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今日所见所闻通通写了一遍,等写完后上下扫一眼,莫萱忽觉这封信的内容好像有点干巴巴。
显得她有些不情不愿似的。
于是莫萱歪着脑袋,苦大仇深地叼着笔头,又是一阵抓耳挠腮,脑子里才稍微有了点东西。
她磕磕绊绊下笔:
“徒儿今日是在村长家用的晚饭,李奶奶做的饭菜真的很香……”
写到这里,莫萱抬头看了眼老旧木窗外的夜空,继续道:
“这里晚上的月亮很大很圆,但比起栖梧峰峰顶上的月亮还是差了那么一些。这里还栽了好多老槐树,可我都没什么兴趣,我有点想栖梧峰的梧桐林了……”
不知想起什么,莫萱笔锋蓦地一顿,忽觉鼻尖有些酸楚。
怎么会呢?
明明她刚出门了一天。
明明她跟师尊也才认识不久。
明明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也没什么交心朋友,一直孑然一身也没什么感觉。
明明……
那么多的明明,怎么就……
忽然这么依恋一个人了呢。
莫萱想不明白。
感知到宿主情绪低落,系统在这种时候很有眼力见的没有插嘴。
莫萱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最后看了眼内容,便把符纸折成鸟状,略施了个小法术,那只鸟便忽然活过来一般飞了出去,一路奔向天衍宗。
莫萱本想用传音入密,这样还快些,但这对灵力耗费实在太大,她又不像师尊那么牛掰,用起灵力来就像洒洒水,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使个传音符了。
不过送完信后,她不免有点担心,想起自己写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狗爬字,莫萱都怕师尊看不明白。
其实她本人硬笔字写的还不错,可不知为何,用起毛笔时就像手跟脚长反了一样。
信一出去,莫萱便伏在窗柩边的木桌前,一手支着脑袋,边赏月亮边等人回信。
另一边,栖梧峰挽枫阁内。
玉盆里灵泉水清澈见底,一对修长白皙近乎完美的手探入其中,十根玉指青竹般瘦削匀称,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指缝间,不知从何处沾染上的几滴殷红血迹。
虽说如此,但由于这双手实在太过冷白,血迹点缀其中,恰似雪中红梅,诡谲之余又别有一番韵味。
修长手指被细腻指腹轻轻搓动,那血迹便一点点弥散在温水中。
洗去血污,顾染音接过一旁备好的丝质素帕,用帕子仔细拭去指间细密的水珠,他睨了眼地上单膝跪地的黑衣男子,淡淡道:
“交待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黑衣男子剑眉星目,五官硬朗,最特别的莫过于他眉角的一道梵花印记。
朝云额头向下轻点,肃声禀告道:
“回主上,之前妄图追杀小殿下之人,属下已全数捉拿,只不过还没问出他们身后之人,那批人就服毒自尽了。”
顾染音闭唇不语,只是眸光愈发冷冽沉寒。
知道这次是因为自己疏忽大意才坏了主子的大事,朝云额角一滴冷汗流了下来,不由将头压得更低,主动请罪道:
“属下办事不力,还请主上责罚!”
室内依然一片寂静,就在朝云觉得自己快要被那股无形压力压到窒息时,窗外忽地响起一道窸窸窣窣声。
他被吸引望去,就见一只纸折的小鸟大摇大摆透过窗柩登门入室,振着翅膀就要贴到座上那抹清冷绝尘的身影。
朝云登时骇然,下意识以为是刺客,灵力瞬间灌于掌心便想出手烧了它,怎料被顾染音抬手制止。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那只小东西落到男人的掌心,甚至还亲昵地蹭了蹭,也不见主子发怒。
竹节般的手指三两下便把“小鸟”拆开,视线落在符纸弯弯扭扭的字上,半晌,看完纸上的内容,一抹淡笑爬上仙人的嘴角。
顾染音将符纸折回原样,放进储物戒,对着还跪地请罪的朝云,语气称得上温和道:
“责罚倒是不必,下次注意点便是了。”
清冷嗓音说不出的欣然愉悦。
朝云松了口气,猜到是小殿下来信救了自己,于是低头谢道:“谢主上!”
顾染音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
朝云得了令,弯身行礼后,便疾步离开了挽枫阁。
见人走了,顾染音面无表情走出门外,抬头望去,远处一轮圆月明亮皎洁,顺着轻纱般的月光侧眸看去,便是隔壁空寂无人的沉雪阁。
顾染音垂下眼,心底再一次告诫自己。
不要着急。
不要害怕。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错过。
鼓噪不安的心重新平复,顾染音拂了拂衣袂,素指一抬,一道白光便飘向远方。
……
这边莫萱趴在桌上都快睡着了,忽地一阵清风吹动木窗,发出一阵吱呀吱呀声,随即清沉的一道嗓音低笑着擦过耳骨:
“为师知晓了,萱儿早些回来,沉雪阁院里的梧桐又鲜亮了些。”
那声音像是贴着莫萱耳蜗低语,有种说不出的温柔纵容。
莫萱不可避免地感动了下,但没感动多久,她忽地思绪一偏。
嘶——
没想到师尊还真能看明白她那狗爬字啊。
系统:……你小子是油盐不进呐。
莫萱带着那份欢欣,三两下爬上床,裹紧小被子,沉沉睡去。
梦里是熟悉好闻的旃檀香气……
*
翌日。
一大清早,众人便动身去了草棚。
借着大家伙儿忙着看顾病人的功夫,想起昨夜他们商量的事情,莫萱给其他四人暗中使了个眼色,便偷偷拉过村长道:
“村长爷爷,我师姐说了,要想治好他们这些人,还得找出病因,这病因也许跟病人的日常生活有关。”
莫萱皱着脸,假装苦恼继续道:“可我师姐现在忙着照顾病人,分不开身,所以能不能麻烦您找个人带我四处逛逛。”
老村长连忙道:“这算什么大事儿。”
说着他冲着门外招招手,喊到:“小栓子快过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不到半人高的小豆丁便哒哒哒进了门。
这小孩儿小脸蛋肥嘟嘟的,一双乌黑的眼睛又大又圆,小脑袋上还顶着根朝天揪,显得十分精神。
他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粗麻衣裳,却很干净整洁,想必家里人把他照顾得很好。
小孩儿此刻双手拘谨地在身前绞着手指,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这么懵懂地仰视着莫萱,看起来乖得不行。
“跟你说过几遍了,进来时得戴帕子,怎么就记不住呢。”
老村长边轻声训他,边弯腰帮他戴上白帕。小孩儿站着一动不动,乖乖受着。
戴完帕子,村长直起身解释道:“这孩子十分依赖母亲,他娘先前自告奋勇来照顾病人,哝,就是那个——”说着村长抬起手指过去。
莫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健壮有力的妇人正小心翼翼地给病人擦汗。
“他娘离家以后,这孩子在家不肯吃饭,又哭又闹的,我们实在拗不过他,就把他带过来了。只不过平日里他都在外面自己玩,我们不放他进来。”
说完后,村长弯下腰,对着小孩小声叮嘱道:
“你领着这位仙子在村里走走,莫要怠慢了,可晓得了。”
“嗯,晓得了。”小栓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老村长笑着摸摸他的头,道:
“去吧。”
这话一出,小豆丁便撒着丫子哒哒哒往外跑远,莫萱朝着老村长点头示意一下,便跟着那道小身影离开。
一路上莫萱发现大部分人家的屋子都大门紧闭,这也能理解,毕竟瘟疫横行,村民不免害怕。
但奇怪的是,也有些房屋大门就那么大咧咧地敞着,于是她出声问道:
“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关大门呢?”
小栓子奶着嗓子,磕磕绊绊回:
“这些屋子里的人全都病了,我们村有个习俗,就是得了重病要把大门敞开,这样才能除去怨晦之气,迎福神。”
莫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是疫病,那定然是全家感染。虽家中无人门户大敞,但天临村民风淳朴,村民们也不会担心鸡鸣狗盗之事。
莫萱仔细走过每户大门敞开的宅子,发现庭院皆是平坦空旷,只零星种了两三棵槐树。带着缠绕的思绪,她走到一家屋舍前,抬手敲了敲紧闭的木板门。
来开门的是个老妇人,老太太以为是上门送食物的,便不设防地开了门,见着莫萱后有些惊讶道:“仙子怎么来啦。”
莫萱笑着打招呼道:“王奶奶好。”
王奶奶喜笑颜开,寒暄道:“仙子又漂亮了不少。”
小栓子给她解释了前因后果,老太太连忙把人迎进去,又沏了壶茶。
一进院子,莫萱就看见一颗三人环抱的老槐树,树影莎莎晃动,树底下还立了口井,看上去就很惬意。
老太太的儿子儿媳都在里屋,莫萱进去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就转头离开了,临走前老太太还招呼她下次再来。
走在村间小道上,想起方才的景色,莫萱不由问道:“你们这儿是不是家家户户都得种槐树呀。”
小栓子点了点头道:“是啊,你想想大夏天在老槐树下乘凉,再在水井里冰个西瓜,那得多惬意呀。”说着那张小圆脸上就亮起了星星眼。
莫萱不可置否,挑挑眉肯定道:“是挺惬意的。”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说到这里小豆丁扬起脑袋,有些自豪道:
“像王奶奶家,老村长家还有我家就有水井,可也有好些人家都没有呢。你看看之前开门的那几家,有哪个是有水井的。”
话音刚落,一道不可思议的猜想蓦地闯进莫萱脑中。
有水井的这几户人家——
——可都没感染呐……
第13章 社死
◎我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莫萱又去敲了几家关起的门。
果不其然,这些人家里都有水井。
莫萱心下有了计较,又问他:“那些没有水井的人家,他们是去哪里用的水?”
“你问这个干什么?”小栓子挠了挠脑袋,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告诉她:
“我们村子北边有条小溪,那些大人们都是去那里取水的。”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走吧。”
一大一小两个人从村的南边绕了一大段路,才走到小栓子口中的“村北小溪”。
岸边是大片大片的玉蝶花,溪水清澈见底,乍一看没什么问题。
莫萱拿出师尊提前给她准备好的揽异镜,只要将这镜子放入水中,便能知晓这水里是否有猫腻。
揽异镜缓缓沉入水中,不出莫萱所料。
不过几息,原本澄澈剔透的溪流上方,涌现出大团骇人的黑气。
小栓子吓了一大跳,连忙躲到莫萱身后,只探出个脑袋悄默声地往外看。
莫萱虚虚揽着他,安慰道:
“别怕,它不会伤到你。”
话虽这么说,莫萱心底还是不免一沉。
那些患病的村民家里都靠近村北,离这条小溪很近,便用不着掘井,所以才着了道。
而另外不受影响的村民皆住在村南,家中都挖了水井,水井用的是地下水,这才躲过一劫。
最可怕的是,这条小溪的上游直通天衍宗。
而靠近溪边常年用水的,便只有——
——揽月峰这一脉。
一时间,大量纷繁思绪在莫萱脑中翻搅,如果真的是揽月峰里的人干的,那她实在想不明白背后之人这么做的目的。
但眼下目的已经达到,村里那边还需要人手帮忙,莫萱也就不好再多留。
她本想直接御剑带着小孩回去,但怕吓着着孩子,便只能徒步回村,走回去又花了好一会儿功夫。
等他们快走到那片草棚附近时,远处山边那轮红日已然落下,只余半点晚霞余晖。
二人刚到棚口,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喧嚣吵嚷,还夹杂着几声“救命”的叫喊。莫萱面色登时一变,一把抱起小豆丁,再找了个隐蔽地方把他藏起来,叮嘱道:
“外面很危险,你千万不要出声,等外面没动静了再出来,小心一点,明白了吗?”
小栓子白着小脸点了点头。
莫萱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转身离开。
推开棚子半开的竹门,莫萱一进去,就见蒋涵义正擒着把木棍,死死压制着墙上的三个病人。
这些人面目狰狞,动作抽搐,看上去想要攻击老蒋,只不过被他按住了不能动。
地上还躺着个健壮的妇人,此刻双目紧闭,额角还渗着血,显然已经人事不省。莫萱记得她,她是小栓子的娘。
但她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冲着蒋涵义忙问道:“姜芙儿他们呢?”
蒋涵义面色严肃:
“他们都出去抓暴动的病人了。”
来不及听他解释,莫萱甩开门便往外跑。
一炷香前。
眼见着太阳快要落山,众人纷纷紧张不已,直到最后一点光晕沉进山脉,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太阳落山后,病人不见排异反应,便是痊愈了。
老村长高兴地连忙招呼大伙儿回家吃饭,只留两个人在这里看顾病人,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大家把捆着病人的麻绳给解开。
回到家里,老村长对着姜芙儿眼含热泪道:“仙子真是活菩萨啊,老夫谢谢仙子了……”说着老人家就想下跪。
姜芙儿当即不知所措,还是裴轩意上前把人扶了起来,他笑了笑,刚想说不必如此,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门一打开,外面那人就直直倒了下去,嘴里艰难吐出几个字眼:“病人……跑……”
还没说完便昏死过去。
众人面色大变,一下子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连忙赶去救人。
时间回到现在。
天色渐暗,莫萱踩在佩剑上俯瞰村里的情况,发现那些病人的脸比之前更加抽搐狰狞,明明脸青体虚,却还能发了疯一样伤人。
与其说是得了瘟疫,不如说像是中了某种蛊。
其余人施法时为了不伤到那些病人,不免有些放不开手脚,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余光瞥见一处空置粮仓,莫萱当即写了张扩音符,催其他人把那些病人引到这里,随后自己也加入战局。
一盏茶后,众人在粮仓碰头。
“把他们先弄进去。”莫萱手里捆着一长串病人,有些疲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