素心急急打量着,她穿着玉色褂子浅白裙子,都是以前的旧衣服,头上倒是戴着昨夜皇后赏赐的那支凤钗,不过她头上这支也不差太多,况且她的衣服都是最时新的衣料裁剪,绝对压到了她。明素心松一口气:“姐姐早。”
明雪霁点点头:“二妹早。”
计延宗看着她们姐妹两个,一个粉光脂艳,比世家贵女还讲究,一个却只是清清素素的旧衣,心里一阵怜惜,伸手来拉她:“改天做几件新衣服吧。”
“没事。”明雪霁躲过去没让他碰到,“家里开销大,省着点吧。”
“省哪里也不能省了你。”计延宗心里越发熨帖起来,“回来让素心取些钱给你。”
为什么是她?明素心一阵委屈又不敢分辨,只得点点头。
计延宗走在前面,明雪霁和明素心一前一后跟在后面,穿过花园走过后廊,来到王府会客的院外,明素心看着高高的门槛,暗暗咬了牙,今天一定要用尽毕生所学,压倒那人!
卫兵在门前拦住:“王爷只请翰林和明大夫人进去。”
只请明大夫人?明素心怔了下,急急唤计延宗:“英哥!”
计延宗也有点意外,忙道:“在下还带了新婚的二夫人。”
“王爷只吩咐让翰林和大夫人进去。”卫兵并没有通融。
计延宗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人都来了,却只请一个,是因为不熟悉所以不想见吗?然而也不敢硬顶,只向明素心吩咐道:“那么你在外面等着吧。”
明素心刷一下掉了泪: “英哥。”
“你先等着吧,”计延宗安慰道,“说不定一会儿就叫你了。”
他当先进门,明雪霁跟着进去,明素心独自站在外面,看着高高的门槛隔开两边,心中一阵气苦。为什么?她明明也是明夫人,她精心打扮了这么久,她的才学明明比明雪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为什么不让她进去?
明雪霁慢慢走着。方才的一幕是元贞有意替她出气,母亲去世之后,这是第一次,有人向着她,维护她。他现在,在里面吗?
脸颊开始发热,跟着是耳朵,脖子,尤其领口掩住的的那一小片,简直是像点着火,马上就要烧起来,明雪霁低着头进门,余光里瞥见绯衣的一角,是廖延。元贞并不在。
猛地松了一口气,像搬掉心口一块巨大的石头,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看见廖延起身让座,温声说道:“刚刚已经禀报了王爷,就是不知道王爷得不得空过来。”
话音未落,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余光瞥见紫衣的一角闪进门内,元贞来了。
颈子底下那块火迅速蔓延,烧得全身都开始发烫,明雪霁不敢抬头。
第27章
急促的脚步响, 计延宗迎了出去:“下官恭迎王爷!”
他不由自主弯着腰,脸上带着谦恭的笑,明雪霁默默看着。
她的丈夫,从前她当成天一样的存在, 在元贞面前, 也不过是条要饭的狗。
元贞点点头迈步向内,一双眼看过来, 明雪霁连忙低头, 心跳快得厉害,几乎要跳出腔子。
她知道迟早会再见面, 只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远远还没有准备好。
计延宗跟在后面:“承蒙王爷不弃,向皇后殿下举荐内子,又亲自传下皇后的恩赏,下官特地带内子过来向王爷当面致谢。”
“不用,”元贞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昨夜你夫人已经替你向我道过谢了。”
锋利的薄唇微微勾起,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向她一望, 颈子底下那处,曾被他手指摸过的皮肤火一般烧着,明雪霁屏着呼吸,急急低头。
细细的脖颈像弯折的花枝一样低下去, 元贞看见她衣服后领稍稍松开一点, 露出一小片细腻的白, 唇边那点笑意越发深了。
计延宗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紧走两步跟进来, 口中谦逊着:“内子见识浅薄,礼数上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明雪霁听见低低的笑,元贞弯了一双眼瞧着她,几分戏谑,几分暧昧:“不,她礼数周全得很。”
他的手微微一抬,似有意似无意,在领口底下轻轻一点,心脏咚地一跳,明雪霁霎时想起昨夜的情形,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王爷抬举了,”计延宗还在谦逊,“内子鄙陋,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烹茶,若是王爷不嫌弃,需要饮茶时只管叫她过来。”
明雪霁扶着椅子,看见元贞望过来,唇边那个酒窝随着语声兀地一闪:“好啊。”
他眼中戏谑的意味更浓了,明雪霁知道,他在嘲笑计延宗。非亲非故,孤男寡女自然是不方便见面的,可如今她的丈夫,亲手给他们找了一个见面的理由。
计延宗喜出望外。前面几次相见元贞始终不冷不热,并没有太多表示,但是这次,他能明显感觉到元贞心情不坏,是不是因为烹茶的法子得了皇后赏识,所以待他也亲热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眼明雪霁,从前觉得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妻子在前程上不能有所助益,如今这情形,却是意外之喜了。
可见连老天都在帮他。如今功成名就,明素心又带来了钱财人脉,如果再得元贞相助,何愁心事不成?余光瞥见紫袍一动,元贞搭了下扶手似要起身,计延宗生怕他走,连忙说道:“下官还有一事禀奏王爷,昨日下官娶亲……”
“哦?”元贞打断了他,“不是有夫人了吗,为什么还要纳妾?”
纳妾?计延宗有点尴尬,喜帖上写得清清楚楚是娶妻,昨日廖延来请时,嘴里叫的也是明大夫人,元贞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娶平妻,故意说成纳妾,想必是对此不快,有意敲打他。他来这趟解释一下,倒是十分有必要。
神色越发恳切起来:“王爷容禀,下官非是纳妾,乃是娶平妻,不为别的,都是因为下官家里的状况与别家不同。”
声音低下去:“王爷也许听说过,下官的生身父亲是戴罪死在狱中……先父一生廉洁,为官十数载,家徒四壁,下官敢以性命作保,先父必是冤枉的,下官一生所求,都只为洗清先父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