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了,到家给我电话。”
“好。”
窗棂上有哒哒的雨声,像刚硬的拳头一下下捶在人心口。伴着几颗闷雷,把夏夜的忧愤推向高潮。
李秋想起之前方雨竹对她的评价,空有一身皮囊的摆件。
也许她并不是完全不在乎这个略带刻薄的评价,只不过自尊把难堪和辩驳都转换成了争取成事的动力,可为了达成目的,她又不可避免地利用了这空乏皮囊。
不是吗?
她撑着手臂看了眼没有被自然的风雨叨扰的假山和盆栽,不管外面的天是晴还是阴,都保持着可供人观赏的优雅。
现在这一切仿佛都是某种隐喻,她成了喻体。
服务员进来,“女士,您还需要点什么吗?”
“不了,”李秋看了眼桌子上的残羹,“这些可以收了。”
“好的。”
“不好意思,有没有热水或者热毛巾?”她问。
这次进来的服务员有点年纪,不似刚才那个二十出头的姑娘那般朝气蓬勃,有一种妈妈般的安心。
她说:“稍等,我去拿。”
不一会她端着放毛巾的盘子进来,夹起一条递给李秋:“洗手间的水龙头有热水,如果您需要的话。”
“谢谢!”
这间包厢带着一个独立的卫生间,色调简单。李秋看着镜子里的人,一点点从眼角开始擦拭。等她收拾好,雨声更大了。
桌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门开着,她计划离开。
但是那条七绕八绕的走廊有点为难住她了,视线内也没有看见一个可以询问的人。
她走了两圈,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刚要进去打个客服电话,余光瞥见拐角处有一个熟悉的侧影。黑色的衬衫前面的两颗扣子解开,楼道的顶灯照着,能看见他脖颈微微泛红,应该喝了不少。
墙面上的侧影动了动。
李秋过去,看见杨屿霖正站在那抽烟,食指轻轻把烟灰弹在垃圾桶上的白沙里。
他也看见李秋了。
灭掉手里的烟,问:“你约了人?”
李秋拾起低落的情绪:“嗯,我结束了,想出去,绕来绕去还在这儿。”她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也不探究他在这儿的意图。
杨屿霖视线盯着她看了眼:“你约了谁?”
“孙 xx。”
他眉头攒起:“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打电话跟你说了。他有‘前科’不要单独去跟他见面。”
“我和吕欢两个人。”他的话她也听了,所以今天的装束很严实。但她希望往后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至于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看她自己能支付得起什么样的价码。
“那也是两个女人。”他脸色依然紧绷。
“你对女人偏见这么大?”她诘问。
杨屿霖无奈:“不存在偏见,我只是阐述事实。”
“事实就是你以为我请他,就是要靠出卖色相来换取庇护。”
他先投降:“好了,我没把你跟那种事联系起来,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不算个好人。”
李秋沉默:“......”她确实抱着侥幸心理,不是吗?
杨屿霖俯身低头去看李秋:“他没动你吧?”
李秋摇头:“没有,但我确实应该提防着点。我刚才的脾气也不是针对你,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抱歉。”
她前额有些痛,一阵一阵的,连带着心脏。
“你在这等我两分钟,”杨屿霖说,“我进去拿衣服,我们一起走。”
他转身要往隔壁包厢走的时候,李秋问他:“下雨了,你有没有带伞?如果没有我需要先去找把伞。”
“带了。”
两分钟后,他再出来。手里确实提着一把伞,深蓝色的折伞,外面还是湿润的。看来他进来的时候已经下雨了,李秋紧了紧身上灰色的西装外套,两人一起往外走。
边走杨屿霖边给她解释了一下一品阁的布局,李秋没想到就一个简单的建筑,有着那么复杂的设计理念。
她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上大学的时候对纪城的古历史很感兴趣,找了些县志去读,就知道了。一品阁的的老板就是老纪城人,他信风水,信古建筑的设计里藏着财富,装修的时候借鉴了。”
李秋感慨:“你这样显得我很无知。”
“你不觉得我臭显摆就行,其实没什么,跟你喜欢逛街一个道理,我只是有这个兴趣点而已。”
“我现在不爱逛街了。”李秋像软骨动物一样,全身软哒哒,步子虚浮地飘着。
“最近真累着了。我知道一家中药铺子,开了很久的,老爷爷会艾灸,我试过很有效的,你空一点时候可以带你去。”
“啊,”李秋忽而提起精神,“我光顾着我自己,忘了问你,你这饭局这么走了行不行?”他们才下了楼到大厅。
杨屿霖舒然:“私人局,不要紧。我老师和师弟们,他们在下面镇子上有一个调研项目,过来一起吃顿饭。”
师弟,李秋忽然想起刚才他们两在外面说话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男孩从包厢里出来,原本是要叫杨屿霖进去的,但是看见她便没出声又进去了。
李秋笑眯眯:“刚才出来找你那个是不是你师弟?”
“嗯。”
“长得真帅。”不似杨屿霖这么白,但是眼睛炯炯有神,瘦高,浑身散发着一股桀骜的平易。
杨屿霖但笑不语。
李秋自说自话:“要是能重来我也要考你们学校,这么盛产帅哥。”
“他有女朋友,而且年龄比你我要小四五岁。”
“我就欣赏一下美的事物,你可别想给我安什么乌七八糟的罪名。”李秋有点醉意,对他的戒备已经降到最低等级,话也很多。
她还是太寂寞。
又不够强大到自己排遣寂寞。
大厅的温度跟楼上相差很大。刚走到出口的位置膝盖以下就感受到了一股风雨的冲力。
李秋没想到雨这么大,惆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这天估计都打不到车。”雨滴已经大到形成了雨帘,视线能触摸到的地方都像被加了高斯模糊。
杨屿霖提议:“要不要到我宿舍先待一会,雷阵雨,估计一半个小时就过了。”
他心里本来没有多余的想法,但是这话说出来才发现这个邀请隐藏着不清白。
李秋默然:“.....”
她盯着外面唰唰落下的雨水失神,杨屿霖解释:“就在马路对面,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可以......”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李秋打断,她说:“去。”
第41章 暴雨时分
两人都怔愣了下,杨屿霖撑开伞,一双身影走进风雨里,路口的红绿灯数字闪烁跳转几下,不多几个行人,脚步都飞快。
李秋穿了高跟鞋,缩短了跟杨屿霖在身高上的差距,头顶到他嘴巴的位置。
但是两人撑一把伞,雨又急又快,膝盖下面的裤腿还是湿了,李秋特别不喜欢湿漉漉的感觉,但这已经是这个礼拜以来第二次被雨浇湿了。
像一场浩劫。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被外面的雨声泡涨了,扑朔迷离。
杨屿霖从裤兜里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提前预告:“这是单位的房子,我有个室友,他应该在,你别介意。”
李秋忽而松了口气,有第三者在场,那种良心上的不安减轻了很多。
可是进门黢黑一片,玄关的灯被按下,瞬间亮起的客厅一览无余,蓝色的沙发前面放着一个折叠茶几,电视柜的地方放着两个 27 寸的显示屏,桌子上还扔着两个游戏手柄。
杨屿霖找了双自己干净的拖鞋给李秋:“先换上,你鞋湿了。”
李秋低头看了眼还在滴水的鞋子,将其蹬掉,脚塞进那双对她来说过大的拖鞋里。
她问:“你室友不在?”
“应该,”杨屿霖过去敲了下对面卧室的门,“今天下班看他早早收拾东西跑了,八成找女朋友去了。”
“这事他该谢你,那个护士我介绍给他,两人真成了。”杨屿霖解释。
李秋笑:“改天叫他请我吃饭。”她长期待在纪城,也需要拓展朋友圈。
杨屿霖点头,推开另一间卧室的门:“我的房间,你可以进去稍微休息一下,”怕李秋误会,他又说,“我在外面,给你蒸个百合吃,暖暖胃?”
“好。”
李秋进了卧室,杨屿霖随手从外面带上了门。房间并不是很大,中心一张床,床边靠近窗户的位置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台电脑。右手边有个衣柜,剩下的地方全被组装的简易书柜占满了。
李秋随手翻了下,类型很多,甚至有一些是古文,她不大能看懂。
杨屿霖敲门,听到回应,进来拉开衣柜拿出一个吹风机,“你裤子吹一吹。”
他站在衣柜前,李秋在左侧的床头边,中间隔着点安全距离,但她心里已经开始打鼓,脑袋一片迷蒙,心想要是他走过来该怎么办。
她应:“行,你放下,我自己吹。”
杨屿霖往床边走了几步,李秋心脏陡然缩紧,但他没有再靠近,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事叫我。”
“知道了。”
窗外的纪城淹没在一片墨黑色的雨雾中,窗内的房间温暖干燥。李秋不知道具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现在他们两躺在她原本看见都有点心虚的床上,啃咬、吮吸着对方的唇瓣。
她待在屋子里拿着吹风机将裤腿吹干,上身的西装外套有点潮湿,她犹豫片刻脱下挂在椅背上。每一个减少身体保护,缩短她和他距离的动作都让她心颤。
她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欲望的、沉沦的、不耻的、会被众人唾弃的,甚至被钉在道德耻辱柱上的。
来回拉锯的理智撕扯着她的神经,那雨像是下在她的脑海和心脏上,升腾起雾气,让人误以为可以掩耳盗铃。
杨屿霖蒸好百合敲门叫她,李秋半搭在他床边的身子腾的坐起来。淡淡的香气从鼻尖溜走,跟那日在他身上闻见的一样。
她出去客厅,游戏手柄已经归置整齐,她随口道:“他玩什么游戏,我是说你室友。”
“xxxx。”
“和我一样。”
“休息日你可以找他玩。”
“有时间的话。”
杨屿霖从窗台边的小厨房端出来一个白色带双耳的小碗。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她才看清里面东西,白嫩嫩的瓣膜,晶莹剔透,冒着热气。
她咬了几口,软糯香甜。偶尔食一次不错,因为她并不喜欢甜食。
不知用了多久,她安静地吃完那碗百合,期间穿插了几个无聊的话题。
雨像是故意为难人,又像是某种天赐的良机,总的来说,没完没了。
在杨屿霖拿着碗去洗的时候,李秋重新回到他的卧室重新躺下,闷沉沉的脑袋终于落地。
她忽然觉得悲凉,被时间欺骗的悲凉,被王南方半生经验和文明社会规训的悲凉。她在试图敲碎自己的壳和保护自己的壳之间摇摆。
和祁煜的九年,时间并未春风化雨,打磨掉他们之间塞不进对方身心的棱角。和杨屿霖的那些青涩美好又信誓旦旦的过去,并未如死透的尸体一样被装进密不透风的棺材,让她彻底释怀。
她像一个被阎王拒收的游魂,在风雨凄凉的海上漂浮,看见浮木就想伸手抓住,想问问它到底往哪边走才不是徒劳,才不会是空欢喜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人进来。
李秋问:“雨停了?”
她拉上了帘子,外面的声音被隔绝,听不太清。
他站在门边,没有靠近:“没有,我以为你睡着了。”
“没那么容易。” 在陌生的床上,即使有熟悉的味道她也没那么容易睡着。
“那你要不要到客厅玩会游戏或者我们喝茶聊聊天?”他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绅士,至于那些龌龊的,会陷她于不义的欲渴都被他紧紧捏在手里。
李秋半眯着眼:“不要了,我想躺会。”
“那我也在这儿?”
是征询。
“随你。”
她同意了。
杨屿霖将门半掩,绕过床尾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他膝盖稍微一抬,就能碰到她垂下来的腿弯。
他盯着她侧脸一寸寸的看,身体和意识里的干燥又转换成闷热的潮湿,像穿行在热带雨林。但衬衫的扣子已经解开两颗,再没有余地。
李秋没睡着,能隐约感觉到背后灼灼的目光,她问:“你在想什么?”
“雨什么时候停。”
“你很着急?”
“有点,”他舔了下干涸的唇瓣,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雨声又清晰了起来,在阳台上哒哒的,水珠顺着玻璃快速往下,堆积,然后变成一个更大的水滴,跌落,砸到地面。
李秋手撑着床起来,卷曲的长发拨到脑后,她从床上下来,揉了揉脑袋:“听声音应该是小了,我回去了。”
床左侧留出来的空白并不大,站着两个都不矮的人,更显局促。
他没有说话,李秋也没有再等,往卧室门外走。
“衣服穿上,外面冷。”
她刚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一掌宽的距离,又停下。杨屿霖拿起那件她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过来,右手越过她头顶,将衣服披到她肩上。
“伸手。”
他拉起一只袖筒,示意李秋把胳膊伸进去。
她抬眸,眼里的浑浊慢慢清晰地变成眼前男人的星眉剑目,挺拔鼻梁,视线交叠又撕开。
“很久之前我就发现你是单眼皮。”她嘴角勾了勾。
杨屿霖拉起她另外一只袖子,握住她手臂塞了进去:“你不喜欢单眼皮?”因为祁煜是双眼皮,而且眼睛很大。
李秋抬眸看他微微垂下的眼皮,“单眼皮很帅。”她没说喜欢或是不喜欢。
杨屿霖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眼皮撩起,视线锁住李秋微润的瞳孔,里面像是要蹦出火来:“赵正礼发消息来说要在女朋友家留宿。”
“赵正礼?”李秋知道他是谁,只不过她还没有砍断那根连着羞耻和良心的神经。
“隔壁那间卧室的主人。”他解释。
雨还在滴答,第三者消失,李秋要抓住浮木,杨屿霖心里拱起一团火。
原本握着袖子的手移动到脖颈,他手够大,包裹住李秋细腻的后颈,拉近嘴唇之间的距离。
唇齿相贴的时候,她心上悬着的那把刀终于落下。包落在地板上,她双手环住男人的劲腰,隔着衬衣单薄的布料感受他身上炙热。
杨屿霖将那件刚刚套在李秋身上的西装外套褪掉,她里面穿着保守的白衬衫和黑色的阔腿西装裤,但是仍旧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