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祎想着自己十七岁的时候,被繁重的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来时,还会偷偷用手机偷同学开心农场的菜,回家还惦念着这周《魔兽世界》还有哪些副本没有刷……
一座开心的象牙塔,那些只出现在新闻报道里的事离她非常遥远。
“我妈很坚强,遭遇了那样的事也坚持完成了高中的学业,没有半途而废。”炎祎感叹着,抬眼时发现杨泽深看向她的目光里隐隐带了些不安。
她眨了眨眼睛,像是读懂了他的意思,“怎么,你这是终于对摘下我这朵娇花而感到一丝愧疚了吗?”
杨泽深在炎祎脸上没有看出多少排斥,安下心来的同时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垂下头来下巴搁在她发顶,无声地表示依恋。
炎祎倒是看得很开,“我们俩当时是我主动的,真要算的话,也应该把罪名算我头上?”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破了杨泽深的处男金身,很少会想到自己其实也是第一次。
无证驾驶开过太多夜路,以至于都忘记自己其实也是个菜鸟罢了。
杨泽深的情绪隐藏在眼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当时的他到底抱有着什么样的龌龊心思。
说不定与那个诱奸杨女士的男人差不了多少。
“那个男人后来便一直缠着我妈,以他们曾有过一次为由,一次又一次地逼她屈服。我妈想通过考上大学后脱离他的控制,却被他威胁恐吓:‘大学入学有体检,要是被他们知道你不是处女,你看你还待不待得下去。’”
那个年代,人们的思想依旧保守,对女人的贞洁十分看重。
“单单他这一句话,就能吓得我妈不敢参加高考,甚至连自己失身一事也未曾敢告诉过自己的家人。那时的她什么都不懂,就这么傻乎乎地被那个男人骗了,舅舅外公问她为什么放弃,她也只是撒谎说想早点出来工作,早点独立。”
“正巧当时附近新成立的一家师范在招老师,我妈高中毕业后去应聘,当场就通过了面试。”
杨女士的奋斗史是真的很辉煌,从一个只有高中文凭的老师,一路奋斗到如今,拿下了教授的职称。
“那时我妈才十八岁,手下的学生比她也小不了多少,当初那些学生们看她年纪不大,还对她挺不服气,认为一个大不了他们几岁的人凭什么有资格教他们。”
可一堂课下来之后,她就让这些学生们心服口服,她天生就适合站在讲台上,谈吐举止间散发出的每一丝气场都能让在座的人不敢漏听任何一丝细节。
“我妈带的每一届学生都对她充满感激与爱戴,甚至有些在毕业时都因为她而舍不得离开学校,后来那所师范和椿大进行人才交换,我妈被举荐进入了椿大任教,从此开启了她的奋斗逆袭。”
虽然事业上通过拼搏,杨女士最终克服了重重难关得到了认可,但在爱情与婚姻上,她却是一路坎坷,未见天明。
“那个男人在我妈毕业之后也还在缠着她,因为同在教育机构,我妈为了名声选择了忍气吞声,直到她第一次意外怀孕,终究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
144 逆来顺受
在当时,未婚先孕,这已经是比婚前失身更让一个女人手足无措的噩耗了。
杨霞那时才刚二十出头,她自己一个人悄悄去医院做了人工流产。
当时的椿城还没有直辖,只是邻省属下一个小小的城市,而杨霞的父亲还未从市医院退下,好巧不巧就和刚做完人流的杨霞撞了个正着。
不堪与羞愤一下子全部都被摊开在了众人面前。
大哥和父亲得知后自然也去找陈淞闹过,清白人家的女儿怎么能如此遭人糟蹋?
奈何离最初事发已过去几年,杨霞和陈淞之间来往密切被许多人看在眼里,陈淞一口咬定两人是你情我愿,谁能追讨得了当中的责任?
事关女孩家的名声,在杨家父兄的施压下,陈淞与杨霞最终还是领证结了婚。
逆来顺受,杨霞接受了现实,陈淞虽然强势,但作为搭伙过日子的另一半,其实也挑不出坏处。
如若问杨霞,当时为何妥协,大概是那个男人身上仅存的那点诗人气息,让她相信这个男人对她是有爱的吧。
1985年年末,杨霞再次有了身孕,相比之前未婚先孕的惊慌失措,这一次的她比上一次要沉稳了许多。
她把事情告知了陈淞,两人都欣然接受了这个生命的到来,并各自为自己升格为父母而做着准备。
陈淞比杨霞大十五岁,年近四十却也是第一次为人父,看着男人悉心准备的婴儿用品,杨霞能感觉到他的喜悦。
其实对于她之前偷偷去打胎的事,陈淞耿耿于怀,在杨霞告知自己怀孕时,他本以为她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
在杨霞生产以前,他都一直担心她会再度放弃这个孩子,于是一直悉心呵护地照料着她。
1986年8月25日,杨霞诞下了一位男婴,陈淞问她想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时,杨霞脱口而出了两个字。
“自立。”
希望他自立自强,独当一面。
陈淞很喜欢这个儿子,杨霞坐月子期间都是他在全力照顾母子俩,从未让她操半点心,三个月产假后,杨霞就精神奕奕回到了岗位中,同事们都夸杨霞的老公会照顾人。
一家三口平淡而和睦的日子一直延续到1989年年初,一个陌生女人找到杨霞的单位,对着她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狐狸精!”
“勾引别人家男人!”
“呸!骚媚子。”
乡下的中年泼妇,骂出来的话一个比一个难听。
杨霞在职场工作多年,已经学会了如何处变不惊,再加之教导过诸多问题学生,如何对付这样一位乡村农妇自是信手拈来。
“这里是学子求学问道之地,如果你再大声喧哗,别怪我叫人把你轰出去。”
杨霞身上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强盛气场,顿时压得这泼妇语塞了五秒。
“哈,这是什么天理!勾引别人家男人的狐狸精也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叫嚣了。”
那妇女开始撒泼,但杨霞从她的话语中已经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由。
这个女人自称是陈淞的正牌老婆,向杨霞的同事们揭露这个不知检点,抢人丈夫的“第三者”。
事情越闹越大,这个农妇并非一人前来,甚至带了一群他们村的村民来楼下围堵“助威”。
此事惊动了师范的领导,陈淞也被请来了,在一楼就能听到三楼的喧闹声。
杨霞看到陈淞看见那个农妇时眼中闪过的惊慌,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145 重婚
经过漫长的对峙,一切才终于水落石出。
前来闹事的女人确实曾是陈淞的妻子,名叫马艳,但两人并未领证,只在乡下办了酒席。
陈淞被激进派扣押时期,马艳为了躲避牵连,弃陈淞于不顾,之后便再无联系。
马艳许多年后得知陈淞被平反,见他现在生活得不错,便想来投靠陈淞,可陈淞此时已与杨霞成婚,儿子也快满两岁了。
马艳找来陈淞单位时,陈淞自然不可能再接受这个曾经抛弃自己的女人,并拿出自己已有家室的事劝她放弃,不希望再受打搅。
马艳灰头土脸地走了,陈淞本以为她放弃了,谁知几个月后,这女人带了一群乡亲找来了这边,而且是直接闹到了杨霞的单位。
马艳这次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她与陈淞虽没有领结婚证,但当时参加婚宴酒席的乡里乡亲都能证明两人当时的婚姻关系,属事实婚姻。
陈淞在没和她离婚之前又与他人领证结婚,是重婚,犯了重婚罪!
陈淞被激进派抓走后,马艳因为怕事也离开了当时的村子,所以乡亲们并不知道马艳对陈淞的弃之不顾。
在马艳回到村里哭诉陈淞平反后另结新欢,始乱终弃后,乡亲们气血上涌,纷纷出声要一起来给她讨个公道。
事情闹到最后连派出所也惊动了,这么多人围堵学校,已经是寻衅滋事,拿当时的刑罚来说有个更符合时代性的名称:“流氓罪”。
自1983年“严打”开始,流氓罪情节严重的,刑罚最高刑为死刑,与故意杀人罪相同。
在民警几句叱问之下,这些乡土农民很快就怂了胆,纷纷求饶认错。
而作为寻衅滋事的带头人,马艳还想追究陈淞的重婚问题,但民警告知其由于在陈淞危难时弃之不顾,且两人分居多年,事实婚姻已破裂,想判陈淞重婚也是难上加难后,得知自己捞不到好处,马艳也黯然退场。
一场闹剧结束,虽然并没有出什么大事,但杨霞却是身心俱疲。
她向陈淞提出了离婚。
对于陈淞最后那点诗人的幻想,在他的“前妻”找来时破裂得粉碎。
她怨他在她之前已有别的女人,更怨他对此事的只字不提。
如果不是马艳找来,她可能还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虽然心里强大,但在众多同事朋友面前被人指着鼻子骂狐狸精,那种屈辱感,作为有着强烈自尊心的她,无法接受。
相比十年前那个还会因失身而暗自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少女,十年后的杨霞已经学会了什么叫果断与狠心。
她搬出了与陈淞共住多年的家,搬去和单位同事合住。
哪怕男人抱着儿子前来求和,她也依然坚持自己的决定,离婚。
陈淞不同意,杨霞就选择走法律程序。
因为陈淞之前有隐瞒自己和马艳的事实婚姻,杨霞又坚持离婚,判决下来得很快。
属于杨霞自己的东西,她早已收拾完毕,不属于杨霞的东西,她一分也没带走。
包括他们的孩子。
儿子给了陈淞,因为计划生育,陈淞在儿子出生后就去做了结扎,他已四十二岁,复通再生育的可能性极低。
杨霞此时才刚满二十七,还有一片大好的未来在等着她。
那时陈自立已经两岁多,会叫爸爸妈妈了,也能感知到爸爸妈妈因为他不知道的某个原因在心情低落。
他看到妈妈的次数越来越少,以前他哭闹着要妈妈时,爸爸还能带他去看一会儿,后来不论他闹得多凶,爸爸也不带他去找妈妈的时候,小小的他才明白,他的妈妈不会回来了。
146 相册
杨霞与陈淞的联系在离婚后彻底切断,除了定期汇给儿子的抚养费。
但这段婚姻带给杨霞的影响却没有被切断,婚姻破裂,被“前妻”骂小三的经历在学校里流传开来。
杨霞每天都带着很大的压力上班,见此,校领导也找她谈过几次心。
正巧这时椿大与师范搞人才交换,校领导赏识杨霞的工作能力,将她推荐给椿大,顺便让她换个工作环境,忘记那些烦恼和压力。
师范与椿大虽然同在椿城,可一个在江北,一个在城西,往来之间又是跨河又是翻山,等同于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来到椿大后,为了摆脱过去的阴影,杨霞比之前愈发努力工作,在椿大这边更是大放光彩。
原本只是为期一年的人才交换,期满后就该回到原工作单位,可椿大这边有了想让杨霞留下继续干的意思,向师范讨到了这个人情。
正巧杨霞经人介绍认识了同岁的炎斌,两人感情火速升温,坚定了杨霞留在椿大的决心。
杨霞和炎斌组成了新的家庭,一年后,两人的女儿降生,单名一个祎字,希望她一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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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这一生有两大遗憾,一是少年时遇人不淑,二是没能参加高考。所以她想将自己的遗憾拿到我身上去弥补,严厉要求我的学业,必须考上大学,不许我在大学以前和异性有过多接触。”
炎祎当时并不能理解母亲的想法,但由于不能反抗,她只能把怨气积压在心里。
后来上大学时偶尔回家,母亲将那些陈年往事说给她听后,她才稍微有些明白母亲的苦衷。
今年杨女士入院,炎祎带着杨女士在住院楼上下走动散步时,路过妇产科病房,看到给小宝宝喂奶的新晋母亲,又勾起了杨女士这位老母亲的回忆。
“你在我肚子里折腾了好久,几天了就是不肯出来,医生怕胎儿窒息,叫来护士赶紧输催产素。我又是个急性子,趁医生护士不注意,偷偷将催产素的输液点滴流速调到了最大,你可总算是出来了,我却因为急产大出血,差点没能醒过来。”
说着这些惊心动魄的画面时,杨女士带着事后调侃的笑意,却是让炎祎心中猛的一紧。
杨女士还曾为炎祎写了一本宝宝相册,从出生一直记录到炎祎六岁,这本相册一直放在炎祎房里,此时正被她拿在手中,翻给杨泽深看。
相册扉页有炎祎出生时印的手印脚印,还有她的一小撮胎毛,里面记录的每一行字都寄托着母亲对孩子的爱与希望。
相册里描述孩子出生时,杨女士仅仅用一句“虽然经历了一番辛苦,但总算迎来了宝宝的到来”轻松带过,炎祎直到二十年后才明白,这一番“辛苦”竟然差点带走了杨女士的生命。
杨泽深陪着炎祎一起翻看相册里的照片、细读杨女士记录的每一句话语,他的手臂一直搂着炎祎娇小的肩膀,给她安抚,给她力量。
“啊,找到了。”炎祎指着相册的某一页,“这就是我哥。”
照片上,炎祎小小的一只,大概不过六七岁,被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抱坐在怀中,两人一同看向镜头。
那是炎祎手上唯一一张哥哥的相片。
炎祎的哥哥身量高大,小巧的炎祎坐在他怀里像极了一只布偶娃娃。
“你跟你哥后来有联系吗?”得知这张照片是炎祎手中唯一的一张,杨泽深突然开口。
炎祎摇了摇头,“我小时候哥哥时不时会来找我玩,但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不来了。”
杨泽深“哦”了一声,心下似乎了然。
不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在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和睦美满时,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融入不进去。
杨泽深体会过这种感觉,所以心里十分明白。
原来,在炎祎家里,也有那么一个不被需要的人。
——
作者的话:
炎祎家大哥在这本的出场率不会太高,但写秀秀那本的时候可能会频繁出场。
大哥跟郑毅是拜把子兄弟,所以叮嘱过郑毅多照顾下自家亲妹。
大哥是个狠人,郑毅有点怕他。
所以,小杨自求多福。←w←
147 不被需要的人
相册翻到了最后,杨泽深通过这些照片以及炎祎的描述,了解到了从炎祎出生到她上小学的时光,也见到了炎爸爸是什么模样。
炎爸爸虽然不高大,却长得很俊,果然杨女士如炎祎之前说的那样,有些外貌协会……
杨泽深心想,自己这张脸恐怕在杨女士这里加了许多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