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来就柔声安慰陈醉，仿佛一眼就读懂了她藏匿在内心深处的不安。
陈醉缓缓点头，许久之后才出声，“秦枫，我是不是不适合做主厨。”
秦枫愣了愣，身子往旁边侧过去几分，“你只是不擅长社交。” 他听说了晚上发生的事情，柔声安慰陈醉，“你处理的方式没错，如果是我在也不会退款的。无理取闹的客人多了去了，我们不能都纵容。”
“但你一定会比我处理得好。” 陈醉淡声说。
“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夸我吗？” 秦枫笑了笑，又说，“经理和主厨的职责本来就不同，你只负责在厨房里就好了，今天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
“怎么突然这么不自信？这不像你啊，chef。” 他伸手，去握住陈醉。
“不是不自信。” 陈醉说，“是不自在。”
不能安心做事不自在，在只需要埋头工作的地方表演情商课更不自在。
陈醉想，她的性格果真比想象中还要难融入这个社会。
可秦枫听完，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手臂也收紧几分。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读陈醉这句话。
不自在……
意思是，她要处理这些琐事不自在，还是呆在这个地方不自在？
在国内想要将餐饮业做好，本就不是容易的事，现下又让她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面对社交问题，确实有些为难了。
以她的性格，如果累极了会离开吗？就像初小年说的，她可以随时买张机票回法国。
她本来就是孤身一人，也自由自在，从她出生以来就没有能绑住她的因子。这让她能清醒又洒脱地做每一个选择，不像自己，身上被无数责任和链条绑着。
秦枫想到这层，惶恐和不安逐渐爬上心头。他不禁想，如果有一天她想离开了，那么自己会成为她的羁绊吗？她又会不会为了自己放弃什么？
不远处枝头上的枯叶又飘下来几片，初冬的冷风让陈醉裹了裹外套。
“回去吧，先吃饭再说。”
“嗯。”
两人起身往屋内走，秦枫忽然攥住她的手，有些用力。
“陈醉。”
“嗯？”
“我一直在这里。”
陈醉笑了笑，回握住他。
“知道。”
前几天刚吃的一家，专门做石板牛排的餐厅～
第45章 第二十六道菜 焦糖布蕾（一）
周末，秦枫结束应酬准备回家，刚离开会所就接到陈醉的电话。
他对着屏幕笑起来，心想，这人八成是要让他带份宵夜回去。
按下接听键，他直接说：“我这边刚结束，今天想喝汤还是吃小馄饨？”
“秦枫，你妈妈来了。”
“什么……” 秦枫脚步停在原地。
“你妈妈来家里了。” 陈醉说，“她在客厅，我自己回房间了，现在情况我有点处理不了。”
秦枫攥紧拳头，眉头深锁，说：“好，我马上回来，你就在房间呆着，别理她。”
“嗯，好。”
挂了电话，秦枫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车上，他第一时间拨打母亲的电话，但无人接通。
一瞬间无尽的烦躁涌上心头，骂了一声，还是忍住了摔碎手机的冲动。
而另一边，陈醉在房间里，时不时听到门外传来几声责难。
一切发生得太荒谬，秦枫妈妈一看就是刻意挑了这个时间来家里。
和她所认知的“狗血戏码”相差无几，秦枫妈妈进门便摆出一副家长姿态，明摆着要陈醉拿出“孝敬婆婆”的诚意。
起初她见陈醉不怎么讲话，一副怕生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好欺负的，谁知道过了不久便察觉出来，这“儿媳”有多不好惹。
于是很快秦枫妈妈就开始挑理，说陈醉不知礼数，回上海就住进男朋友家里，果然还是靠秦枫养着。
陈醉听了一头雾水，也懒得辩驳，最后索性撂下一句，“我先回房间了”，便离开客厅关上了卧室门。
秦枫妈妈没遭受过这种待遇，在沙发上锤了半天，又指着房间的门用上海话骂了一通。
兴许体力消耗太多，陈醉打完电话没过一会她也离开了。
门内的人这才能松口气。
陈醉骤然想起初小年先前警告她的话，说秦枫妈妈知道儿子谈恋爱之后八成会找茬，可她并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些事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在和秦枫谈恋爱。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秦枫才回来，他进家门后直奔卧室，看到陈醉刚洗完澡出来才略微放心些。
“回来了。” 陈醉看向门口。
“嗯。” 秦枫把外套脱下来走过去，“你……没事吧？”
陈醉摇头，余光捕捉到秦枫手臂的一处血迹，“你手背是蹭到哪里了？”
这人的眼睛也是充满血红色，像是刚刚经历了争吵，手上的伤口恐怕又是挥到哪里撞破了。
“没事。” 秦枫轻轻把人揽到怀里，“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会过来。”
他顿了顿，有些烦躁地说，“她说话不好听，是不是为难你了？”
“我没放在心上。” 陈醉说，“但是以后我不想再处理这样的事了。”
秦枫妈妈突然出现实在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收拾东西掉头离开，然后和对方分手。
感情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是可以轻易抛弃的一项。
只是……面前这个人已经特殊了。
秦枫也明白陈醉的脾性，安抚她说：“嗯，知道。” 静静靠了会彼此，他说，“我先去洗澡。”
陈醉点头，说：“好。”
今晚两人均是带着浓浓的倦意度过的，没有以往凑在一起时的欲望难填，取而代之的是轻叹声。一道接一道，像看不到尽头的路。
“秦枫，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 陈醉忽然问。
“什么……” 揽在腰间的手臂僵住，秦枫喉咙吞咽一下。
陈醉没察觉到他的不安，解释说：“比如去别的地方或者国家生活。”
秦枫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发问者是以什么立场抛出了这个问题。
许久之后他克制着声音问：“你不喜欢上海吗？”
陈醉回答说：“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这里也许不太适合我。”
果然……
和自己之前想的一样，她已经开始厌倦了。
厌倦了，然后呢？
毫不留情地买张机票离开吗？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秦枫说话语气冷了几分，手臂也收紧。
陈醉动了动身子，调整到舒服的位置，侧脸看向秦枫，反问他：“你喜欢现在的生活么？”
其实她知道，秦枫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无懈可击。
虽然在后爸的生意场上如鱼得水，但每次秦枫应酬回来，陈醉都能感受到他浓浓的疲倦。每当他卸下面具钻进被子里，都很像一只饱受风寒的狐狸幼崽。
她不擅长洞察人的心思，却能察觉出秦枫的无奈和倦意，所以她学着施展关心，也想听听他面具下伪装的心思。
可那人却说：“为什么不喜欢。”
陈醉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许久之后身后的人才轻笑了声，“我选不了。”
陈醉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在上海这个圈子混到现在这样。” 他陷入回忆一般自嘲地笑了声，“还有这个房子，普通人要奋斗多久才能买得起。”
而他却用了三年的时间，得到了自己能握在手中的最好资源，那是许多人平庸过一辈子都难以到达的地步。再也没人能用“穷小子”形容他，父亲和姑妈的遗愿也能轻松帮他们实现。
陈醉若有所思，沉寂片刻后看向他，“这些很重要么？”
“这……不重要吗？” 秦枫几乎是脱口而出，心跳却猛地加快，怎么听这句反问都没什么底气。
他承认，在对上陈醉眼神的那一刻他就犹豫了。
那双眼睛总是清冷无神，除了工作的时候都像处于发呆状态，永远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每当她直直地看向自己，秦枫都会读到这双眸子里的干净澄澈。
心跳声还在胸口作响，烦闷纠结不断疯涨，就听到她又说：“对我来说还好。”
这些都是陈醉眼里最不重要的事。
小时候陈醉在孤儿院时，想吃饱穿暖就足够了。被收养去了法国后，养父母的家庭条件不错，但规矩严格，吃饭时必须遵循法国贵族的礼仪，将两只手都放在桌上，可又要讲究“过午不食”的佛教戒律。
他们虽然没有以同样的规定要求陈醉，但在这样的用餐氛围下，她仍会感到不自在。所以高中毕业后她便自己做主，没有考大学，直接读了厨师。
她起初只是单纯地想去餐厅工作，因为那样上班时间可以自由一些，每天还有不同的员工餐。
后来陈醉工作稳定，便离开家自己出来租房子。上班不愁吃喝，于是每个月交完房租之后能攒下不少存款。她是没什么物欲的人，却可以一口气拿出一笔钱来花在摩托车上。
而有时她工作到懒倦，会请一两个月年假休息，等没钱了再回去继续上班。
秦枫所说的“资源”对陈醉来说没所谓，她可以随时因为厌倦一个地方而搬家，也能换个国家住一阵子。
她没办法被什么绑住，至少没办法像秦枫一样，为了自己都厌倦的“血缘羁绊”，或是为了这一块随时都可以更名易主的，用钢筋混凝土筑成的方块格子，去搭上自己的自由。
两人许久无话，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彼此相拥而眠，而是隔开了距离。
钟表声音像是一首催眠曲，陈醉在安静的氛围中眼皮越来越沉，在困意袭来之前，秦枫忽然出声。
“陈醉，你考虑过我们的未来么？”
陈醉缓缓睁开眼睛，想了想，问他：“未来指的是什么？”
秦枫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说：“比如，感情稳定下来之后，结婚。”
结婚……
这两个字陈醉确实没有考虑过，于是如实回答：“没有。”
几秒后，秦枫舒了口起，“好，知道了。我妈妈那边，我会去处理，以后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嗯。” 陈醉愿意相信秦枫，可她蓦然想到今天秦枫妈妈直言的“包养”，忽然说，“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搬出去。”
也许她搬出去就会省下麻烦吧，秦枫妈妈总不能去餐厅找她。
而这话落到另一个的耳朵里却完全变了意味。
秦枫蹙眉，声音沉下来几分，问：“你要因为这个搬出去？” 得到相同的答案，他说话有些颤抖，“那如果有一天，她想干涉更多，那么你会因此和我分手么……”
“会。” 陈醉这样回答了。
因为一段感情而让自己陷入望不见底的麻烦中去，她是疯了才会妥协。
陈醉虽然感情经历不多，但却十分清楚，这种东西没有那么牢靠，再相爱的人都会被柴米油盐的琐事磨光感情。而她独来独往惯了，实在犯不上为了恋爱，就把自由都搭进去。
至于秦枫……
想到最坏的结果，陈醉心口像被攥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
他们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
无论被柴米油盐磨光了激情，还是在定时炸弹旁边陷入热恋，这两者陈醉都不想体会。
那秦枫呢？他问自己有没有想过“未来”，那他有想过吗？
房间内一片沉寂，两人却睡意全无，陈醉缓了缓胸腔中不适的酸胀感，将身子转向窗外。
他一定也不想活在牢笼里吧。
第46章 第二十六道菜 焦糖布蕾（二）
陈醉和秦枫这几日的相处模式有些奇怪，连一向神经大条的景樊都看出来了。
他如同往常一样，在最后一单出完后喊陈醉去后院抽烟，聊一聊最近遇到的可以改善的问题，顺便关心一下主厨。
“你和秦枫吵架了啊？”
陈醉侧脸看他。
景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自然，隐隐透露了几分担心，陈醉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而不是像店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为了八卦。
只是她自认为最近和秦枫相处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两人还是一起上下班，工作的时候也是一如往常的默契。
所以她并不知道景樊是怎么观察出来的，更多的是，她不知道和秦枫这究竟算不算吵架。
于是她想了想，说：“也不算吵架吧。”
毕竟她从来和人吵不起来的，能活生生把疯子也磨到没了脾气。
“那你们最近都不腻在一起了，简直跟三好同事似的。” 景樊打趣说。
陈醉不敢苟同他的形容，反问他：“我们之前有腻在一起吗？”
“你要这么说……其实也没有黏在一起，只是眼神互动挺黏糊的。” 他想到一个形容，一拍大腿，“最近我跟 Sam 新学的一个词——眼神拉丝！”
陈醉没忍住笑出来，心想景樊从 Samantha 那倒是学了不少新东西。
“哎，你别笑，我虽然粗线条，但是好歹也结过婚生过娃，那种感觉我可太懂了！” 景樊顶着一副“谁没热恋过”的表情，一本正经。
陈醉笑了笑，说：“没想到你还是个情场老手。”
“情场老手可算不上，是的话我也不会离婚了。” 景樊突然变得愁苦，想到什么，狠狠嘬了两口烟，“现在也是，跟感情有关的事我都搞得一团糟。”
说完这句两人有几秒钟的沉默，间隙过后，景樊又摆摆手，“算了算了，不想了，幸好现在孩子还是没心没肺的，只要他健康快乐长大我就满足了。”
景樊仍旧是当初刚认识的模样，三两句话都离不开儿子，陈醉从来都只是听着，很少主动发问什么。她总觉得提出疑问是打探别人的隐私，这样做很没有分寸感。直到她一次次感受到旁人对她真切的关心，才逐渐生了一些新的认知。
“你们离婚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陈醉问完，又说，“我只是随口问，你可以不回答。”
“没有啊，这没什么不能回答的。” 景樊说，“我们离婚那会他刚开始记事，什么都不懂呢，基本属于有认知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在两个家里。他平时跟他妈住，一般我休周末的时候接回家，现在都两年了他还觉得很新奇。”
陈醉说：“那这样很好。”
“是啊，我想了想，我们离婚对他没什么影响，在学校他还得意呢，跟别人说他有两个家，零花钱也有两份，惹得别的小朋友羡慕死了，回家让爸妈也离婚，还让他们挨了一顿揍。”
