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水仙停了下来，突然说道：“快看月亮！”
柏思骏抬头。
“这么明亮的月亮，见证过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多少人、多少事，可是那些都烟消云散了，只有它自己留了下来。
我一直觉得，我们人类实在很渺小。一个人，无论是躲在树底下，还是站在山顶上。无论是沉默还是声嘶力竭，对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丝毫影响。直到——直到我们看见了彼此。”
柏思骏的心轰然一动。
“你一直在我身边，陪伴我、帮助我、鼓励我。我全部都看到了。我想，我必须要给你一个正式的回应。”
这是一个无限柔情的拥抱。
“好长的铺垫。”柏思骏的声音低哑，却异常温柔。紧贴着在霍水仙的耳边，“山林、鲜花、月亮。霍水仙，你偶尔会让我觉得，我们是经过了自然万物的允许才在一起的。”
这话说的霍水仙十分害臊，“我、我只是比较含蓄……”好吧，她骨子里一直都有传统的浪漫情怀，她试图狡辩，却被柏思骏抱得更紧。
“感谢今晚的月亮。”
次日，霍水仙向菊婶介绍了柏思骏的新身份。
出乎两人的意料，菊婶第一反应是皱眉教训起他们：“还知道要告诉我！拖到现在！我要不是看小柏人真不错，想撮合你们倆个，我能让他一个大男的在你家住这么久？我真是心都替你们操碎了！村里人打听起，我都说你们俩个在处对象，要是你们两个真没处到一块，我怎么对得起老婶子！”
霍水仙顿时感到羞愧。
霍家住的稍深，家里也没有长辈，村里年纪大的人便不太来走动。加上她平常事多心满，确实疏忽了影响问题。说来奇怪，之前觉得柏思骏就是租客，心里坦荡，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反倒是越想越心虚。
柏思骏牵起霍水仙的手，“我一定会认真对待霍水仙的，谢谢菊婶。”
菊婶听了这话，一改严肃的表情，立马眉开眼笑的问：“那，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霍水仙一惊，连忙推着柏思骏往外走，“菊婶，柏思骏还要回去给孩子们上课，我们就先走了啊。”
“你们两个！”
*
“朋友家”想从竞争激烈的互联网有机平台杀出一席之地，不仅需要强大的资金支持，更需要好的商业营销。按照瞿文彬的想法，起步不必太高，但一定要精准渗透。
“电商讲究的就是快，我们目前虽然只有两个产品，但是我觉得可以开始找人推了。”瞿文彬直接说道。“鉴于我们的包园模式，产品洽谈、上新都会比较慢，开篇就要找准黄金单品，打出‘朋友家’的口碑，小程序反倒不是最急的……”
霍水仙认真听讲，把自己不懂的地方记录下来，同时有疑问的地方着重标记。柏思骏看上去就自在多了。
“瞿经理，我有个问题……”霍水仙举手。
众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怎么了？”
瞿文彬笑道：“霍小姐，咱们以后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了，你不用一直这么客气。这样，我比你大，我叫你水仙，你要是不介意，以后就叫我瞿哥。”
“也别叫我张经理了，叫我老张。”张默然顺口接道。
“好，瞿哥，老张。”霍水仙笑应。
“行！你刚说你有什么问题？”
“是这样的。先前你说的那个私域……”
几人讨论到一半的时候，小陈和菊晓苗来了，两人怕打扰他们，悄悄坐到一边听得很认真。会议结束，柏思骏送人离开，霍水仙一回头便看到两人坐在一起沉思。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嘿！想什么呢？”
“水仙，我听你们讲的意思，你以后还要经常去出差啊？”
霍水仙点头，“嗯，瞿哥他们都很尊重我的想法，可以说现在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在配合着我的思路进行的。那我也得自己实践，总不能又不出钱又不出力，光坐在家里动嘴皮子吧。”
“可你要是出去了，咱们养鸡场怎么办？”
“放心，还没到那时候呢！我们现在才刚起步，产品才只有俩呢！要是真能做起来，还忙到让我不沾家，那我该偷笑了。况且真到那时候，咱们的鸡就完全不愁卖了。”
“那孩子呢，你不办幼儿园了？”
“这个我跟柏思骏讨论过，现阶段他负责对外，我的重心还是会放在孩子们这里。不论怎么样，我也得等孩子们从我这儿‘毕业’了再说其他。”
“我认识的人也有在网上卖东西的，他们都说现在可方便了。这头接单，那头通知厂家发货，自己都不用发快递。没你们说的这么复杂啊，你们刚这说的什么检测什么溯源的，怎么搞得这么麻烦？”
“不一样。水仙姐做的是有机产品生意，既要求品质还得控制价格，肯定不是开个小网店那么简单。”
本来听到霍水仙官宣，小陈还失落了几天。可是今天听了一会儿他们的会，他猛然意识到，大家都在积极的为梦想努力，都在进步。他想起自己的责任，顿时有些羞愧，深感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小陈说的没错。”霍水仙补充，“卖食品，安全健康是最基本的。但我们想要卖的，远不只是这样，我们想做货真价实的平价有机产品，这渠道来源必须得亲自去核实，更要把好品质关。”
菊晓苗的心里是有些不自在的。
在她看来，霍水仙本来和她两人好好的搞着养鸡场，可是现在水仙认识了这么多厉害的人，要去做大生意了，她顿时感觉到自己被抛下了。
“小苗姐，虽然我们会上讲的那些听上去又好又高大上，但落实起来没那么简单的。我刚才说我要亲身实践我的想法，现在刚好也有这个条件，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来？”
“我？”菊晓苗一惊，“我能做什么？”
“你忘了，我们可是有现成的产品。我们俩要是能把这个从包装到卖出去所有环节全部捋清楚，那以后其他产品都能这么来。你有了经验，要是愿意加入到我们的平台，我们就一起干。”
一起干！菊晓苗心跳加速，又立马冷静下来：“现成，哪有什么现成……你是说咱们的鸡？”
“对！”
“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小陈自告奋勇。“我也想加入你们，虽然我不能……但是等咱们村的蓝莓上市了也需要推广，我也想跟你们学习经验。”
“那可太好了！正好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鸡场的营业证和防疫证快下来了，我想找机构做检测，还要申请有机认证。对了小陈，你认识防疫站的小秦吗……”
跟瞿文彬等人开会还需要注意形象，到了小会，霍菊陈三人的头已经快贴到一起。
柏思骏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刚皱起眉，就看到三人一齐仰头笑起来，霍水仙笑的尤其开心，整张脸明媚到刺眼。
算了，不过是个小朋友。柏思骏忍不住嘲笑自己，转身走开。
接下来的几天，霍水仙和菊晓苗除了给鸡打扫喂食，还抱了新的稻草铺棚子，万事俱备，只待各项检查。
“这片得围起来，这次等蒲公英长大了再放鸡过来……小苗姐，我们在这块种点梅花吧？冬天闻着多香，还能剪枝条卖。”
“这也能卖？村里那么多人家有，谁稀罕这个。”
“这你就不懂了，以后在我们的平台上，这就是季节限定产品。也不一定要拿来卖，送给客户，自家留着做香水、做点心都行。”
“你们那平台不是只卖吃的东西吗？”
“对，原先计划是只卖有机食品。但是瞿哥说，以后我们会经常举办助农活动、还要宣传乡村非物质文化遗产，产品范围不能太小。这山里海里的，纯天然有机的东西那么多，也不光是吃的。”
“你别说，这人讲的是有道理。”
“是啊，我眼界太窄了，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你看这一块，我们再种点山茶怎么样？茶花耐寒，这样咱们拍宣传片的时候也好看。”
“那不如种油茶，还能榨油。我大姨家就专门种油茶的，山上的油茶籽榨出来又清又亮。我看她那个也能在你们平台上卖，”
“要不怎么说论脑筋灵活还得是你……”
周琳打电话来时，霍水仙正在山上拍照片，她正在学着拍片子、做剪辑。周琳来电主要是告诉她两件事。
第一，江若星要晚几天回来了。今年中秋和国庆离的近，江老爷子看人凑得齐，临时决定要带着全家回趟老家。第二件事，周琳试镜成功，节后就要到宁省剧组报道了。
“太好了！”霍水仙由衷的替她开心。
周琳的声音听上去比平常还要柔和动听，言语里都是满满的幸福感，霍水仙隔着电话都听出了她由内而外的开心。看来是和江先生和好了。
挂了电话，霍水仙站在高处看了眼田野和村庄，内心感到无限畅快。
“真好！”
下山路上，霍水仙侧眼一看，发现一个男子正站在下面的坡上看着山下。侧脸看去，带了口罩——正是感冒了的柏思骏。
这个傻瓜！在家戴口罩是怕传染给孩子，来山里透气，怎么还戴的这么严实。
“柏思骏！”她开心的大喊一声，挥挥手。
柏思骏闻声回头。阳光透过山林斜峰，就这么毫无保留的照亮他的双眼。他微眯，再睁开。眼睛红红的，有点湿润，有点亮。
霍水仙顿时愣住。
——你刚才是打算跳楼吗？
记忆的画面铺天盖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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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不测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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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水仙有些奇怪。
柏思骏发现了。
她总是会偷偷看自己，还会一不小心看出神。那眼里既不是爱慕，也不是柔情蜜意，反而像是……恐慌？尤其前天带孩子们去县医院做体检回来后，她的眉头就总是不自觉地皱着。
“今天要去取体检报告吧？我送你去。”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坐公交很方便，你有时间就去睡觉。”霍水仙看着他，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你瘦了呢？晚上想喝鸡汤吗？我让小苗姐再帮忙杀只鸡。”
柏思骏颇有些无奈，“感冒而已，我已经好了。你是不是有些太紧张了？”
霍水仙勉强一笑，没有说话。
“怎么了？”柏思骏拉住她的手问道。
“没什么。”霍水仙眼神看向一旁。“就是觉得虽然你每天都爬山，但身体素质还是不太好嘛。你看，大家一起开会，就你被老张传染了。”
柏思骏从善如流的点头。“我以后会努力锻炼身体，增强免疫力。继续说你，那天从山上回来，你就有些不对劲。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看到我愣住了？”
霍水仙眼神微微惊讶。
“我当然注意到了。我是个细心的人，你亲口说过的，不是吗？”
霍水仙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缓慢伸出手，横着，遮住柏思骏的口鼻，只留下那一双眼。
柏思骏眯眼。霍水仙一惊，手已经快速撤回，却还是不够快。
“我像谁？”
柏思骏异常敏感。
他捏住霍水仙的手，“你刚才那个眼神，是觉得我像谁？让我猜猜，因为我带着口罩，所以这个人可能也是带着口罩或者遮住脸的。你去医院回来后，情绪就很低落，所以我有理由猜测，你是在想当年那个医生，所以，我带口罩的样子很像他吗？”
霍水仙良久才道：“……有一点。”顿了顿，气弱的补充：“眼睛太像了。”
柏思骏哼笑一声，满脸写着：你竟然还真敢说。
“所以我勾起了你的回忆，你这几天偷看我，实际是在心里想你的初恋恩人？”
“不、不是。我不是在想他——”
“霍水仙！”
柏思骏突然提高嗓音。
完蛋。柏思骏生气了。霍水仙这么想着。然而——
柏思骏伸手捏住她的耳朵，声音满是警告，说道：“一位俄国文学家说过，‘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更不要没事干去回忆记忆里的人。”
霍水仙眨眨眼，“有后面那句吗？”看着柏思骏表情有些不悦，立马道：“有有有！你说有就有。”说完主动抱住他的腰。
“我们才刚在一起，你就精神出轨？”
“我没有！”柏思骏可真会扣帽子，“我就是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哪里不安？”
为什么不安？
因为一切都太顺利了。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生活是这么的幸运美满。可偏偏在这样幸运美满的时刻，勾起了霍水仙最灰暗的一段记忆。那位医生本来是她生命力的一束光，可是当她从柏思骏身上恍惚看到这束光的时候，却只感到恐惧。
霍水仙迷信的觉得：这是个不祥之兆。
但这么迷惑的情绪，她实在难以启齿。
“柏思骏，我真的很幸运。遇见那么多好人，还遇见了你。”霍水仙道，“以前语文老师说，凡事盈满则亏，我有时候真的很害怕，担心老天会突然收回我的幸运。”
柏思骏的很多用语词汇都是在工作后才接触到的，但不妨碍他听懂了霍水仙弯弯绕绕的意思。
“你是说，你很珍惜我。”
霍水仙抱紧了他。
柏思骏安静的回抱着，过了一会儿，突然换了个话题：“你知道美国的股市是没有涨停板的。”
霍水仙等着下文。
柏思骏说道，“我回国之后才知道，原来涨停是一件会让一些包括专业人士在内的人感到恐惧的事。”
“为什么恐惧，涨停不是很好吗？”霍水仙的所有股票知识都来源于和唐迪毕偶尔的聊天。
“王之轩告诉我，国内很多人认可的好股票应该是‘不涨停、涨不停’的，除却资金和信息方面的因素，我始终认为这种想法的根源在于国人的中庸思想。他们本质上惧怕高位，厌恶风险，总想平顺获利。”
“这有什么不对吗？老祖宗就是这么教我们的，要闷声发大财。”
“你有没有感觉到，无论是期望‘不涨停、涨不停’的基金经理，还是此刻的你，你们有一个看似无关却很相似的点。”
“什么？”
“想象恐惧，并且提前适应。”
霍水仙轻轻推开他，低声问道：“未雨绸缪有错吗？”
“未雨绸缪当然没有错。一切好的策略都比不上好的应变，而好的应变却必然建立在大量的基础策略之上。我觉得未雨绸缪真正可贵的地方是在于对我们思维模式的培养。可是霍水仙，别人未雨绸缪是为了获得心安，你呢？”
“我获得了烦恼。”霍水仙沮丧的坦白。
“人类所有的烦恼——”
“人类所有的烦恼都来自于过去的遗憾和对未来的想象。你以前说过，我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