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陪着,沈媛脸上终于能见到一点笑容,偶尔还会问闻佳一些专业上的问题。闻佳将那条手链还给了沈媛,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工作得到的回报,留在她身上或许更有纪念意义。
第33章
郑凌霄从派出所带回一沓文件,进门时恰好遇到收队回来的骆景扬,他挥了挥手中的文件袋,“有新线索。”
骆景扬接过来大致翻了几页,熟悉的名字让他蹙眉。
“你女朋友的学生,跳河自杀被救回来,接受了心理疏导,竟然提供了平皖那群人的消息。”
平皖是这次任务的一条支线,起初他们以为就是普通的高利贷团伙,与平皖地区的警察合作以后,往下查才发现异样。
“应该背了几条人命。”郑凌霄说。
骆景扬拧起眉,“她怎么样?”
郑凌霄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而后笑道:“没事,这件事和你女朋友没关系。至于那个学生,我们会派人看着。”
骆景扬思忖数秒,仍有不放心,“和这件事有关的学生老师都看着,谨慎一点。”
郑凌霄了然地点头。
骆景扬把文件放在桌上,除去手上的作训手套,捏了捏眉心。连续几日的跟踪抓捕,他的眼里也出现了几道红血丝,脸上不可避免露出一丝疲惫。
此时想起闻佳,想要给她打电话,才记起手机上交了,拉抽屉的手又收回来,心里空落落的。
知道人还没吃饭,郑凌霄从泡沫箱里拿出一份盒饭,探探温度,“冷了,给你热一下?”
“不用。”骆景扬接过,打开餐盒,露出里面泛着冷腻油光的腿肉。他扒了一大口饭,瞥见桌上的文件日期,忽然问道:“今天十七号了?”
郑凌霄“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过年?”
“还有十来天吧,怎么?你有假?”
骆景扬摇头,没说话,表情凝重。
今年除夕肯定是回不去的,闻佳更不可能留在宜市,他心里计算着这次抓捕大概还需要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闻佳回老家前结束。
“咱们只剩下平皖和江岭两条线了,放心,肯定让你们小两口团圆。”郑凌霄猜出他所想,出声安慰,“倒是你自己,肩膀还行吧?不行别硬撑,我们警队的狙击手也不差。”
虽然这么说,但这次行动的确不需要骆景扬亲自上一线,主要还是起到一个领队的作用,顺便练练兵。
骆景扬扯扯嘴角,对他们的实力做出评价:“还需要锻炼。”
郑凌霄挑眉。
*
大寒这天,闻母给闻佳打了一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被闻佳含糊地应过去。她不知道骆景扬过年有没有休假,如果没有,闻佳想趁着年前再和他见一面。
因为不确定归期,闻佳又去超市囤了好多食物,哪怕她回去了,骆景扬偶尔过来也能有东西吃。
推车路过一排货架,上面摆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小盒子,她的脸有些烫,快速伸手取了几盒——家里的已经用完了。
结账时接到沈媛的电话,她说公司年会发了一些吃的,要给闻佳送一点过来,人已经在闻佳小区门口等着了。
闻佳提着超市的购物袋往回走,冷风卷起柏油路面上飘落的枯叶,大概十分钟后,她看见一身朴素的沈媛站在小区外的青砖墙边。
她走过去,对沈媛递过来的一袋零食有些不好意思,“你可以留着自己吃的呀。”
沈媛把注意力从远处的灌木后收回来,应道:“留了呢,宿舍还有很多。”
她将东西塞进闻佳手里,五彩的礼盒,里面装的应该是一些糕点。
闻佳无奈,说:“今天大寒,我买了年糕,晚上在我家吃吧?”
沈媛下意识要拒绝:“我回学校吃……”
闻佳挽住她的手,“我自己一个人也无聊,一起吃吧,我老家的习俗大寒是要吃毛蟹年糕的……”
边说边拉着她往小区里走。
沈媛抿唇,没再推辞,走几步路又回头看了一眼。闻佳瞧见,问她:“怎么了?”
沈媛犹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有人在看着我。”
闻佳怔住,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丛灌木,绿油油的枝叶后突然晃过一个人影,刚好卡在死角,一时看不清。
她皱眉,马上想起那个跟踪沈媛的男生,但也不能断定就是他。
“过去看看。”她见天色还亮着,路上行人不少,想弄个究竟,却被沈媛拉住。
“不用了,”沈媛摇摇头,“可能是我最近没休息好,多想了。”
她不想再麻烦老师。
闻佳面露犹豫。
路边停着白色警车,十米远还有一个交警岗亭,她权衡片刻,勉强相信了她的说法。
因为这茬,饭后闻佳将沈媛送到了地铁站,路上叮嘱她:“你是实习生,在公司加班也不需要加到太晚,回学校尽量坐公交地铁,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宿舍楼的舍管阿姨和保安没放假的吧?”
“没有,”沈媛摇头,“我自己下去就好了,老师你快回去吧。”
闻佳摆摆手,“没事,我看你下去,到学校以后跟我说声。”
“好。”
沈媛转身和她说了再见,直到身影消失在地铁通道的拐角,闻佳才重新迈开腿。
她慢悠悠往回走,先给骆景扬发了条信息,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没有回应依然让她有些失落。
好嘛好嘛,军嫂是辛苦了一点,要耐得住孤独的。
想到“军嫂”两个字,闻佳微微脸红。她想着这次回去是不是应该和闻母说一说骆景扬的事情了。
接着她又给李唯打了个电话,问她隔壁班那个男生的事情。
李唯说隔壁班没有人留校,那个男生也不是宜市人,应该是回家了。
闻佳半信半疑,聊了两句挂断电话。
天色暗沉沉的,好在小区道路路灯装得不少,进楼道的时候闻佳将手机里的手电打开,循着光一层一层往上走。
走到四楼,熟悉的廊道与木门,开门,进屋。
她刚要拖鞋,弯腰的时候忽然瞥见地垫上的一个泥脚印,身子顿住。
这两日天气晴朗,她也没去什么湖边,哪来的泥?
不仅是玄关,连接客厅的过道也能看见几个泥印,并且一看就是男人的脚印。
骆景扬回来了?更不可能。结束任务他第一时间就会告诉闻佳。
想起傍晚沈媛的话,闻佳后背猛地竖起鸡皮疙瘩,恐怖的念头瞬间涌上脑袋。
未开灯的屋里,卧室房门紧闭。
闻佳立刻转身,轻声但极为迅速地往外跑。
神经绷得紧紧的,不敢回头,不敢停下,完全无法思考。
只剩下跑。
跑哪去?人多的地方?
这个点的小区没有什么路人,只能往外面的主干道冲。
速度提到极限,闻佳想起某个夜里梦见的一个无限循环的噩梦楼梯。
忽地,有人堵住了楼道的出口。
第34章
车内的气氛无比压抑,主驾的年轻警察不时瞟向后视镜,看见部队里派来的那个队长面色阴沉,他瑟瑟不敢开口。
后座,骆景扬攥着枪,浑身紧绷。
“不是让你们的人看着?!”
此时此刻,他的语气也有些重了。
郑凌霄理亏,沉声道:“前天清扫结束,我们的监视就陆续撤了。”
宜市本地的任务结束后,警方将重心放在了周边,谁也没想到平皖那边没注意漏了两个,让他们抢了一辆面包车出逃。
他将系统里传回来的资料递给骆景扬看,手指在屏幕上放大了歹徒的照片,一个刀疤脸,一个较瘦。两人都有命案在身。
“就是这两个,他们本来沿着山路往水东跑,”郑凌霄说,“但是我们在山下设了卡口,他们发现走不了,所以又折回到城里,抓了人质。”
想报复,想挟持一个人质作为筹码,都有可能。
“昨晚沈媛在你女朋友家吃饭,吃完饭你女朋友和沈媛一起出门送她上地铁,然后再一个人回家。由此我们怀疑,这两个人的目标应该是沈媛,结果阴差阳错,才抓了你女朋友。”
骆景扬不发一语地听郑凌霄解释,一手握枪,呼吸压抑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右手细微的颤抖。
低垂眼睑紧紧握着枪管,手背暴起的青筋显露了他的情绪。
在部队经历了这么多年,出过无数次任务,也见过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骆景扬早就对战场对战争习以为常。
但在今天,他重新感受到了恐慌。
知道闻佳面对的是怎样的人,知道那些人对待无辜群众的手段。
越是明白,就越不安。
他看着郑凌霄的嘴唇快速张合说明情况,大脑头一次无法跟上运转思考。
见他这样,郑凌霄顿了顿,最后出声:“他们要的是能和我们谈判的筹码,所以人质暂时是安全的。”
暂时。
骆景扬不愿意将闻佳的安全变成无情的概率数字。
车子以最快速度开至远郊山林,进了山里,必须下车徒步。泥土、树木、飞禽,本该自然的地方此刻变得严峻肃杀。早就等候在这里的警察带领骆景扬和郑凌霄往歹徒所在的方位走,嘴里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他们提出要和我们谈判,要求是开放山下的卡口,他们要带着人质去东海,并让我们给他们准备一辆游艇。只有到了海上,他们才会释放人质。”
已经在车上换好装备的骆景扬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冷声问:“人质呢?”
接应的警察不知道他和闻佳的关系,如实道:“距离事发已经超过十个小时,医生担心人质的心理状态。”
骆景扬咬紧后槽牙。
*
闻佳在一片颠簸中醒过来。
长久的昏迷让她脑袋晕涨,过了很久才完全清醒。
陌生的地方,恶臭的味道,以及耳边嗡嗡的交谈声,一切都在告知她这不是一场噩梦。
她想起昏迷前的最后景象。
“人好像醒了?”粗狂的男声响起。
面包车停在路边,瘦高的男人从副驾跳到后座,看见睁开眼的闻佳,恶狠狠地扯了扯嘴角。
“别乱动,不然杀了你!”
他晃了晃手里黑色的手枪。
闻佳手脚都被束着,依然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拼死咬着自己的牙关才能不发出声音。
她不认识眼前的男人,每个细胞都在恐惧,依稀的理智告诉她要保持镇定。
镇定,镇定,不能慌,不能喊。
冷静,闻佳。
生理反应却使她流出眼泪。
闻佳的乖觉让男人很满意,转身拍了拍主驾的椅背,“快走,我们要在天亮之前到山里。”
刀疤脸闻声挂挡,破旧的面包车继续在乡道上快速行驶。
山路泥泞,空气里带着晨雾的潮湿,窸窣的声音给这片山林增添无限诡谲。
闻佳几乎是被他们拖着走的。
看不清的石块绊倒她,她又摔在石块上,身体和精神传来一致的痛感。
她不敢出声,闷哼藏在身边两个男人粗沉的呼吸下。
最后被他们带到了一片草木更茂密的地方。
朝阳已经有了升起的迹象,天渐渐放明。
“在这里等着警察来,给他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如果还想人活命,就准备好我们要的东西。”瘦高男将闻佳绑在毛竹上,对他的同伴说。
刀疤脸看着他在闻佳的手腕上缠绕一圈又一圈的麻绳,而后目光移到闻佳脸上,冷漠地盯了好久。
“他妈的,还是没抓到那个小贱人!”他吐了一口唾沫,“抓到她我要抽她的皮,竟然还敢报警!”
瘦高男处置完闻佳,倚靠在另一根毛竹上,掏出口袋里皱成一团的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吐出一口烟雾,他缓缓道:“东西带着吗?”
刀疤脸露出一个坏笑,“肯定带了,怎么能便宜那个小娘们,等咱轻松了就把她的裸照发网上。”
他挠挠下腹,毫不避讳闻佳的存在,对着一根毛竹直接解开裤子撒尿。
闻佳精神高度紧绷,在看到他解裤子的那一刻就闭上了眼,耳边是男人下流的口哨和流水声。
控制不住地反胃作呕。
听他们俩的对话,她大概明白了这是一群什么人,又为什么会找上她。
她想起他们对沈媛做的那些事。
刀疤脸小便完,回头看到闻佳的脸色,脸上笑容更明显,提上裤子走到她面前,“哟?不好意思了?”
闻佳闭着眼,恶心的气味却伴着草木的味道传入她鼻腔。
“谁让你和沈媛那个臭婊子走那么近,自认倒霉吧,成了她的替死鬼。”刀疤脸说,“反正都到这时候了,不如再爽一爽。”
闻佳浑身一颤。
她睁眼,强作镇定地看着他的动作,他竟然真的要上手解她的衣服。
“等等——”闻佳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发出这么尖锐的声音,“我是你们的人质,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警察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的。”
两个男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刀疤脸咧嘴,威胁道:“呦?还挺聪明。可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闻佳脸色煞白。
幸好,边上的瘦高男制止住了他:“回来!”
刀疤脸看起来很听他的话,冷哼了一声,站到瘦高男身边。
天色彻底大亮。
闻佳从未如此绝望过,她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事情,脑袋里全是那些恐怖绝望的念头。
怎么办?
她想起骆景扬,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不知道他能不能来得及救她。
她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骆景扬身上,只是害怕时间。
就快要崩溃。
*
到了警方的包围圈,骆景扬一眼就看见了被所有人围在中间的闻佳。
她被两个男人挡在身前,黑色的枪口就抵在她的太阳穴上。
这一幕让他的呼吸几乎停滞,喉咙似有血腥味。
冬天的衣服包裹着,他看不见闻佳身上有多少伤口,但是她的表情依旧足够让他心痛。
握紧了拳,骆景扬逼迫自己将目光从闻佳身上收回来并且保持冷静。他环伺周围,最后锁定了现场的最佳狙击位置,警方已经在那里安排了狙击手。
他看向自己半举的左手,掌心摊开。他的手掌因为常年握枪而生了许多茧子,并伴随着一些陈年的伤疤。
他已经很久没有作为狙击手而存在了。
手掌在空气中虚虚一握,试图找回熟悉的感觉。还有那一年,子弹直入左肩时的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