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大狗看到霍水仙，叫了一声，弯着一只腿跑将过来，又嗅了嗅柏思骏。
“大白真乖。”霍水仙伸手在狗头上揉了一把。
“这么大雨，你们俩怎么上来了？”桂川奶奶问。
霍水仙进屋放下包裹，连忙走过去接过袋子。“我来我来，您快进屋去。”
柏思骏主动帮忙，两人三两下就盖好柴堆。可是就这么一会儿，身上也已经被雨水扫了个半湿。
“我们就上来看看。”霍水仙道，“奶奶，今晚到我家去住吧？雷打的好响，还有闪电，我怕山上停电。”
“停电就停电嘛！以前不通电不也过过来了。”桂川奶奶笑着拉过柏思骏的手，“小伙子越看越俊，心眼也好，以后就做我们桃林村的女婿吧。”
“奶奶！”霍水仙连忙打断桂川奶奶。“我跟他是朋友，您可别乱说。”
柏思骏听不懂方言，听两人讲了一连串，习惯的看向霍水仙。谁知他越看，老人家笑的越开心，霍水仙的脸色就越尴尬。
大狗在她们腿间绕来绕去，霍水仙连忙转移话题：“奶奶，大白乖不乖？”
“乖得很。”老人家满脸笑容，“我走到哪儿都跟着，听得懂我讲话咧。”
“那就好。等不下雨了，我把小狗也带上山来让您看看，特别可爱。”
“它也想狗娃子了。”老人家弯腰摸了摸狗，“趴着的时候都朝你家的方向。”
回家的时候，雨小了一些。
两人缓慢走着，霍水仙一路不曾开口，柏思骏觉得有些异常。
“有心事？”
霍水仙摇了摇头。
“刚才你们说了什么？”
霍水仙一个激灵，“没说什么。”
柏思骏挑眉，一脸的不相信。
“我、我是在想菊婶说的事情。”霍水仙道，“她说刘叔可能要退休了，小陈以后就是桃林村的新书记。”
柏思骏点了点头，不以为意。
“刘叔做了好多年的支书了，他应该才五十多岁，没想到这么早就要退休了，我有些意外。”
“意外什么？”
“柏思骏，你以前生活在国外，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不了解。”霍水仙说道，“桃林村的村委会其实不属于国家的机构。刘叔虽然是支书，不过是很久以前村里的人们选出来的。甚至连支书这个称号，都是大家叫出来的。这么些年来，他可能有一些工资，但应该不多。”
“你认为，他的付出与回报不对等？”
“不，你也看得出，刘叔喜欢干这个。”霍水仙看着脚下的泥土，“刘叔就是我印象中典型的父亲们的样子。他们大男子主义、要强，但是做事认真负责，有奉献精神。刘叔为村里做了很多事。他的喜欢和付出，是不求回报的。只是……”
“只是他们失去了自己的舞台。”柏思骏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
“新陈代谢、时代更替，这是客观规律。你不是也认为小陈非常不错？”柏思骏不懂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话是没错。”霍水仙叹了口气，“算了，无论如何，刘叔退休也还是住在村里，我还是能常见到他。过两天，我请他来家里吃饭吧？”
“你决定就好。”
霍水仙一愣：对哦，明明是我自己家，干嘛要问柏思骏。
晚上，霍水仙突然想起一件事。幼儿园的营业执照还在刘叔那里，她还是拿回来吧。
雨时下时停，鸡棚见缝插针的盖，竟也盖的差不多了。棚子好了，栅栏围起。与此同时，补助款也到了。
“咱们等了那么久，就只有8000块钱啊！”菊晓苗有些失望。
小陈：“晓苗姐，这已经不少了。国家点对点扶贫，你想没想过这总共得花出去多少钱啊。”
“就是。”霍水仙笑道，“8000块够咱们好几个月的支出了，这相当于国家帮咱们付了实验的费用，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菊晓苗：“那咱们可得好好合计合计，我明天再去几家苗场看看，争取找个便宜的。”
“不是已经选好了镇上那家吗？”
“他们家苗贵，我再多看看。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到最实惠的。”
霍水仙莫名有些不安，可是看着菊晓苗一脸志气昂扬的样子，最后也宽下心来。
霍水仙想亲自去请刘叔吃饭，于是和小陈一起回村委。
“我听说你要升书记了，恭喜你啊！”
“谢谢。”小陈笑的有些勉强。
“怎么了，小陈？不开心吗？”
“水仙姐，你觉得我能做好吗？”
“当然能啊。”霍水仙没想到小陈竟然这么没信心，“刘叔都夸你办事牢靠。你看你来了后，给大家做了多少事情。村里的微信群还是你建的吧？各种宣传知识的普及做的多棒啊，我原来都不知道国家对农村有这么重视。”
“那是因为支书做的好，我也是有样学样。”小陈有些苦闷，“要不是支书在上面顶着，我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融入到桃林村。水仙姐，其实当初我被分到桃林村的时候，岗位就是驻村第一书记。”
“啊？那刘叔知道吗？”
“嗯。”小陈有气无力的点头，“昨天支书告诉我，他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他和领导们讨论，怕我扛不住压力撂挑子，所以一直带着我。”
霍水仙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有这样的故事。
“第一书记辛苦又不好干，我虽然早就有了吃苦的准备，但是真来到这里，说一点都不失落害怕是假的。我看支书样样在前面担着，还曾经偷偷窃喜过。水仙姐，我是不是挺无耻的？”
“怎么会。”霍水仙立刻摇头。
“我跟着支书走家串户解决各种问题，又认识了你，才真的喜欢上桃林村。这时候我又怕支书知道，我的岗位跟他是重合的。我想，既然没有人提，那就这样也挺好。”
霍水仙完全能理解小陈的心情。她想安慰他，可是又不愿意像柏思骏那样说出那么有道理却冷酷的话语。
是新陈代谢，也是时代更替。只是她不愿意说。
“你好好干，别让刘叔失望。”
到了村委，刘叔并不在办公室。
“对了小陈，幼儿园的营业执照还在这儿吧，我还没见过呢，让我看看。”
“营业执照？”小陈疑惑，“我也没见过啊。”
“嗯？刘叔说的放在办公室了啊，那等他回来再找吧。”
小陈的目光越过霍水仙，“支书，你回来啦？”
刘叔取下嘴里的烟，一言不发的坐回椅子上。
“刘叔，明天到我家去吃饭。”
“吃饭干什么？”
“庆祝养鸡场办起来啊。”霍水仙笑道，“从幼儿园到养鸡场，你们帮了那么多忙，我无以为报，就只能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嗯。”
“还有一件事，叔。能让我看看营业执照吗？我还没见——”
“我刚才听到了。”
刘叔打断霍水仙。
霍水仙这才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严肃。她和小陈对看一眼，问道：“怎么了，叔？”
“水仙哪。”刘叔叫了声她的名字，之后却没有说话。
“嗯？”
“没有营业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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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各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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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营业执照，这是什么意思？”霍水仙有些懵。
“就是没有营业执照。”
刘叔抽了口烟，叹道：“说开了也好。其实你多个心思，自己一查也知道，霍老婶根本没有申办幼儿园的条件。”
“叔，我没明白。你不是说，幼儿园是合法的吗？”
“我、”刘支书语顿，随后叹了口气。“老婶都那样了，我想让她走的安心点。”
“可是。”霍水仙心里一空。“那、那我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本来你愿意带着大小满生活，办不办幼儿园都无所谓。但是江老爷子把孙子送来了。我一想，他们家出手大方，你就多带一个孩子，能赚不少补贴家用——”
“叔！”
刘叔自知理亏，站起来：“水仙哪！别怪叔。老婶到死前还叮嘱我要多帮帮你，叔也是好心办了烂事。”
霍水仙心里有点乱。
“不对啊，支书。”小陈连忙问，“那你之前让我给水仙姐的补贴是哪儿来的？”
刘叔坐了回去，“那是我的工资。”
霍水仙再也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语。
这又有什么可责怪的呢？
她强笑道：“叔，你说得对。大小满就像我的亲弟弟，无论有没有幼儿园，我们肯定都是要一起生活的。你的工资我不能要，至于江若星，我明天就给江爷爷打电话说清楚情况。”
柏思骏早就已经发现霍水仙的行为规律。
她每晚都会看书，只有在心里有事时，才会坐在院子里发呆。
“你最近有些见外。”柏思骏坐到她的旁边。
霍水仙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从唐迪毕开她的玩笑开始，她就在反思，这些日子确实有刻意的和柏思骏保持距离。
“我都已经这么主动了，霍小姐还是不肯赏脸？”
霍水仙有些无奈，“柏思骏，你不用这样，我没事。”
柏思骏点点头，“我希望你天天都没事，这样坐在这里喂饱了蚊子，它们就不会追着我不放了。”
霍水仙被逗笑：“你知道吗？我奶奶以前说，蚊子最喜欢聪明人的血。”
“这样说，我该感到荣幸吗？”
两人又安静下来。
“柏思骏。今天刘叔告诉我，幼儿园没有营业执照，不是正规的。他是为了安慰我奶奶，骗她的。只是因为江若星的到来，又不得不继续瞒着我。”
“……”
“你好像并不吃惊？”
“我只是觉得不符合常理。”柏思骏说道，“但正如你所说，我对国内的一些制度并不了解。也许你们有自己的传统形式。”
霍水仙手里揪着一片叶子。
“这让你很难过吗？”
“好像也没有。”霍水仙沉默一会儿说道，“我只是感到震惊和迷茫，感觉很泄气。”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为准备幼儿园的课程查了很多资料，做了很多功课。郑重其事。到头来，这些都变得没有意义。”
霍水仙低下头，“就像是一场美丽的误会。我一厢情愿，整日揣摩对方是多么的喜欢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打了声招呼，结果那个人却说：‘你是谁？’”
柏思骏侧头看她，“你有过这种经验？”
“没有。”
柏思骏回头，无语。
“柏思骏，你这个人真的很过分。想听我讲苦恼，听完了却完全不安慰我。早知道我就——”
一只手按在霍水仙的脑袋上。
“不、跟、你讲。”霍水仙一字一句往外蹦。
“我们对待事情的看法不太相同。”柏思骏说道，“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你生气。”
霍水仙一愣，顶着柏思骏的手，问道：“我有对你生过气吗？”
“几乎就是在这个位置。”
霍水仙想起来了，那是为了小苗姐的事情。
她笑着挪开柏思骏的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柏思骏看她一眼，回头说道，“你之前跟我说，喜欢和付出不需要得到回报，我其实并不赞同。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和付出。而要求回报，是人的本性。幼儿园正不正规，都不影响你要继续教育这几个孩子的事实。那么，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霍水仙沉默的看着院子角落的三棵百日红。这还是植树节那天，她带着大小满种的。
“我不知道。”霍水仙道，“一开始，我只是想完成奶奶的遗愿。慢慢的……我不知道。”
柏思骏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道：“不明的目的，莫名的情绪，都是最难以把握掌控的。即便是我，遇到了也不能很好地解决。”
“你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吗？”迷茫失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柏思骏没有直接回答，却说道：“所以我换了一种策略。”
“什么策略？”
“不靠近，也不远离。”
“什么意思？”
柏思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过头去。
“就当是为了以后的可能性提前做准备。”他说，“你保持努力。也许在将来，你会拥有一家合规的幼儿园。”
“会有这种可能吗？我查了资料，办理幼儿园是有学生人数要求的。整个桃林村都没这么多符合年龄的孩子。”霍水仙低落。“不会有可能的。”
“那回到底层问题。有没有幼儿园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柏思骏问。
“刘支书在你们自己设立的平台上认真工作了多年，得到了你们的认可和赞扬，这是你告诉我的。所以，是本质重要还是名号重要？”
霍水仙醍醐灌顶。
半晌，她说道：“柏思骏，迪毕有句话说的很对。”
“什么？”
“你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霍水仙看着他，眼里带着认真。
会发光的人是你。
柏思骏在心里说道。
“柏思骏，你很冷静，做事也很果断，好像永远都不会犹豫。看待问题总是那么犀利直接，好多时候你一句话就能说到点子上。”
霍水仙抬头向天空，喃喃道：“这大概需要很多的见识和积累吧！当然，你的个人能力肯定也很强。而我总是不自觉的陷入到一些细枝末节中，没有能力，还没有格局。”
柏思骏看着她的侧脸。
“无关能力，也无关格局。”柏思骏说道，“我们生活的环境不同，享受的资源不同。换做是你，肯定做得比我好。而我，也只是旁观者轻。”
旁观。且不冷静。
计划好不远离也不靠近，小心的维持距离。却意识到自己根本见不得她黯淡下来，沉默失落。
“不不。”霍水仙摇头，“即便是旁观者，你愿意耗费时间帮我理清思路，也很好了。其实，有句话形容你还挺合适的。知世俗而不世俗，柏思骏，你是真正成熟又善良的人。”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霍水仙。”
柏思骏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
可惜，霍水仙依旧没有听懂。
“好！明天我就打电话给江家人，他们要是知道实情后，还愿意把江若星留在这里。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柏思骏看她恢复了精神，最终咽下了嘴里的话。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