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萱浑身僵硬,只因这洞口跟双面幻境里那道深渊很像,但却远比它要惊悚骇人。
那洞里黑黢黢一片,哀怨声,哭嚎声,咒怒声伴随着阵阵罡风凌厉地震颤她的耳膜。
见洞口被打开,殷慎行笑道:“好了,问题问完你也该上路了。”说罢提着那道索链一端,一个用力就把她扯了过来。
莫萱差点摔了一跤,她抵抗着那股牵力,面不改色挣扎道:“最后一个问题。”
殷慎行像是施舍道:“你问。”
莫萱眼神幽幽:“周衍是他杀的吧?然后再嫁祸于我。”说罢,她瞥了眼罪魁祸首,裴轩意若有所感地低下头避开视线,像是不敢与她直接对视。
殷慎行哂笑:“那又如何?”
“你们杀他是因为那个闹瘟疫的村子。”莫萱笃定。
见男人瞳孔皱缩一瞬,莫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继续试探:
“或者说那根本不是瘟疫,而是某种控人心智的巫蛊,所以说……你们到底想干嘛?”
“……”
这次莫萱没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一阵静默后,殷慎行狞笑一声,沉声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
言罢,不再给她申辩的机会,这次用了点灵力直接把人怼到了洞口。
深渊里的哭嚎愈演愈烈,浓厚到有如实质的怨煞之气像是要吞噬所有坠入其中的活物。
“好好上路,下辈子争取投个好胎,可别再被我遇上了”,殷慎行语气平淡,仿佛杀个人对他而言只是清粥小菜,不值一提。
可惜他志得意满的表情没停留多久,下一秒,一道猛力猝然将他推了下去!
随即莫萱猛喊一声:“剑来!”
赤金色的神剑“噌”地拔鞘而出,“当啷”两下斩断铁链,解脱束缚,莫萱第一反应就是向前扑去,死死抓住那道往下陨落的身影。
洞口内,裴轩意的一只手被人向外牢牢攥住,而他的一条腿却被深渊里的男人竭力拖拽向下。
莫萱用尽全力,嗓子里才挤出一声:“裴狐狸,抓……紧……”
可哪怕她使出吃奶的劲,也止不住他不断下沉的身体。
情急之下,她灵光一闪,一只手从怀里磕磕绊绊掏出样东西。
垂眼看了眼这只梵花纹样的铃铛,莫萱想都没想就摇了三下。
师尊,求你快过来吧。
徒儿我这次,是真的顶不住了……
*
此时,琴剑山庄的刑狱内,姜芙儿人都快崩溃了。
玄铁锻铸的牢笼里,嘶声裂肺的嚎叫声不断,白日灼光穿不进昏聩的牢房,那些痛苦的求饶哀嚎也传不到外边。
审讯椅上,一身粼粼雪衣的男人居高临下俯瞰着地上的“蝼蚁”们,袍角不知何时染上了地上溪淌般粘稠的血液。
顾染音眼尾隐隐猩红,睫羽阴翳下的那颗朱砂痣似乎都在这密闭的暗室里泛着血色。
看着匍匐在他脚下颤颤巍巍的身影,蓦地,顾染音唇角冷冷扯了一下,继而薄唇轻启,语调凉薄中带着丝威胁:
“说罢,琴剑山庄里到底还有什么地方是本座不知道的。”
这个男人简直地底下闯出来的恶鬼!
余光瞥见四周横躺遍地的残尸,一行修士纷纷趴伏在地,哆哆嗦嗦不敢吱声。
唯有其中一个胆大的抬头,暗暗想着能不能使点小聪明脱身,等出了这个门再去禀告老庄主回来报仇,到时候他定要当众虐杀了这群狗杂碎!
说不定老庄主看他传递消息有功,还能赏他几个奶娃娃玩玩儿,毕竟前几个都被他玩残了,如今都没什么滋味。
娃娃还得是新鲜的好哇……
思及此处,他仰着一张看着就刻薄且精于算计的脸,笑着谄媚道:“祖宗诶,我就是个伺候人的,我们真的不知……啊!”
只可惜他还没说完,脑袋便跟身体天各一方,被人生生切成了两半,炙热腥红的鲜血洒了一地。
一时间,暗室内更加寂静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剑起头落的瞬间,一滴血珠飞溅到男人膝前衣摆的素白布料上。
顾染音抬手间指尖将其随手拭去,指腹捻着这滴血摩挲了两下,他眉眼间染上一抹哂意,淡笑道:
“原来这是热的啊,本座还以为你们这帮人的血都是凉的呢。”
底下的人两股战战,不敢反驳。
顾染音显然已经疯魔了,姜芙儿根本拦不住他。
她心渗得厉害,莫名想起自己刚刚问他有何办法救出莫萱时,他淡漠冷静的表情,以及轻飘飘脱口而出的那句残虐话语。
“挨个问,总能撬开一个人的嘴巴。若是撬不出……杀了倒也无妨。”
语气像是随口一提,其中蕴含的用意却不顾死活,又肆无忌惮。
姜芙儿甚至有点怀疑,若是顾峰主再问不出莫师妹的下落,把琴剑山庄夷为平地也不无可能。
眼看事态愈发严重不可控制,姜芙儿也束手无策,可老蒋刚刚去安顿孩子了还没回来,而周衍也在继续画符找人,就只剩她一个小废柴在这里瑟瑟发抖。
姜芙儿实在无奈,只能迈着步子战战兢兢地去门口放哨,生怕被其他人瞧见里面的惨状。
天衍宗峰主肆意屠杀琴剑山庄修士,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修真界又得是一阵腥风血雨。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呼喊声一声比一声虚弱,像是生命湮灭前最后的垂死挣扎。
天际大片大片的乌云从远处席卷而来,抬头望了眼逐渐被暗色掩盖的旭日,姜芙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说这些诱拐幼童的人贩子修士罪有应得,但他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姜芙儿扭头从廊道向里看了眼,暗室内,谪仙般的男人漫不经心地使着修罗恶鬼般的雷霆手段。
正当她暗暗思考该如何不动声色地阻止他时,身形颀长从容不迫的男人蓦地身躯一震。
顾染音停下挥剑染血的手,随即像是受到某种牵引般扭过头,看向门外。
没等姜芙儿反应过来,顾染音便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开此地。
左右看了眼有没有其他人,确定无人后,姜芙儿心虚地把牢门关了回去。
看着这扇单薄的铁门,她想了想又不放心,索性掏出把玄铁大锁,把里面的杂碎通通彻底锁死,姜芙儿这才松快地笑出了声。
摆平了这群杂碎,她一路御剑跟着顾染音回到刚刚那处密林内的石室外。
石室的甬道外,顾染音身形站定,沉眸拔剑,剑锋一劈一扬间,眼前的铜墙铁壁便碎成齑粉。
天穹之上乌云蔽日,那纷飞的齑粉就像天地之间落了场凛冬的盛雪,可飘飞浮动的粉尘还未落地,扬起的剑气便猛地掀翻地面的沙砾碎石,霎时间开出一片广阔空地。
而那片空地的正中央,赫然是一道泛着深紫穹光,如风暴中心般席卷的偌大阵眼。
顾染音素手微抬,一道凌冽的白光汇聚掌心,猛地一个挥手甩去,那道锋利的灵力以雷霆之势卷碎一路地皮残石,直直砸向阵眼中心!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道白光刚刚触碰到阵眼,就被深紫色的漩涡春风化雨般吞噬。
按理来说,以他的实力,此界应当无人能解。
而这个世上能不动声色化解他灵力的人,就只有上天庭那帮老顽固了。
思及此处,顾染音薄唇轻抿,晦暗眼眸低垂间,姝丽眉心不悦地蹙起。
看来有些人……还是学不乖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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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失去
◎你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
地宫内, 莫萱仍趴伏在沾满尘埃的冰冷地面上,双手垂死挣扎般死死拽住男人的骨瘦的手腕。
漆黑荒芜的深渊里,呼啸而过的罡风像凌冽刀刃一样,疯狂在沉于洞内的二人身上割下数不清的血口。
而莫萱趴伏在洞口边, 她白嫩的胳膊和脸颊也被不知何时被罡风的余威划破数道伤口。
她忍着疼痛, 一步也不敢退却。
赤金剑早就得了莫萱命令, 被风刮得打着旋钻进洞内想把人托上去, 但奇怪的是,明明赤金剑能在洞内行动自如, 可那两个挂着的人就像吃了千斤坠一样,怎么也上不去。
那团漆黑的深洞活像怪物泛着腥气的口舌, 渴望吞噬生灵活物,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包入口中的鲜嫩血肉。
深渊之下, 殷慎行发丝凌乱, 满脸狼狈地挂在男人腿边, 再也维持不住那副云淡风轻的皮相。
“你疯了吗?!”
他不顾形象地嚷声质问裴轩意。
谁料头顶那人只是轻声笑了下, 半晌,垂眸低声喃喃道:
“你还记得十二年前, 那个额角有块梨花胎记的小姑娘吗?”
殷慎行只顾着慌乱和愤怼,哪里有心思听他讲话,他抱着腿的动作紧了紧:
“你在说什么?”
“……”
他这话一出, 裴轩意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随即嗤笑一声:“是啊,畜生又怎么会记得自己做过的腌臜事。”
殷慎行依旧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可莫萱却已经隐隐约约窥见了事情的真相。
低沉哀叹的嗓音娓娓低喃, 像是藏着凄厉的泣声。
“可那是我妹妹啊……她还那么小, 你怎么忍心呢……”
低语呢喃间, 裴轩意恍惚陷入那道不堪的回忆。
他和他妹妹本是中州人士,父母早亡,当年因为战乱饥荒逃到渝州,却不想还没来几天就被殷慎行这畜生摆了一道。
他妹妹还小,所以格外单纯,旁人只消给个饼子便能眼巴巴跟过去,裴轩意当时也还是个孩子。
那日夜里很黑,在琴剑山庄设立的赈济处,他挤着小小的身板,脸上脏兮兮地跟一群成年的流民发了疯似的抢粮食。
不知是不是至亲之人的心有灵犀,人山人海中,某一刻他忽地转过身,猛地瞧见自己年幼懵懂的妹妹被个蒙了面的男人迷晕了拖走。
裴轩意登时目眦欲裂,顾不上抢粮,拔腿就跑,跟了那人一路,直到琴剑山庄的正门口。
年幼的孩童被看守正面的修士阻拦在外,任凭他喊破了嗓子都无人在意,所有人都在忙着哄抢这帮吃人的刽子手施舍的救济粮。
不知在外哭求了多久,渐渐地他喊不动了,来这里前他已经三天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
一路上他们兄妹二人就啃了点树皮就水,不然他妹妹也不会因为一点吃食就被人轻易骗走。
刚刚为了回来找妹妹,裴轩意一点粮食也没抢到,饥饿感霎时间排山倒海般袭来,年幼干瘦的身体没忍住,昏了过去。
昏迷后,迷迷茫茫间,他还能隐约听到头顶传来的刻薄低语。
“啧啧啧,这小子是来找刚刚那个漂亮小孩儿的。”
“诶,可惜来晚了,那货挺正的,是专供掌门享用的。”
“估计这会儿已经被玩残了吧?”
“哈哈哈,那可不,掌门精力旺盛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姑娘残了以后啊,就跟另一个一起打包扔禁地了,估计这会儿那魔物正吃着呢。”
“…………”
耳畔堆满了不怀好意,恶心淫·邪的嗤笑声,裴轩意朦胧间只觉昏聩恶心,一阵强烈的呕吐感猛地上来,像是含着口咽不下吐不出的瘀血,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耳边那二人的话继续响起:
“要不要禀告掌门把他给处理了?”
“不用,多大点事还得通知掌门他老人家,咱们出手就行!”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许是上天垂怜,又或是他死去的妹妹庇护,他逃过一劫。
最终裴轩意被前来拜访琴剑山庄的玄明子救下,他修炼根骨极佳,摇身一变,成了天衍宗掌门的座下弟子,受所有人尊敬。
他本想当众揭发殷慎行的恶行,可他又苦于没有证据,而玄明子又和这人面兽心的畜生面上相处融洽,裴轩意不敢随意试探掌门的真心。
事后,裴轩意想为裴梨下葬,好让妹妹死后能够得到安息,可他哪怕连她一点尸骨都寻不回,只能堪堪用她的一点遗物,草草入了棺椁。
他的幼妹还那么小,整日里只知道傻乎乎地喊哥哥,却受了那么多的苦。
可如今这畜生竟什么也不知。
多讽刺啊。
被害人苟延残喘地记了那么多年,加害人却敢堂而皇之的忘记一切,光风霁月地活在这世上,受万人尊崇。
深渊之下,垂挂着的男人三千乌发弥散,墨色的长袍随风飘荡,整个人脆弱得恍若随时会湮没于风海长渊之中。
裴轩意眼尾洇红,含着热泪,嘴角却是扬着的,像是在慨叹这可笑至极的世道。
为了给自己的妹妹报仇,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收集证据,但琴剑山庄行事太过谨慎缜密,他根本找不出破绽。
直到一个神秘人找上他,告诉自己只要跟他交易就能杀了殷慎行,条件就是他得仔细看着小师妹,等到合适的时机就杀了她。
裴轩意当然清楚跟坏人做交易,无非是与虎谋皮,可他被仇恨苦痛折磨这么多年,早就没了理智。
他不得不这么做。
自此以后,裴轩意一直待在莫萱身边,做神秘人的眼线,可当时机真正来临时,他却因为少女眉眼有几分像自己的妹妹,望而却步了。
她们是一样的天真懵懂,眉眼澄澈,正因如此,裴轩意始终不忍心亲手了结自己这位师妹。
仰头怔怔望着少女的面容,裴轩意忽地笑了:
“萱儿,你可知你跟梨儿长得真的很像,每次我看着你,就像看见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他目光缱绻,凝眸看着自己,莫萱知道,他是在透过她凝望那位经年已逝的故人,所以她不知该怎么安慰。
下一秒,往日里骄矜傲气的男人垂眸轻轻道了声:
“对不起。”
他裴轩意这一辈子没对不起过别人,唯一心存愧疚的可能就只有这个像极了自己妹妹的人。
话落,察觉到抓着自己手腕的力气卸了几分,莫萱慌了,忙扯着嗓子喊:
“你别说了,快抓紧啊!”
“……”
他不说话,莫萱额角不断冒出冷汗,只能跟他好声好气地打商量:
“我原谅你了,只要你能上来,我通通原谅你!”
怎料,裴轩意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轻轻道:
“能得你一句原宥,我已经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莫萱拼尽全力抓住那只手,时间久了,纤细的胳膊都在微微颤抖,手臂的血液仿佛凝滞一般。
见他铁了心要放弃,莫萱无端一股心头火上来,她颤着声骂道:
“都这种时候了,你特么能不能别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