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出一阵阵婴儿啼哭，大概是哭久了，嗓子都有些不对劲了。
破木板搭建的床上，李秀兰头裹着一块浸着血迹的布，脸颊还带着斑驳的血迹，看着恐怖极了。
而她此时脸上也是木呆呆的样子，仿佛像是失了魂一般。
连旁边哭得快要断了气的婴儿，都没能干扰得了她分毫。
更别提外头那道还在不停叫嚣着的声音。
床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不点，正紧紧的蜷缩着。
随着外头的叫骂声，她那小小的身影也跟着一缩一缩的，像是害怕极了。
“还想吃鸡蛋？我呸！做梦，老娘就是扔了也不给你吃，饿死你几个赔钱货。”
“你个老虔婆，别太欺负人！”
忽然，门口传来一句同样恶狠狠的怒骂声。
没想到竟然有人敢骂她，林来弟先是一愣，随即又怒火中烧。
“哪个不要脸的贱货，敢来我这里撒…”
林来弟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十几双怒目圆睁的眼睛！
顿时被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来我家做什么？”
这样说着，林来弟的声音竟有些发虚。
“哼，我们再不来，你岂不是要把我们李同志给虐待死了？”
程汐宁本来就是个心直口快的，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她又气又怒，抢在其他人面前就怼了一句！
一听这话，林来弟心更虚了。
她本来就是个窝里横的性子，在家她说一不二，可在外面却是个话都不敢大声说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压抑太久了，好不容易翻身当了婆婆，这不就释放了心底所有的憋屈和恶意？
可此时对上那十几个衣着整整齐齐的知青，她还是心底有些发怵的。
只是发怵归发怵，她嘴里还是虚张声势的喊了一句。
“她是我儿子给了彩礼娶回来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就是打死了，那也是我们家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原本就愤怒的知青，更是怒火中烧！
“你说这话还有人性吗？难道里头那两个不是你孙女吗？”
“主席都说妇女顶半边天，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女人？”
“你自己不是女人？没有女人，哪里来的孩子？”
……
林来弟是个寡妇，膝下就有两个儿子。
一个是娶了知青李秀兰的大儿子刘志强。
另一个则是刚满十六岁的刘志刚。
刘志刚在公社读书，而刘志强则被两个男知青们挡住了。
被一众知青围起来指着骂的林来弟，根本找不到一个帮手。
而门外那些看热闹的人，就更加不会帮她了。
再也么说，打一个刚生产完的妇女都是不对的。
谁家能做出这样的事，那真是丧了良心了！
一张嘴哪能顶得过十几张？林来弟被骂得毫无招架之力。
而知青们仿佛像是还没骂过瘾一般，正要继续骂时，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大清已经灭亡了，你还在搞旧社会婆婆那一套，该不会是对咱们新社会有什么不满？”
这话不可谓不狠。
林来弟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跟旧社会扯上关系是个什么后果。
“你个贱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她冲着声音传来的位置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
可骂完才看到，说话的竟是个长得跟个狐狸精似的知青，一时间，她心头只觉得又厌又怒。
“我有没有瞎说，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你儿媳妇可不是你的私人财产，你把她打死了，我们可以报公安抓你。”
这话说的很是认真，加上储念气质过人，竟是把林来弟给唬住了。
而门外的人也是一片哗然。
“打儿媳妇真的会被公安抓去？”有人并不相信。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儿媳妇就是自己家的，打一打怎么就要坐牢了呢？
“以前没人管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报公安而已，在我们城里，打儿媳妇和打媳妇那都是会被公安带走的。”
仗着信息落后又闭塞，储念依旧一本正经的说道。
直把旁边的知青们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要不是他们知道根本没那回事，都要信了她的邪。
不过这年代确实没有人会因为家暴的事情而报警，了不起就喊个妇联来调解一下而已。
也没有人知道把媳妇打伤了，到底要不要坐牢。
“没错，我们家属院有个男的就把媳妇打断了腿，以后被公安抓去了，我插队的时候，他还没回家。”
程汐宁也面不改色的瞎编起故事来。
这下，原本将信将疑的人，都信了个八九成。
一个是海市来的，一个是京市来的。
毕竟是全国最好的两个城市了，懂的自然比他们多多了。
这样一想，有些男人不得不暗自庆幸，还好自家媳妇不懂这个。
否则他们这会搞不好还得去劳改。
林来弟更是被吓得双股颤颤。
见好就收，眼看程汐宁还要继续编下去，储念赶忙悄悄拉了拉她衣服。
程汐宁一愣，随即又面不改色的说道：“以前没人报公安是因为他们不懂，可我们知青不一样，再有下一次，我们肯定是要报公安的。”
这话一出，不仅是林来弟狂点头，就连外头的人都心里直发怵。
有些原本还想娶个知青媳妇的，现在都打消了念头。
看着把一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两个女同志，男知青们已经快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刘志强目光有些怔怔的看着那一群朝气蓬勃的知青。
脑海里忽然闪过从前第一眼看到李秀兰的样子。
也是这样朝气蓬勃又自信满满。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成了这样？
知青们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仿佛院子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似的。
骂完了人，他们也没忘记要去看看李秀兰。
胡文莉手提着一手提着篮子，另一只手推开那间紧闭着的房门。
刚推开，一股混着血腥和不知名的怪味就扑鼻而来。
“秀兰，我们来看你了。”
边说着，胡文莉就率先走了进去。
可等她终于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时，忽地，面色一变！
“快来，秀兰她上吊了！”
第58章 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林来弟直接被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来不及思考，知青们就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
果然，那个已经挂在裤腰带上的人不是李秀兰又是谁？
“快，快拖住她的大腿。”
彭建梅吓得脸都白了，声音也抖得厉害，可她还是当机立断的喊了一句。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身影就冲上前去，托起了人。
其他人这才像如梦初醒一般，慌忙上前去帮忙托人。
一通忙活下来，只听见“咳咳咳”的几声，李秀兰被解了下来。
“没事了，得救了。”
“还有气！”
众人都激动得不行。
刘志强脸上白得像鬼，颤抖着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李秀兰。
“秀兰，你怎么这么傻啊？”
而终于缓过劲的李秀兰，听到这声音，脸上的厌恶再也克制不住了。
“放开我。”
自打认识以来，刘志强就见过她这么冷的样子，顿时不由得一愣。
“她让你放开，你没听见吗？”
胡文莉早就看这男人不顺眼了，媳妇媳妇护不住，闺女闺女也不疼惜。
这么个男人，要来有什么用？
“秀兰…”
刘志强有些无措，可迎来的却是李秀兰更加厌恶的推拒。
胡文莉性子急，直接就把人给抢了过来。
“你这样的人就不该娶媳妇，和你妈过去吧！”
挺大一个老爷们，如果有心，怎么可能护不住自己的媳妇？
不用想肯定是愚孝的，不敢跟自己的妈抗争，就只能委屈自己的媳妇了。
听到这话，刘志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可被一众知青拦着，他根本没法靠近李秀兰。
而被团团护着的李秀兰，忽然就红了眼眶。
她怎么就把自己活成了这样？这样的自己，哪里还有脸出去见人？
“别哭别哭，我们都在这。”胡文莉鼻子也酸酸的。
自打她结婚以后，自己和她相处的时间就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此时看李秀兰这么惨的样子，怎能让她不难受？
其他人看着她脸上还残留的血迹，一个个脸上既同情又愤怒。
那对母子真不是人！
而储念却注意到床上那一大一小的两只。
不同的年纪，却同样瘦巴巴得让人不忍多看。
尤其是那个缩在角落的姐姐，明明都一岁半了，可那个子却跟八九个月大的孩童也差不了多少。
“李同志，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难的是活着的人，你走了不要紧，可留下这两个，她们要怎么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话像是一根闷棍，直接敲醒了浑浑噩噩的李秀兰。
转头看向角落里那一脸茫然的小脸。
忽地，她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们来的时候煮了碗鸡蛋汤，你先吃着，明天我们还给你送来。”
彭建梅边说着，打开放在地上的篮子，从里头端出一碗鸡蛋汤。
李秀兰环视了一眼屋里一众关切的目光，她眼眶再一次红了。
“别哭，听说坐月子哭多了要瞎的，先喝点给小的喂奶。”
胡文莉一边安慰着，一边接过彭建梅手里的鸡蛋汤，再转头递给李秀兰。
大概是肚子太饿了，屋里再一次传来奶娃娃的哭声。
从没见过新生儿的女知青们，都好奇的看了一眼。
待看到小的浑身皱巴巴的样子，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李秀兰：……
“小孩刚生下都这样，出了月子就好看了。”
此时的她心底已经没了羞愧和无地自容，有的只是对那两个小的满腔怜惜。
没再犹豫，她伸手接过了鸡蛋。
“谢谢你们，不过明天不用再送了，我没事。”
鸡蛋是金贵的东西，哪怕是坐月子，她也不愿占他们的便宜。
“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不吃点营养的，你小的孩子怎么能有营养？”
彭建梅劝说道，还拿出了个帕子给她擦脸。
李秀兰心底五味杂陈，最后没再说什么，她埋头就喝起了鸡蛋汤。
久违了许久的滋味，刚入口，她心底越发的难受了。
其他人见她肯吃东西了，也纷纷的松了口气。
而储念已经把最小的奶娃给抱了起来。
说也奇怪，她刚抱起来，原本那快要刺穿耳膜的哭声就安静了下来。
大伙都惊呆了。
储念看着怀中比奶猫都大不了多少的婴儿，心中更是怜惜不止。
这年代可能是营养不足的原因，刚出生的小孩是不争眼的。
有些快的三天才睁开，慢一点的听说一个星期都有。
小奶娃头左右转了转，像是在找吃的。
大概是没找着，她嘴一扁，眼看又要开始哭了，储念轻拍了拍她哄道：“乖乖不哭，你妈妈很快就来抱你了。”
听到这话，李秀兰越发的难受了。
刚才那一刻，她只觉得活着没意思极了，根本没想到她走了这两个怎么办。
被储念一点醒，她满腔的母爱又像是被唤醒了一般。
狼吞虎咽的吃完碗里的鸡蛋汤，她迫不及待的朝奶娃伸出了手。
“来，妈妈抱抱。”
其他人知道她要喂奶了，也没好意思再待下去，只留下几个女同志，其他人全都出了门。
“刚才我们已经骂过你婆婆了，你也别怕她，我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胡文莉在一旁叨叨絮絮的说道。
“我们都商量好了，天天过来看你，你就安心把月子做好，他们要是还敢打你，我们就去报公安！”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李秀兰听的，还是说给外面那母子俩听的。
经历过刚才窒息的痛苦，李秀兰就如同获得了新生一般。
脸上不见了往日的愁容，反而多了几分坚强。
其他人见她听劝，也都纷纷放下了心。
“你好好休息，可千万别再想不开了，她们还小，没了妈可怎么办？”
离开前，彭建文又殷殷叮嘱了几句。
储念把口袋里剩下的奶糖给了李秀兰。
让她泡着水给那大的喝。
这年头的奶糖可不是奶精做的，用料实打实是牛乳，用水泡开多少也有点营养。
李秀兰除了感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没想过只是相处了一年的知青们，却把她当做了家人，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了她。
此时此刻，李秀兰感觉像是获得了什么力量一般。
储念说得对，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出门前，男同志们则是一脸严肃的对那母子俩警告了几句，一群知青这才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去。
刚出门没多久，储念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卫淮。
第59章 馋他身子？
没想到他会来，储念有些惊讶。
待走近了，才看到他脸上似乎还带着汗水，像是匆匆赶过来的一般，储念心一暖。
而其他知青在经历了李秀兰差点死了的事后，这会心情都不怎么好，连带着对大队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看到卫淮也只不冷不热的打了个招呼。
对于这样的迁怒，卫淮并不放在心上。
事实上，除了那个娇娇的身影，就没有其他人和事能让他心绪有什么波动。
可他不在意，储念却忍不住有些心疼。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加上去刘志强家的村道也比较狭窄。
两人并肩勉强能通过。
卫淮杵在路边，其他人也就只能一个一个通过了。
轮到储念时，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仿佛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可某一刻，卫淮却浑身一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