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漪察觉到慕枫此刻的表情不太对，她随着慕枫的目光看过去，一地碎渣映入眼中。
无措间，落漪先一步拾起地上的糕点，用手抓了一小戳，要往嘴里送，慕枫立马阻止了她，厉声道：“你干什么？”
“慕枫……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一个随便糟蹋心意的人。”落漪抬起眼，这双眼让他无法抗拒。
“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你气我骗了你，可我就是怕你生气，才骗了你啊。这段时间，你不让我出门，也不让我见客，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但你应该了解我，若我对外面的事毫不知情，始终不会心安的。”
相视间，他眼尾微泛的猩红之色褪去。
慕枫道：“对不起阿落，是我心隘了，若我再这样，你大可揍我！”
落漪在公审那日亮出了诸神令的底牌，大局已定，众门派也没有再争论和待在碧城山的必要了。
一个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相继下了山，各回各家了。
清瑶的医术深得医仙真传，莫离的伤势已经好转了大半，可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横生枝节，她打算这两天就带莫离回药王谷。
还有一事她始终耿耿于怀，就是落漪与龙琰为莫离之事而闹翻。
公审那日，清瑶趁着所有人都去神殿凑热闹了，四下松懈，偷溜出去，来到落漪的房间，恳求她相救。
落漪昏昏沉沉地卧在床上，见清瑶声泪俱下，膝盖都弯了下去，着实被眼前的情形吓住了，人瞬间清醒，连忙扶她起来。
清瑶啜泣不断，落漪轻抚她的后背，听了她的陈述，大概了解到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清瑶紧握着落漪的手苦苦央求，落漪答应她一定会保住莫离的性命，让她先回房等待，自己硬撑着虚弱的身体奔赴没有硝烟的战场。
清瑶心里一直愧疚难安，想在离开前去找龙琰当面解释和致歉。
晌午过后，她来到龙琰的住处。
听站岗的守卫说，龙庄主跟其他门派的首领议事去了，不知何时才归，她满脸沮丧，脑子跟脚步一样乱。
这些客房的外貌都差不多，方正单调，错落有致，被盎然的绿意点缀着，与山清水秀的景致浑然一体。
廊腰缦回，清瑶就绕着九曲回廊向前，她走到一处阴凉地，这里刚好被前方的水榭遮蔽。
清瑶苗条的身材被粗壮的柱子覆盖，暗影之中根本瞧不清楚，风过无声，只将水面浮起了微波。
她顺着日光照下的方向，隐约看到一个身披墨色斗篷的男人，盖住头的帽子又宽又大，完全遮住了整张面孔。
这人浑身尽黑，瞧不见一寸肌肤，仿佛是来自幽冥的鬼神，身上透着无法言喻的阴邪感。
清瑶感受到了危险，这种感觉很真实、很强烈，却吸引她悄悄跟了上去。
清瑶见男人进到一间房，位置有些偏僻，她屏住腰间的银铃，提起脚跟，小心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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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梦醒魂殇（4）
至门前，清瑶慢慢蹲下来，几乎弱掉了呼吸。
她侧着身子，脸庞将将贴在门上，依稀听见里面有两个不同的声音。一个浑厚有力，一个富有磁性，但都很熟悉。
清瑶轻轻戳破糊门的麻纸，用一只眼睛向里探去，只能瞧见两人下半身的衣服。
她的视线渐渐上挪，无声无息，没想到正对她的竟是龙琰！
另外一人就是刚刚进来身披黑袍的男人，他已经放下覆过额头的帽子，头发被木藤随意扎起，呈现出一条马尾。
这个男人背对着她，凛凛而立。
清瑶听到龙琰说：“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了，那你答应我的事可别食言！”
“自然不会！”黑袍男人道。
清瑶一顿，听声音，看背影，在她马上就要猜出这人是谁时，男人转过半个身子，一张侧脸杀了过来。
清瑶瞬间傻了！！！
黑袍男人冷冷道：“不过，龙庄主做事有些敷衍啊，那本座该拿出几分诚意来交易呢？”
龙琰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这个结果可怪不了我，要怪就怪你的不舍之人！”
这两人就像两只狡猾的狐狸，各怀心机，互探心思。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我只是就事论事！”
眼神在暗暗厮杀，一人孤傲，一人阴鸷。
过了一阵儿，清瑶才缓过神，惊愣的双眼仍然呆滞。
两人好像在谈更加私密之事，声音又低了几分，稀稀拉拉地传到清瑶的耳朵里，内容不完整，她还要过脑还原意思。
龙琰横起眉毛 ：“你这般出尔反尔，就不怕我与你鱼死网破么！”
黑袍男人的脸上毫无惧色，反倒有些得意：“本座伤的起，可龙庄主伤的起么！这些年魔族可没少替龙庄主背黑锅，若天下人知晓了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故意欲言又止，实在挑衅：“你的庄主之位还有的坐么！”
龙琰的脸瞬间青紫了，努力压制体内持续上涨的怒气。
清瑶想听的再清楚些，身子又前倾了几分，为了保持住这个姿势，双手抓得极其用力。
龙琰道：“那你就不怕她知道么！原本深信不疑的人却是那个陷害碧城山、置莫离于死地、掀起纷争的始作俑者！”
黑袍男人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额筋猛地一抽，藏在眼眸深墟的那股死亡气息跃然而出，此间房子杀机四伏。
门外的清瑶听得真切，这几句一字不落，她汗毛一颤，心态没稳住，头也不敢回地飞驰而去。
门内的两人都听到了动静，黑袍男人的身影疾如一阵风，嗖地推开了房门，又倏然在门口停住。
龙琰紧随其后，发狠道：“她既然听到了，就留不得了！”
黑袍男人清了清嗓子：“如此……就有劳龙庄主了。”
龙琰一双怒目瞪向他，“你让我动手？”
“不然呢？好像龙庄主的秘密更棘手些。”
龙琰不再冷静，威胁道：“你就不怕身份暴露，天下伐之，她与你就此分道扬镳、刀兵相见！”
黑袍男人嘴角一勾，露出邪恶的微笑，他没有回答，而是戴上帽子，扬长而去。
龙琰直视刹那间消失的墨影，又转过来望了望青衣远去的方向，拳头攥出咯吱的声响，周身骤时覆满了杀气。
清瑶的双眼是模糊的，跌跌撞撞中看不清回去的路。
黑袍男人的话和她猛然震动的心在耳房交织着、充斥着，脑海中浮现的尽是她胡思乱想的可怕画面。
清瑶在碧城山的后山兜兜转转，双腿已是抽筋发抖，但她完全没有感受，又折腾了几趟冤枉路，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才绕回了莫离的住处。
清瑶猛地扑开门，莫离被响声吓得一怔，离开凳子的身体还没有站直，就被清瑶手上的一股猛劲牵住。
莫离见她如此惊惶失措，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事了？”
清瑶来不及缓息片刻，“陷害于你、想要杀你之人就在碧城山，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待到安全的地方，我再与你细说。”
她拉着莫离的手腕大步迈开，顾不上收拾行李，双足生风，直奔山下。
快至神殿，气氛开始不对，天色骤然阴沉下来，滚滚乌云铺天盖地，风也变得阴森异常，血腥的气息似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两人从神殿旁绕到前面，目光扫过去，一同愕然地失了神！
台阶往下，接连躺着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首，他们还没有完全死透，血液仍有温度，沿着台阶淌下，好似天刚下过一场血雨，红色的溪流汇聚成河，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摊摊的血泊。
莫离的额角已经渗出冷汗，他和清瑶都止步于台阶之上，凝视着，沉默着。
他们不敢向前，因为一步过后便是深渊，万劫不复。
清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们可能走不了了，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生、离、死、别……
她不敢再想，眼底浮出了泪水。
清瑶转头看向莫离的侧脸，平添了几分沧桑，她在心里怨自己，为什么不听落漪的话，什么也不要管，只管带莫离回药王谷。接着骂自己为何如此不争气，错过了最佳的逃跑时机。
或许一开始她就应该谨遵师命，不该带莫离出谷，可是这一切都已无法回头了。
清瑶垂下睫羽，低声哭泣起来。
莫离察觉到身旁异样，温柔地握紧她的手，说了一句让她更加无法释怀的话：“别怕！有我！”
诡异的寂静中，邪恶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光明已被一点一点地吞噬干净。
清瑶想，既然回不了头了，那就义无反顾地向前吧，哪怕是身死魂殇，心亦无悔。
霎时狂风肆虐，撕裂了神殿周围死沉的空气，衣袂拂动的声响引得莫离回头，刺目的银光一闪而过，瞳前瞬白。
两只眼睛还没有在强光的刺激下恢复过来，他的胸腹就被一股巨大的气流狠狠击中，整个身躯都被顶撞出去，跌入血红的阎罗之中。
莫离自半空落地，脚下不稳，连着趔趄了好多步，一步步地踩出血色之花，犹如染了红墨的昙花一现一凋，虽是刹那芳华，但足以将他原本一身素洁的衣袍点缀得邪魅妖艳。
左腹忽然一阵巨痛袭来，是被气刃割开了皮肉，疼得他浑身发颤，汗毛拔起，他用手牢牢地按住伤口，可依然冒着温热的液体。
清瑶见状飞奔过去，她本是被那道攻击的余力掀倒，云袖与长发翻飞，重重摔下，一声脆响，许是肋骨断了一根或是两根。
她用手臂支撑着大半个身体，忍着疼痛勉强站了起来，胳膊肘都压得微青，随即就是一阵晕眩。
人在绝境中，意志力会变得无坚不摧，逼着自己立刻清醒过来。
路上，清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在死人堆里，溅起了层层红漪，她艰难地爬起来，踩着空隙奔向莫离。
清瑶第一时间没有去查看他的伤口，而是想要把他扶起来，赶紧离开这片血腥之地。
一道赤色的闪电划下，一把泛着妖光的剑立在了莫离的面前。
这会儿，他的眼睛可以看清了，咫尺的距离，他看得真切。
是冥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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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梦醒魂殇（5）
莫离感觉有些蹊跷，本想伸手去握冥幽剑的剑柄，却被清瑶死死拦下。
清瑶冲他不停地摇头，让他不要碰。
莫离发觉了冥幽剑没有被唤醒，剑灵依然沉睡着，外表所呈现的不过是有人附在剑身上面以假乱真的幻象。
他突然反应过来，不禁失笑。
试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到想要害他之人如此的仇恨报复！
血脉本不分善恶，却成了他灭顶的原罪。
血腥之气已经覆满了神殿这片天地，引来了不少仍然停留在碧城山的门派，四面八方的人越聚越多。
一双双眼睛惊恐且憎恨，但他们按兵不动，互相打量着，不断试探着，都在等待先出手之人，他们便会紧随其后。
龙灵山庄的银甲卫突然现身，这次支援碧城山，龙琰特意带来的，他们手持兵器，迅速将莫离包围成一个圆圈。
龙琰从人群中负手走了出来，站在前面的人纷纷让路，他将脊背挺得修直，剑眉厉目，不怒自威，极其的“正义凛然”。
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死人，看衣着竟是今早准备离去的魏舒两家，门主与门人无一幸免，一张张狰狞血污的死人面孔触目惊心。
龙琰来到最前面，犹如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视眼下的一切。
他没有惊讶，没有恐惧，而是看淡杀伐与死亡的冷漠。
同时赶来的还有云逍，他的脚步刹在半截，神色惊悖，内心纠结成一团乱麻。
两个时辰前，他还在跟黄盈盈感叹总算渡过一劫，未曾想一波刚平一波即起，可碧城山再也经不起第二次浩劫了。
云逍被质问：“事到如今，碧城山还要为此等恶徒辩护吗？”
云逍如鲠在喉，眼圈发红，无比强烈的窒息感把他死死扼住。
他往下看了看，又立即收回视线，这次怕是谁也保不住莫离了。
云洲先一步回应：“当然不是，大师兄重情义，不曾想自己一直爱护的小师弟竟如此不堪，一时间无法接受，还望诸位体谅！既然有些话大师兄说不出口，那就由我来替他说。”
一众如火如荼的目光转向他，云洲的声色瞬间逊了几分:“碧城山向来公正，不会徇私，之前考虑到此事尚有疑点，不可轻易决断，如今已然分明。莫离乃魔王血脉，不论他是否被魔剑所控，几番祸事皆因他唤醒魔剑而起，这便是他的罪责。既然如此，他便不再是碧城山弟子了，诸位无需手下留情，碧城山也愿同诸位一起除魔卫道！”
众派见碧城山表明了立场，就没有再为难的意思，世人终于看到自恃高尚仁义的碧城山也会为了保全自身而做出抛弃同袍之事，都在暗自讽笑。
站在血泊之中的莫离垂下眸光，鼻头微酸，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难过。
莫离此时的内心是希望师门与他断绝关系的，这样师门就不会受到牵连。可他又多么奢望师门能够相信他、力挺他，这便是赐予他最坚定的信念，就算死也无憾了。
慕枫藏在人群中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嘴角噙着一丝似乎感同身受的冰冷。
“既然如此，那我就替碧城山清理门户了。”龙琰向银甲卫比了个手势，银甲卫拔出武器，一拥而上。
莫离一边护着清瑶，一边用微薄的内力相抗，简直是以卵击石！
一刀接着一刀砍在他的身上，刀刀见血。
莫离的双腿突然无力，俯身下去，膝盖着地，一只手浸没在血水里。
清瑶用尽全力去搀扶他，慌张地抬眼扫视四周正在一步步逼近的银甲卫，疾声道：“莫离快起来……莫离……莫离……”
清瑶抚摸他的脸，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只想让他更清醒些。
清瑶转过头，水润的双眸向上看去。
那些所谓的正道表率，实则龌龊不堪，虚伪至极，他们皆是被欲望操控的傀儡，被野心和权利占据的一具具行尸走肉罢了。
此刻的清瑶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肃穆，突然有种揭开真相、无所畏惧的决然。
她举起手臂，势要指向龙琰，转眼之间，一把莹莹发光的短刃已现于龙琰的掌心。
“是……”
是谁？清瑶已然来不及说出口。
落漪从神殿的对侧赶了过来，抬头见龙琰手中之物竟是灭魂，失态大喊:“龙琰，你住手！”
一道光芒大作，极烈极毒的蓝色光焰快速冲了下去。
夺目的光芒里，只见光焰无情地撕裂了整个身体，穿胸而过，一个青色的身影缓缓倒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