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看着熟悉的面孔,却感觉如此陌生,或许她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眼前的这位哥哥。
行刑的时间到了。
龙琰甩了甩手,神杖毫不留情地打在落漪的身上。
一杖……两杖……
她咬住唇,双脚一动未动,只是身体前倾了一点。
落漪缓缓站直身子,向前一步,第三杖、第四杖迅速打了上来,剧烈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头皮发麻。
一杖接连一杖,没有半分空歇,长发无风乱飞,面色变得苍白。
神族后裔生来就有灵脉奇骨、神力护体,一般的杖刑对于他们来说不痛不痒,而神杖自带雷霆之力,霸道非常,不会让受刑者皮开肉绽,而是极烈的伤害会穿透皮肉,长驱直入五脏六腑,直击经脉筋骨,损的是根基,受的是内伤。
落漪的脊背开始挺不直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十二杖过后,她终于坚持不住了,半跪下去,撑地的手臂颤抖弯曲,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她额上冷汗涔涔,看向前方等待她的还有八杖,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强大的意志力让她又勉强受了四杖。
落漪俯身前扑,狠摔在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她撑着手臂欲起身,臂弯软又软,几遭脱力,一次次地跌下。
雷霆之力在她体内肆无忌惮地穿梭,颈部的青筋凸起,她默默承受这锥心刺骨的巨痛。
自始至终,她都未叫出一声。
龙琰面色平静,漠视这一切。
这时,一道身影御风似光,来到落漪的跟前,稳稳扶起了她。
“我这就带你走,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慕枫声色压抑,似有几分沙哑,眼中的戾光射向龙琰,他此刻的眼神可以杀人。
落漪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轻细:“慕枫,扶我站起来,还有四杖……”
慕枫不愿不忍。
落漪再次请求他:“四杖过后……就两清了。”
慕枫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心中水火交融,浴火煎熬,但落漪的目光一柔弱,总能让他软下来,妥协于她。
第十七杖、十八杖、十九杖分别重重落下,落漪闭眼颤抖着,一阵强于一阵的疼痛贯穿全身。
就在接受最后一杖时,神杖凌厉自上打来,她突然瘫软无力,神识坠入黑暗。
慕枫一个闪现过去,从后背拦腰抱住即将倒下的落漪,而最后一击落在他的背上。
慕枫愤怒至极,双眼猩红异常,长袖一挥,执刑的壮汉瞬间血肉纷飞。
两天后,落漪醒了过来,身上的痛感仍在,目光一侧,慕枫正趴在床边守着她。
落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浅睡的慕枫似乎感觉到了,他抬起上半身,看着落漪脸色缓过来了,终于舒了一口气。
汤药一直在炉子上温着,慕枫把药端来,扶着落漪缓缓起身,然后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喂前,吹一吹,汤药依然是苦中带甜。
一碗药下去,温热的汤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身上和心里瞬间都暖了几分。
慕枫捏住落漪白皙的脸颊,“没想到你的小身板还挺肉实!”
忽然之间,语气一转:“可身子骨再强硬,也扛不住你总是不要命地做傻事啊!”
慕枫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膛,紧贴着心房处,说道:“你这次又把我吓得不轻,你感受一下,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多大声啊!”
落漪浅浅一笑。
此间,她虚弱的样子极为柔美,浓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柔心弱骨更添我见犹怜。
一个月过去了,江湖已风平浪静。
世上再无莫离的消息传来,他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就像五年前的那样,但落漪相信他还活着,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自从落漪受了神罚,慕枫就像养女儿一样养着她,整日投喂,给她买各种各样的吃食补身体,落漪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无法拒绝的好意,甚是苦恼。
她趁着慕枫沐浴时,偷偷溜了出去,去到小镇郊外的梅园,没有人管了,她可以放肆地饮酒了。
小园幽静,倒落的石头七扭八歪,杂乱的别有一番景致。
这个季节,百花凋零,唯有梅花正艳,色如晚霞,浮动的暗香盈怀。
落漪仰躺到一棵矮树上面,夜风微凉,饮了酒后,肌肤上的寒意渐消。
她将提来的酒坛挂在伸手就能够着的枝桠上,一口复一口,酒香沁入唇舌,心里美滋滋的。
白色的月光里,落漪陶醉在花酒间,醉生梦死。
不知何时,慕枫已悄然而至,穿着一身水墨色的长衫,形态极佳,他看着地上滚落的酒坛,没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慕枫用食指戳了戳白里通红的脸,软软嫩嫩,落漪醉意正浓,完全没有感觉。
慕枫把她从树上抱了下来,竟比之前吃力了几分,果然喂肥了。
慕枫踏风而来,身上冰冰凉凉的,落漪感到一丝舒服的凉意,不由自主地慢慢贴近。
她将脸埋进慕枫的颈窝,被风拂过的肌肤好似一块玉石,光滑清凉,让人流连。
丹唇贴颈,慕枫额筋一颤,不断呼出的热气渗进血肉,使他立刻就有了反应。
脖子处的温度迅速上升,很快一片涨红,喉结不禁滚动了下。
天上云月万重,人间缱绻情绵。
落漪耷拉在后面的手摸到了慕枫的落发,犹如丝绸一样顺滑,垂在挺拔的后背,她轻轻抓了两下,还带着微微的潮湿。
回到客栈,房内烛火惺忪,慕枫把她放到床上,一边脱她的鞋袜,一边怨声道:“你是酒鬼吗?喝酒比男人都凶!”
落漪似梦似醒间,回了一句:“啰嗦!”然后翻身朝向另一面。
慕枫上去扒拉她,“欸——你在这儿跟我装睡呢!”
落漪醉的快,醒的也快,刚开始有几阵冷风猛地吹了几下,就清醒过来了,但她被舒舒服服地抱在怀里,想着不用走路,又迷糊地睡了过去。
落漪一直被一只大手推来推去,耳边萦绕着男人喋喋不休的念叨。
啊啊啊啊啊啊!内心崩溃大叫!
落漪乍然坐了起来,吓了慕枫一跳,一双傲娇愤怒的小眼神直直地瞪着他。
慕枫道:“怎么?不服?”
服你个头!
落漪直接扑倒了面前的这个唠叨鬼。
慕枫眼睛睁大了一圈,身体僵直,呆呆地盯着一头扎过来的落漪。
烛光闪烁,呼吸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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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杯酒当歌(2)
日上三竿,落漪微微张开眼,对着屋顶打了个哈欠,身体懒洋洋地翻了个面。
目光辗转间,看见一张轮廓分明的侧颜,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昏沉的大脑瞬间清明了。
她腾地一下坐起,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身旁睡着的慕枫感觉到了起伏,也醒了过来。
落漪目光往下,看到自己只穿着一件中衣,又往旁边看了看,慕枫也只穿着一件中衣,神色惊悖,内心大叫,紧接着一脚踹了上去。
慕枫不明所以,顷刻间天旋地转,连人带被子滚了几转,四仰八叉地跌落在地。
落漪气哄哄的,光着脚就跳下了床,她一手捏住慕枫的脖子,一手指着他的鼻孔,“你昨晚趁着我酒醉,都对我做了什么!”
慕枫浑身磕得生疼,愁眉苦脸的,听到落漪这样一问,脸上立刻不安分起来。
他坏坏地挑了下眉,回想了番:“嗯……就抱抱、亲亲、摸摸啊……”
慕枫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要把落漪气得掐人中了!
慕枫嘴角上扬,特意强调:“不过……不是我对你……而是你对我……”
瞬间泄气!
一双怒目瞠视的眼睛开始躲闪,手上的力度也减轻了几分,两边脸颊一片绯红。
落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起身从壶里倒了一杯过夜的凉水,一下就送进了喉咙,冰冷的涩感滑过,积在脖颈的燥热消褪了点。
她闭眼叹声,想着自己昨晚的确是醉糊涂了,说不定真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顿觉肠子都要悔青了。
突然,坚实有力的手臂从腰后绕到前面,一把勒住落漪的细柳腰。
她浑身一激灵,双脚离地,整个人被直生生地提了起来。
落漪双眼瞪得溜圆,一动不敢动,如同雕像般僵硬,被放回了床上。
她还没有从上一波的惊吓中缓过神来,马上又来了一波惊吓,已是面红耳赤,色若火霞。
慕枫忍不住嗤笑出来:“昨晚那么凶猛,现在倒害羞了!”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见落漪咬牙切齿的样子好似要吃人,便收了收脸上的春风荡漾,但唇角仍然带笑:“虽然你情不自禁,占了我的便宜,但我是正人君子,可没有半分逾越啊!”
“你能不能闭嘴啊!”落漪捂脸。
反正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能任由这家伙说什么是什么。
不经意之时,慕枫已将被子薅了过来,不声不响地盖在她□□的双足上。
落漪决定干脆把老脸豁出去了,“酒后之事乃无心之失,做不得数的,你也别当真!”她心虚地嘿嘿两声。
慕枫歪下头,表情露出不可思议,眨眼间,一张俊脸贴到她的面前。
落漪不禁一怔。
慕枫啧啧道:“原来你是这样不负责的人啊!”
“我……”
脸与脸之距只有一指,四目交接,眉心浮动,心间犹如一江春水倾泻。
落漪抿嘴道:“那你说吧,想要什么补偿。”
慕枫勾唇,在她的耳边轻浮地说了一句:“当然是让我占回来!”
落漪忍气吞声地笑了笑,瞬间变脸:“那我只有一不做、二不休!”
一道凶狠的目光射过去,使他汗毛竖起。
“你想干嘛?”慕枫向后挪了几寸。
落漪笑里藏刀:“杀你灭口!”
随即老虎扑食般猛扑上去。
啊!!!救命啊!!!
这几天,慕枫一直在落漪耳边念叨,说她说话不算数。
落漪之前答应了慕枫要陪他去南疆,此经碧城山骤变,时间耽搁了这么久,落漪以为这家伙早把这茬给忘了。
慕枫又把他的无赖劲使出来了,落漪招架不住,只好无奈妥协。
南疆与此相隔千里,她们先乘船走水路,顺流而下,沿途山川江河,美如画卷。
落漪感叹着迷人的景色,蹦蹦跳跳,开心的像个孩子。
慕枫看着她,满脸皆是笑意。
云海间,红尘里,她便是他遇见的最美的风景。
一路上,她们品尝了很多的特色小吃,听说了各样的奇闻趣事,盗了山匪的两匹烈马。
不经意间,景色变得萧瑟,不再是烟火街巷,锦绣华城。
树木夹道的山林,不断有逃荒避难的流民经过,男女老少皆有,蓬头垢面,扛着沉重的包袱。
十年间,南北两国征伐不断,战火连绵,你攻我一城,我掠你一地,都妄想一统山河。
越往前走,流民越多。
落漪和慕枫停在一处,让马儿歇歇脚,她们上去拦了一位长着络腮胡的大叔询问情况。
大叔哀声说道:“前面的邛城在打仗,打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都殃及了附近的不少村落,牺牲了很多人,惨不忍睹!我们都是从各处逃出来的。”
他还说:“北国虽地处荒凉,没有得天独厚的地域优势,但他们的士兵天性野蛮,体格强悍。这些年,侵占了南国不少城池,烧杀抢夺,百姓苦不堪言!幸得天佑南国,危难之际,出了个小林战神!”
“小林战神?”慕枫蹙眉思索:“阿落,你可听说过这号人物?”
落漪颔首:“听说过。”
大叔撇嘴:“小伙子,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小林战神那可是威震八方、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骁勇善战,用兵如神,七年间尽数收复失地,护住了我南国江山。”
慕枫扬起眉毛:“哦!这么厉害,我倒是对他有点好奇了!”
落漪问道:“那现下邛城的情况如何了?”
大叔摇头叹气:“这邛城乃南北两界的关塞要地,是拦截北军的一道防护墙,两年前已被林将军收了回来。可是北国贼心不死,多次挑起战火,这次又派了两万精兵强攻。若是邛城破了,北国军队便会长驱直入,坐落在四周的城镇便岌岌可危了。将士们死命抵御,但粮草军械有限,不知还能坚持到几时!”
落漪又问:“那林将军呢?他怎么不来支援?”
大叔满脸苦色:“一人难敌四手啊!北军四处挑起战乱,林将军前脚还在堰城平复,后脚便要赶往阆州支援,就算有三头六臂,远水也解不了近火!虽然派了一支先锋队,但也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了……”他转而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落漪说:“我们要去南疆。”
大叔点了点头:“去南疆啊,确实要经过邛城,不过眼下这情形,你们还是绕道而行吧!”
落漪默立在道边,凝重地看着衣衫褴褛的流民。
四九的天,寒意正浓,萧萧的冷风刮在身上生疼。
帝王的野心,殇的是将士,苦的是百姓。
慕枫寻思了番:“阿落,我们可以从蜀南绕行过去。”
落漪没有吭声。
慕枫凑近见她眉间紧锁的样子,便明白了她心中所虑。
落漪轻声道:“慕枫,我想去邛城……”她语气变得复杂:“虽然我不知道去了能不能改变什么,但让我视而不见、不管不顾地离开……”她摆首:“我做不到!”
“当下的邛城很危险……”
“我知道!”落漪言语顿了下:“可我想尽我所能阻止这场战争。”
慕枫道:“你我身在江湖,何须插手两国地域争夺,胜负自有定数。”
江湖和朝廷看似相互独立,江湖闹个翻天覆地,朝堂之上的人照样早起上朝。朝廷改朝换代,江湖门派依然林立存在,但他们又因利益交织,各取所需。
“战争无情,哪怕早一日结束,便会少一点牺牲。”落漪指向那些流民,于心不忍道:“我为了他们,能够早点安稳下来,不用再颠沛流离。”
她转眸看向慕枫,“这是我一厢情愿,不能拉你一起去冒险!你先回蜀云门,待邛城战休,我便去找你。”
落漪浓睫颤了颤,刚要转身离去,慕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想陪你一起冒险呢?”
落漪胸口一震,眸光闪动。
慕枫来到她的面前,对她说:“阿落,只要是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甘愿。”
慕枫牵起落漪的手,十指相扣:“所以……从今往后都不要放开我的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