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尴尬的是,顾卿从上周开始跟虞程一起在教授家里上课。
教授得知顾卿读大学的时候待过音乐剧社,因为惜才,不愿放过每一棵值得培养的好苗子,于是一同授课,还经常夸顾卿聪慧,一点就通。
但今天的顾卿频频走神,连续几个特别基础的理论知识题都没能回答,教授惜才,也严厉,狠声呵斥顾卿出去透透气,结果发现虞程今天也是无精打采,只有眼神不时跟着顾卿跑。
教授看着顾卿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热巧克力,弓着腰站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眼睛低垂,盯着地面发呆,好似在哭泣。
“你惹小顾生气了?”
虞程恹恹地点头:“我跟她表白了,然后被她拒绝了。”
教授闻言挑眉,摘了眼镜,揉揉鼻梁被眼镜压出来的凹痕,圆珠笔敲着桌沿,通透了然地说:“小顾做得没错,你出道一年多就打算谈恋爱?你做事情之前想没想过后果啊?再者,如果小顾答应了,你打算公开还是瞒着?”
“公开,我不会整得顾卿跟我的恋爱关系见不得光。”虞程坐直身子,像是面对未来岳父一般,认真地直视教授,“出道以来,除了跟毛邰营业CP,我从来不在粉丝面前立男朋友人设,与粉丝的相处更像是哥们儿,组合解散后,我选择音乐剧,一是因为喜欢和约定,二是想离圈子远点儿,深居简出,就是为了以后公开恋爱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恶言恶语对顾卿的伤害。”
“假如降低不了呢?”
“那我就退出娱乐圈。”
知道虞程真实身份的教授微微叹气。
“您是在担心我和她的生活过不下去?”虞程天真地说,“即使我不在娱乐圈,我之前赚的钱也挺多了,而且回家以后,我会接管家里的生意学习经商。”
“你现在该考虑的是这些问题么?”
“不是吗?”
“你有问过小顾的想法吗?她希望你退出娱乐圈吗?以我对小顾的了解,她不会舍得让你放弃自己喜欢的音乐剧,你根本不懂她,虞程。”
虞程低头思考半晌,尔后抬头笃定地说:“我懂她,正因为我懂她,我才不舍得让她难受,我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用行动、用真心告诉她,我是她值得相信、值得托付的良人,我不会再莽撞行事,当然我也会好好处理我和粉丝的关系。”
“真不莽撞了?真想明白了?”教授轻笑,“孩子,我希望你和小顾幸福地走到一起,也希望你不要辜负陪伴你一路走来的粉丝,如果到最后你还是选择退出娱乐圈,至少在退出娱乐圈或者公开恋爱之前,交出能让你的父母、你的粉丝、你自己和小顾都满意并且以此自豪的音乐剧作品。”
经过教授的开导,打结的思绪须臾解开,虞程长叹,重新打起精神:“我们继续上课吧,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毕竟他和顾卿之间已经有一个既定的五年无法追赶。
几个小时后,司徒岩来接虞程去排练音乐剧,被教授热情地留下来吃午饭,喜欢粤菜的教授和顾卿一拍即合,几个简单但能抚慰人心的家常小菜很快就做好,虾米节瓜汤、木耳炒猪肉、豉椒蒸排骨、大葱炒鸡蛋,处处飘香。
“小顾?”教授递上纸巾盒,瞪了虞程一眼,然后放轻声音问,“怎么眼睛红红的一副想哭的样子,是不是虞程这小子惹你生气啦?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顾卿摇头,怯怯地抬眸看了一眼虞程又迅速低头:“不关大佬的事,是我好久没吃到粤菜,有点怀念广州的生活啦。”
在重庆的餐厅吃饭,哪怕点不辣,也辣,大概是那些盛菜的碗盘都被岁月浸染了正宗的辣味吧。
重庆人,重庆魂,回到重庆的卿佳期多少还是会喜欢追求刺激的辣味,顾卿知道妈妈做饭辛苦,倘若不是她掌勺,她不会特地跟妈妈说做清淡一点,后来开始工作,跟着虞程东跑西跑,吃得最多的除了剧组饭盒和麦当劳,就是煎蛋,她实在想念充满锅气的粤菜。
教授一听,手肘撞了撞坐在旁边的虞程,虞程立刻接着顾卿的话往下说:“等我下午排练回去,我给你做一顿好吃的粤菜好不好?”
闻言,顾卿委委屈屈地抬头瞪他,嘴硬心软:“我才不要吃你做的,我是你的生活助理,你当初请我不就是让我做饭给你吃吗?所以我不吃你做的,你吃我做的。”
虞程愣住:“你……不生气啦?”
顾卿冷哼,即使生气也不妨碍她继续一口一块脆甜的节瓜。
“你暂时别把我当老板,我想给你做一顿粤菜赔罪。”
“一日老板,直到被炒鱿鱼那一刻,还是老板,”顾卿沉迷干饭,话闸子开了就关不住,“即使你昨天莫名其妙地对我表白,你还是我老板。”
司徒岩惊愕地呛到咳嗽,咳出几颗饭粒。
教授敏捷地往纸巾盒一抽,一张纸巾牢牢盖住司徒岩的嘴:“小顾喜欢吃大葱炒鸡蛋,你能不能换个方向再喷饭?不对,你就得憋着,喷饭多不卫生。”
司徒岩模糊不清地隔着纸巾说话,震惊地把他们都看了一遍,最后将不可思议的眼神落在教授身上,他推开教授的手:“您知道?”
教授颇有炫耀的意思,骄傲昂头:“看来是你这个经纪人不够称职啊,你需要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虞程不肯跟你交心,嗯?”
第19章 我对你有执念
《向死而生》,便是虞程花费上半年时间排练的音乐剧。
虞程在里面饰演高智商的双重人格少年,少年常年在不法边缘游离,算不上干净清白,但始终没有触及法律底线,同学喊他“二禄”,但走出学校之后,他就会变成道上心狠手辣的“26”。
他五官清秀,无奈不爱打扮自己,刘海长了就往鬓角两边拨开,但他特别喜欢黑白配色的穿着,比如破解程序时戴的框架眼镜和格子衬衫一定是黑白撞色,即使穿着黑色卫衣,里面还会穿白色长袖。
他很瘦,微微低头就能看到脖子后面凸起的骨头,凹陷的脸颊像是营养不良,他是一个孤儿,在福利院生活的时候,性格孤僻,不会讨好人,所以没有护工对他好,时不时饿他几顿。
剧本左上方夹着一张虞程的定妆照。
26戴着卫衣的帽子,领口露出里面的白色衣领,他举起右手在眼睛旁边比了一个“V”,抿唇轻笑,眼神清澈,坚定地看向替他拍照的人。
这是26成年后离开福利院时的留影。
虞程取下回形针夹着的定妆照:“你对这个角色有什么看法?”
“为什么他叫26?你手机的锁屏密码就是2525,大佬你是不是对数字有执念?”
虞程掏出手机,正色道:“谢谢提醒,已经过了年了,我得把密码改成2626。”
“为啥?”
虞程笑而不语,心说她去年二十五岁,今年二十六岁,所以手机的锁屏密码和角色都要与时俱进。
“大佬,你告诉我吧,猜不出来很难受诶。”
虞程莞尔:“你去年多少岁?”
“二十五。”
“今年?”
“……啊!”
顾卿倏地站起,剧本从膝盖滑到地上,虞程不慌不忙,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下,弯腰捡起对演员很重要的剧本,拍了拍灰尘。
“我对数字没有执念。”
顾卿捂着耳朵,又开始掩耳盗铃的蠢行为:“我听不到你说话。”
“顾卿,我对你有执念。”
“我都说我听不到啦!”腰包里的手机振动,顾卿如释重负,僵硬地同手同脚走了几步,她掏出手机,朝虞程晃了晃,慌得乱说一通,“我、我……一半夏天太太找我。”
虞程瞅了一眼手机屏幕,是桑燃发来的微信,他幽幽地说:“一半夏天改名儿了啊,跟你表妹同名,也是有缘分哈。”
“啊?”顾卿连忙摁亮手机屏幕。
[燃烧了整个沙漠]:言半夏肯定不会来问你,但邢亦有跟我提过,所以,姐,你帮帮我啦。
“桑燃找我,但说的是一半夏天的事情,我没有……没有骗你。”
虞程歪头笑着看向她,没说话。
顾卿受不住他直白的眼神,推着他的肩膀,赶他去排练:“大佬你别看我们女生的聊天啦。”
“好,我听你的。”虞程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摸摸顾卿有些炸毛的头发,“今晚回公寓之后,碗仔负责煎蛋,我负责给碗仔做一顿好吃的粤菜。”
“知道啦,你先去排练。”顾卿脸红地继续推他往前走。
虞程转过去,快速勾住顾卿的尾指:“这是我们的约定。”
好不容易赶走虞程的顾卿猛灌大半瓶矿泉水平复乱跳的心脏,拿起手机回复桑燃的微信。
[顾卿]:帮啥?为啥跟一半夏天太太有关?
[燃烧了整个沙漠]:姐,你这个太正经的微信名还不改哦?
[顾卿]:我这是为了方便工作联系。
[顾卿]:说正事。
[燃烧了整个沙漠]:未来姐夫有音乐剧巡演,会去纽约,言半夏错过了售票时间,听邢亦说,她最近正在找可靠的黄牛买高价票。
顾卿抬头望向虞程,虞程似乎与她有心电感应,吊着威亚站在舞台搭起来的屋顶,笑着跟她挥手。
26的第一次出场是见义勇为,从学校旁边小矮房的屋顶跳下来,打跑堵在学校门口收保护费的校霸。
[顾卿]:黄牛得是天价票吧。
[燃烧了整个沙漠]:那可不嘛!
[燃烧了整个沙漠]:未来姐夫巡演到纽约的时候,差不多是言半夏的生日,邢亦打算送她门票当作礼物,姐,你能不能跟未来姐夫买到原价票?
顾卿挠挠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是生活助理,有资格直接向虞程买到音乐剧门票吗?
[燃烧了整个沙漠]:反正你问一下未来姐夫啦,不是原价票也没关系,毕竟现在一票难求。
[顾卿]:虞程在忙,一会我问问他。
[燃烧了整个沙漠]:谢谢我的亲亲表姐!
[顾卿]:免礼我的憨憨表妹。
顾卿揣回手机,离舞台走近了一些,停在不会妨碍排练又能看清楚的距离。
虞程见她走过来,更加起劲地挥手,趁开始排练之前还有时间,他在耳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顾卿拿出他的手机,指了指他,谁知他剧烈地摇头,反而指了指顾卿,再欢快地点头。
“干嘛要我看他的手机。”顾卿嘀咕着,谨慎地扫视一圈,然后背对舞台,解锁虞程的手机。
不是手机桌面,而是已经打开的备忘录页面。
[本来昨天应该告诉你的,但我惹你生气了,不敢说。]
[过年之前,山哥问你拿护照,说是办要紧事儿,但护照没给回你,对吧?]
[因为山哥帮你办了美国的工作签证,我们七月的时候会去纽约,我去巡演,你去带你喜欢的一半夏天来看音乐剧,虽然她是猫粮女孩,但她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顾卿会心一笑,点击屏幕,正想输入“谢谢”,身后忽然传来巨响,像是硬物从高处极速坠落砸下来的闷响。
“是什么架子倒了吗……”顾卿自言自语地转身,发现舞台上面围了许多工作人员,嘈杂又着急的叫声此起彼伏,她敏感地从中捕捉到有人大喊“虞程”。
顾卿倏地瞪大双眼,她望了一眼屋顶,只看见屋顶旁边吊着半截断掉的威亚绳子。
“虞……”
她只能发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简单音节,喉咙像是上火喉咙痛的时候,堵住了,又麻又疼,完全发不出其他声音。
跌跌撞撞地往舞台走了好几步,她倏地腿软跪下,脑袋彻底放空地在原地缓了一会,接着她就疯了一般冲向舞台,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吼“不要动他”,一边拨开将虞程重重围住的工作人员。
屋顶有两米高,约等于摔下一层楼梯,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不能胡乱移动伤者。
“别动虞程!叫救护车!让专业的医生移动他!”顾卿瘦小的身躯挡在虞程面前,她眼睛通红,不顾礼貌地大吼大叫,“我说了不要上前!叫救护车!通知他经纪人!”
这时,音乐剧的导演走过来,顾卿随即瞪向他,眼睛血红一片,看得导演心里瘆得慌:“姑娘,你冷静一点儿,虞程还有意识,他没有大碍,他之前也经常磕磕撞撞,但他身子骨强壮,他没事儿的。”
“这次跟磕磕撞撞能一样吗!”
“我知道不一样,这事儿比磕磕撞撞严重多了,但,姑娘,你先别急,咱们已经叫了救护车,也联系了他经纪人,你围着他也没用,不如……”
“谁说……没用……”
耳边充斥着混乱且强烈的喊叫,虞程勉力睁开眼睛,看见顾卿那瘦窄的后背却莫名安心。
“虞程!”
尽管虞程很虚弱,说话的声音特别小,顾卿还是听见了,她猛地回头,跪在他身边,下意识想拉他起来,忽然记起不能随便移动他,只好楞楞地收回双手,眼睛通红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司徒岩正在赶来的路上,顾卿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必须撑住,撑到虞程送进医院,医生说没事,哪怕只是撑到司徒岩来到之前,她都不可以哭,更不可以慌张。
手足无措的顾卿刺得虞程心里是一阵一阵的疼。
“我,没事儿,”虞程阖起双眼,微微皱眉,“只是,头晕。”
虞程的确没什么大碍,威亚下降到一半才断开,他掉下来时并不高,而且底下的海绵垫也卸掉了一部分冲击力,只是他运气不够,坠到海绵垫又弹了出来,脑袋着地。
顾卿跪坐在他旁边,很轻很轻地颤抖着用食指蹭蹭他的手背,还好依旧暖和:“山哥还没来,我怕我哪里做得不对,虞程,我该怎么办……”
“只是头晕,没事儿。”虞程维持摔下来的侧躺姿势,干呕了一下,这是头晕带来的副作用。
“虞程……”顾卿左手握着右手,捏成拳头,再放到嘴边用力咬着,不停颤抖的双手唯有这样做才能停止片刻的抖动,她抬头朝四周大吼,“救护车呢!”
“我没事儿。”
“你说了不算!”顾卿咬紧下唇,忍住眼泪,“医生说了才算!”
虞程勉强扯动嘴角轻笑,他只是头晕,还有不知道哪儿有点疼,神智仍然非常清醒,只不过那些隐隐约约的疼痛正在带走他的能量,不然他也不至于说完话没有力气闭上嘴巴,只能半张着嘴,困难又急促地呼吸。
虞程的喘气变得更重了:“我没事儿,我要给你,做粤菜,桑燃,找你,什么事,我帮你。”
“你还惦记这些事情干嘛!”顾卿恨他这个时候还记着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知道关心一下自己吗,气得她差点就想上手打他,最后还是捶在他耳边的地板,“闭嘴!好好休息等救护车!”
“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拥挤的人群迅速散开,中间空出一条走道,救护员抬着担架跑进来,他们身后跟着脸色冰冷的司徒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